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巷故事征集”的消息貼出來那天,37號的門檻差點被踏破。
林晚特意在展廳的角落設了個小小的書桌,擺上筆墨紙硯,還有蘇漾畫的卡通征集海報——上面畫着個舉着話筒的小人,旁邊寫着“說說你的老巷記憶吧”。張奶奶自告奮勇當起了“管理員”,每天搬個小馬扎坐在桌旁,給來講故事的人倒茶遞水。
第一個來的是老木匠。他戴着老花鏡,握着毛筆的手微微發顫,在紙上寫下“民國三十五年,給37號修窗櫺,遇見穿旗袍的周小姐,她誇我刨子用得好”。寫完後,他把紙疊成小方塊,小心翼翼地放進征集箱,臉有點紅:“年輕時的事,不值一提。”
蘇漾坐在旁邊畫畫,把他臉紅的樣子偷偷畫進速寫本,畫旁寫着“老木匠的初戀”。林晚站在展櫃前整理日記,聽見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忍不住回頭看,正好對上蘇漾促狹的目光,兩人都笑了。
沒過幾天,征集箱就滿了。有上學的孩子寫“巷口的槐樹會結果,甜甜的,就是核有點大”;有開店的老板寫“1998年洪水,街坊們一起在37號門口堆沙袋,誰都沒先跑”;還有旅居外地的人托人捎來信,寫“夢裏總聽見賣豆腐腦的吆喝聲,一睜眼,還是想家”。
林晚把這些故事整理成冊子,蘇漾負責插畫。晚上的畫室總是亮着燈,兩人趴在桌上,一個寫字,一個畫畫,炭火爐燒得很旺,映得滿室暖黃。
“你看這個。”林晚指着一篇投稿,是個老太太寫的,“說她當年和丈夫吵架,跑回娘家,就在37號的台階上坐了一夜,是周小姐給她端了碗熱粥,說‘夫妻哪有隔夜仇’。”
蘇漾放下畫筆,在旁邊畫了個小小的粥碗,上面冒着熱氣:“周小姐好像總在給人送溫暖,日記裏寫她幫鄰居照看孩子,給乞丐分饅頭,難怪大家都念着她的好。”
“就像你一樣。”林晚脫口而出,說完又覺得有點唐突,趕緊低下頭翻稿子,“我是說……你也總在幫別人。”
蘇漾的臉頰有點紅,拿起畫筆在紙上畫了個臉紅的小人:“我可沒她那麼好,我有時候會跟人吵架,還會偷偷抱怨畫賣不出去。”
“那才真實啊。”林晚抬頭看她,燈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淺淺的陰影,“完美的人太遠,像星星;真實的人才親近,像身邊的朋友。”
“那我是你……很親近的朋友嗎?”蘇漾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麼。
林晚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突然覺得喉嚨有點幹。“是。”她用力點頭,“是很重要的朋友。”
蘇漾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拿起畫筆繼續畫,只是筆尖在紙上頓了好幾下,才落下第一筆。
征集冊快整理完時,林晚收到了母親的電話。“項目什麼時候結束?”母親的聲音隔着聽筒傳來,帶着點疏離的客氣,“你爸的忌日快到了,要不要回來看看?”
林晚握着手機的手緊了緊:“我就在南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你回去了?怎麼不告訴我?”
“忘了。”林晚的聲音有點冷,“忌日那天我會去墓園,不用你陪。”
掛了電話,她站在窗邊,看着外面黑漆漆的老巷,心裏像堵了塊石頭。這些年她和母親很少聯系,父親去世後,母親很快再婚,搬去了外地,兩人像是被歲月剪斷了線的風箏,各自飄着,再也沒靠近過。
“怎麼了?”蘇漾走過來,遞給她一杯熱牛奶,“臉色不太好。”
林晚接過牛奶,溫熱的觸感從指尖傳到心裏,稍微驅散了些寒意。“我媽打電話來,說我爸的忌日快到了。”
“想去看看他嗎?”蘇漾輕聲問,“我可以陪你去。”
林晚愣了一下:“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朋友的家長……”
“不奇怪啊。”蘇漾看着她,眼神很認真,“你重要的人,我也想認識一下,哪怕是在墓園裏。”
林晚的眼眶突然有點溼。她一直以爲自己是孤獨的,像老巷裏的孤燈,亮着,卻照不暖自己。可蘇漾的話像一束光,猝不及防地照進心裏,把那些塵封的委屈和孤獨,都照得透亮。
“好。”她吸了吸鼻子,聲音有點沙啞,“那天麻煩你了。”
“說什麼麻煩。”蘇漾拍了拍她的肩膀,“對了,我給周小姐畫了張像,想放在征集冊的最後一頁,你看看好不好。”
畫紙上的周小姐穿着月白色旗袍,站在37號的院子裏,手裏捧着束玉蘭花,陽光落在她的發梢上,溫柔得像幅夢。“畫得真好。”林晚輕聲說,“像真的見過她一樣。”
“是從日記裏讀出來的。”蘇漾笑着說,“她的字裏總帶着光,像揣了個小太陽。”
林晚看着畫,突然覺得,或許父親和周小姐當年,也是這樣的吧。一個是木訥的木匠,一個是溫柔的電報員,在老巷的煙火氣裏,分享着彼此的溫暖,像她和蘇漾現在這樣。
炭火爐裏的火星噼啪跳了幾下,把兩人的影子投在牆上,輕輕依偎着。林晚拿起筆,在征集冊的最後寫下:“老巷的故事不會結束,就像那些溫暖的人,總會以另一種方式,留在我們身邊。”
寫完後,她抬頭看向蘇漾,正好對上她的目光。燈光下,蘇漾的眼裏像落了星星,亮得讓人移不開眼。林晚突然覺得,這個冬天,好像因爲有了這些故事,有了身邊的人,變得格外值得珍惜。
而那些沒說出口的心意,就像征集冊裏的秘密,藏在字裏行間,等着被時光慢慢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