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堯依言站起身,乖巧地退到一旁,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卻忍不住偷偷打量着眼前這位有些陌生的父親,目光裏交織着穿越者特有的審視。
他爹的眉宇間帶着難以掩飾的疲憊,眼白布着幾縷血絲,顯然是連日奔波、未曾好好休息。
身上那副與祖父趙弘殷那略有不同的明光鎧,制作精良,但此刻胸前甲葉卻布滿了已經變爲暗褐色的斑駁污漬,有些地方甚至出現了細微的凹痕和劃痕。
湊得近了,一股混合着汗水、塵土和隱隱鐵鏽般的血腥氣味便鑽入鼻腔。
祖父趙弘殷在前廳的主位上沉穩落座,即使在家中也習慣性地挺直腰背。
賀氏則小心地攙扶着杜氏,在一旁的檀木椅中慢慢坐下,又體貼地在她身後墊了一個軟枕。
祖母掏出袖中的絲絹,輕輕擦拭着眼角驚出的淚花,聲音仍帶着一絲後怕的顫抖,她的手也微微發抖:"方才真是嚇煞老身了,心到現在還砰砰直跳,像是要蹦出嗓子眼。外面......外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地動如此大的幹戈?"
祖父趙弘殷見狀,朝侍立中間趙堯的便宜爹揮了揮手,語氣比起平日緩和了些:"二郎,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坐下回話吧。"
"謝父親。"他抱拳行禮,鎧甲葉片隨之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他走到下首的一張梨花木椅坐下,沉重的鎧甲讓他動作略顯遲緩。
賀氏見男人們要談正事,便悄然轉身,對門口的丫鬟低聲吩咐了幾句,安排晚膳和準備熱水給夫君沐浴洗塵。
趙堯心知這是了解這個時代真相、解開多年疑惑的絕佳機會,索性就悄無聲息地挪到“便宜爹”座椅後方,屏息凝神,豎起了耳朵等待"揭秘"。
"娘親,"他的聲音低沉而凝重,帶着一絲沙啞,"這天......怕是要'變'了!"
"變天?"祖母杜氏一時沒反應過來,疑惑地重復了一句,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極其可怕的事情,猛地倒抽一口涼氣,眼睛驟然睜大,聲音驟然拔高,帶着難以置信的驚惶:"你們......你們這是......反了漢國?!"
"造......造反?"
這個詞如同驚雷,猛地劈入趙堯的腦海,只覺得腦子嗡的一聲,幾乎跟不上這信息的沖擊力。
自己爹跟着誰造反?
難道是趙匡胤打過來了?
就在他腦子飛速運轉,CPU幾乎要幹燒了。
此時他再次開口,語氣沉痛而帶着一絲被逼無奈的決絕:"娘,並非孩兒等要行此悖逆之事,實是劉承祐聽信奸佞讒言,竟......竟無故誅殺了大將軍在京的全家老小!婦孺皆未放過!這還不夠,發敕令要將我們這些素與大將軍親近的將領一並鏟除!孩兒如今在柴榮將軍麾下,必然被牽連......君要臣死,臣若不想死,便......不得不反!"
此話一出,趙堯更加迷糊了。
誅殺功臣?
劉承祐?
只聽祖母杜氏已是連聲嘆息,用絲絹捂着胸口,眼淚又落了下來:"造孽啊......真是造孽!這般狠辣,如何使得!這殺來殺去的,何時是個頭?苦的都是百姓,亂的是天下!亂世呐!真是活生生的亂世呐!"
祖父趙弘殷端坐上首,面色陰沉如水,一言不發,只是放在膝上的手緊緊握成了拳,手背上青筋隱現,顯是內心極不平靜。
趙堯身前的“便宜爹”見狀,連忙出聲安慰:"娘親切勿過憂傷身,保重身體要緊。郭威郭大將軍愛兵如子,賞罰分明,極得軍心民心,在孩兒看來乃是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懷安民定國之志的當世豪傑!非是池中之物!相信大將軍登基後,必能廓清寰宇,撥亂反正,結束這紛擾亂世,還天下一個太平!"
嗯?
郭威......柴榮麾下......造反......(此時周世宗柴榮還是郭威的養子,名爲郭榮,南瓜爲了更好的閱讀體驗就用柴榮作區分,各位讀者不必糾結,感謝。)
等等!
看這自己“便宜爹”的裝束必然是個將軍,而跟着柴榮的趙姓將軍......
一個極其荒謬又驚人、但卻能完美解釋一切現狀的念頭如同閃電般擊中了他!
五代十國!
後漢將亡,後周將立!
而他的父親還真特麼是時代之子——趙匡胤!
未來的宋太祖!
"趙......趙......匡胤?"趙堯幾乎是無意識地,被這巨大的震驚驅使着,脫口叫出了這個注定要閃耀史冊的名字。
話音甫落,前廳霎時一靜。
落針可聞。
只見趙匡胤猛地轉過身來,劍眉倒豎,古銅色的臉上瞬間布滿黑線,眼中帶着還未完全退去的殺氣:"放肆!你爹我的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成何體統!找打不成!"
這一聲呵斥如同驚堂木,徹底砸實了趙堯心中的猜想!
實錘了!
自己真的是特麼未來的宋太祖趙匡胤兒子啊!
此時的趙堯,不知是該狂喜於知曉了大致的歷史走向,還是該憂慮於自己未來能否逆天改命。
腦中嗡嗡作響,瞬間亂成了一鍋沸騰的粥,徹底愣在當場,對外界的反應都遲鈍了,小臉煞白。
前廳的幾人見他這般小臉煞白的模樣,都以爲是方才趙匡胤散發出的殺氣把這孩子嚇丟了魂。
祖母杜氏見狀心疼得跟什麼似的,立刻站起身,幾步走到趙堯身邊。
一把將還有些發懵的孫子緊緊攬進懷裏,對着趙匡胤不滿地數落道:"好你個趙二郎!幾年不着家,一回來就對孩子耍你當爹的威風!瞧你把秀兒嚇成什麼樣子了?臉都白了!要是嚇出個好歹來,看老身怎麼收拾你!"
趙匡胤見母親真動了怒,又看看兒子那確實不對勁、失魂落魄的臉色,氣勢頓時矮了半截,連忙解釋,語氣也軟了下來:"娘親息怒,是孩兒急躁了。只是這孩子一上來就直呼孩兒大名,孩兒也是一時情急沒控制住......"
"哼!"杜氏根本不吃他這套,反而更氣了,"秀兒從小最是懂禮孝順,方才定是無心之言,或許只是聽差了哪個音!你倒好,不問青紅皂白,就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樣子!哪有你這麼當爹的!"
趙德秀可是杜氏的眼珠子、心頭肉,平日裏稍微咳嗽一聲她都心疼半天,更何況被這般厲聲呵斥。
就連一向嚴肅寡言、通常不插手內宅事的祖父趙弘殷,此刻也黑着一張臉坐在主位上,目光極其不善地瞪着兒子趙匡胤,從鼻子裏重重哼了一聲,顯然也對長孫受驚極爲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