沈雲梔心下一顫，腦子還沒等反應過來，身體就先下意識地向後竄出了數步。
邊很有經驗地尋找逃跑路線，邊飛快解釋：“爹！你聽我——”
驀地，眼尾的餘光掃到身側一臉好奇的小家夥，雙唇囁嚅半晌，最後恨恨將餘下的話音全都咽了回去。
——小家夥還在旁邊看着呢，若真要解釋，事情勢必會變得復雜許多。
沈雲梔頂着她爹的死亡視線安詳抬頭，微笑看向頭頂繁星閃爍的夜空，“命好苦”的氣息向四周無聲擴散。
早知如此，她應該帶着小家夥先去程濯冬家住上兩天的！
片刻，沈雲梔“嗖——”地一下自原地消失，以狂風過境的架勢竄上了角落裏的粗壯古樹。
沈長風：“……”
沈聿：“……”
池今穗：“……”
沈長風尋找長棍只是下意識的動作。
雲梔性子跳脫，平日裏沒少闖禍，每當那時，他就會提起長棍追在這小祖宗的身後，然後眼睜睜看着她或上房或爬樹，再象征性地教訓幾句。
這幾乎已經成了他們這對冤種父女“友好”交流的方式。
而這個被帶回來的這個小姑娘……
在那聲驚天動地的“是外公呀”落下之後，再仔細觀其眉眼，倒真與雲梔有幾分相像！
不過，觀其身量，這小家夥怎麼也有個四歲左右的光景了，即便他跟沈俞常年征戰在外，即便雲梔再怎麼年少無知受人蒙騙，也生不出這麼個年歲的孩子出來。
但沈雲梔一跑，沈長風就條件反射般追了上去！
“沈雲梔——”
被喚了全名的沈雲梔身形詭異地凝滯了片刻，猶覺不保險地又向上竄出了好長一段距離。
沈長風殺氣騰騰地追到樹下：“你下來！”
“爹，”沈雲梔探頭跟他講道理，“若是您叫我下來我就下來，我又何必費力爬到這裏？”
這棵樹距小家夥所在的位置已有一段距離，但那個小團子身上實是有諸多詭異，她不敢確定對方一定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只得硬着頭皮插科打諢。
沈長風一棍子掃在樹幹身上，震得枝幹上的新葉簌簌飄落：“你當我上不去是嗎？！”
“爹你堂堂鎮國大將軍，一身功夫用在上樹抓女兒身上，傳出去多丟人呐——”
“我女兒整日像個猴子似的上躥下跳，傳出去我就不丟人了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我上樹這件事早就已經傳得人盡皆知了，但您上樹的消息可是還沒傳出去呢——”
留在廳裏的沈聿滿眼無奈地看着這隔段時間就會上演一遍的場景，剛想上前勸阻，就感覺自己的長袍下擺被人輕輕地拽動了一下。
還不等他低頭，一道稚嫩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那這個一定就是穗穗的舅舅啦！”
頓了頓，又是一聲感嘆：“好英俊哇~”
比這還要高明許多的稱贊，他過去聽過不少，但他卻從未像今天一樣，被如此簡單的話撩得滿心歡喜。
沈聿一邊感嘆這個小家夥真是在獲得別人好感上有着得天獨厚的優勢，一邊好笑地應聲低頭。
被雲梔帶回來的小團子正滿眼好奇地站在他的身前，一雙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臉看，幼貓似的，見他看來，當即便咧開雙唇，朝着他燦爛地笑了起來。
眼睛也眯成了一對小月牙。
沈聿感覺自己心底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輕輕地掃了一下。
他蹲下身去，溫聲道：“小家夥，你叫我什麼？”
不知道自己的心聲早就已經漏成了個篩子的池今穗想起自己還沒有叫人，趕緊又乖巧地笑了一下，甜甜叫道：“沈哥哥好~”
沈聿驀地頓住。
片刻之前，小家夥還在喚他爲“舅舅”，沒理由一個低頭的工夫，她就自動轉換了稱呼。
他的眼神不自覺朝着雲梔的方向望去，心底隱隱覺得，這個小家夥的身上，定是有什麼了不得的秘密。
他不動聲色地低頭打量，聲音清淺地“嗯”了一聲：“那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我叫池今穗，沈哥哥叫我穗穗就好啦！”
沈聿撫在小家夥頭頂的手有片刻凝滯。
小家夥居然姓池。
雖說池姓並不能代表她就是那家的孩子，卻也還是讓他的心猛地跳動了一下。
他按捺下心底紛亂的思緒，又笑着問：“那穗穗是誰家的孩子？”
池今穗唇角的笑意一僵，眼神不自覺朝着腳邊的來福看了過去。
【來了來了！】
決定她能不能成功留在將軍府的問題終於來了！
藏在袖口中的手在大腿上狠狠掐了一下，再抬起頭時，池今穗的眼底已經泛起了一層氤氳的水汽。
“穗穗是從膠州來的，”她吸了吸鼻子，語氣可憐巴巴，“娘親在、在臨死前說，說穗穗還有親人在京中，要穗穗前來尋親——”
話音至此停頓，未竟的語句悉數變成了委屈的哽咽。
來福也適時嗚咽了一聲。
沈聿一愣，心底驀地涌起巨大的驚喜。
遠嫁膠州遲姓富商的姑姑一家於數月前遇難的消息，早就已經傳到了京中，沈家派出探子無數，只爲打探是否還有遺孤幸運存活，只可惜一直未果。
他們的心早就已經在日積月累的絕望中變得麻木，卻沒想到，會在這樣一個平凡的月夜重新泛起漣漪。
“舅舅”這個稱呼，一定是因爲小家夥還太小，捋不清其中的關系，才會這樣叫的！
沈聿猛地抬頭，看向院中：“爹——”
“爹”字才剛發出個氣音，就又聽得一聲：“來福來福，快幫穗穗看看，舅舅他信了沒有？！”
沈聿：“……”
沈聿：“？？？”
心底的狂喜瞬間褪去，沈聿一臉空白地低下頭，眼底的情緒幾經變幻，最後定格在錯愕之上。
這小團子，說這種話的時候，都不考慮避着他一下嗎？
而且——
她這是……在跟狗說話？
還不等他捋清思緒，就見眼前的小家夥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一般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了過來，雙唇抿成了淒切的弧度。
心聲裏卻不是那麼回事：【應該會信的吧，畢竟舅舅挺笨的。】
沈·京中才俊·聿：“……”
沈聿：“！！！”
他整個人都呆愣在了原地，一時間竟不知該先爲哪件事情感到驚詫。
小家夥說他笨。
小家夥說話不張嘴。
就在他愣怔的間隙，稚嫩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像是在跟什麼人爭辯。
【怎麼不笨呢？！】
【舅舅被那個姓嚴的手下欺騙，輕信了對方傳來的假情報，落入陷阱，年紀輕輕就葬身沙場——這還不算笨嗎？！】
沈聿試探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手背上的青筋猛地跳動了一下。
耳邊傳來一聲尖銳的轟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