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玥不明白他眼神裏的意味。
是覺得她沒坐在他身邊,沒有盡到夫妻間的義務?
可是他身邊已經先坐了一個人,她過去坐哪裏,難道要坐他腿上嗎?
身邊的人太能聊,常玥很快被轉移了注意力,沒再關注陳知靳。
陳知靳將目光移向身側的人,抬手拿回了放在座椅靠背上的西裝。
察覺到他的動作,喬涵回頭,看着他好一會兒。像是有些受傷。
身旁的同伴看到喬涵變了臉色,開玩笑一般說:“以爲回國能參加你們的婚宴,沒想到陳總結婚快一步,她被落下了。”
喬涵將手裏的杯子放了回去,“說這些做什麼。”
她臉上帶着一些勉強的笑,說自己突然想起來,等會兒還有一個開機儀式要參加。
女人問:“什麼開機儀式,要你去撐面兒?”
喬涵起身拿了包,又將風衣搭在臂彎間,“都是熟人,電話打了兩三個,不去也不行。”
女人拉住了她的手,“那下次再見,電話常聯系。”
喬涵俯身抱了抱她,又和餐桌上的其他人揮手,目光停留在陳知靳身上的時間格外長。
陳知靳雙腿交疊坐在那裏,放鬆姿態中多了一些冷漠,沒有太多反應,只是在喬涵轉身要走的時候提醒了一句:“鑰匙。”
喬涵“嗯”了一聲,將遺忘在桌上的車鑰匙拿起來。
喬涵離開後包廂裏的座位次序沒變,陳知靳旁邊的那個位置空着,常玥依舊坐在江明舟身邊。
中途常玥去了一趟洗手間,回來後要落座,看到原來的座椅上放着江明舟的外套。
她站在桌前,低頭看江明舟。
江明舟從手機屏幕裏短暫離開,聲音不高,“你坐那邊去唄。”
常玥沒動。
過了兩三秒,江明舟妥協一般,拿掉了自己的衣服。拿着煙盒往外走,不知道今天到底算什麼事情。
他站在廊道裏抽煙,眯着眼睛看不遠處池子裏養的鯉魚,這會兒落着太陽雨,水波浮動。
聽到腳步聲,他扭頭,見陳知靳出來接電話。
江明舟彈了彈煙灰,等陳知靳講完電話,走過去遞給他一支煙。
陳知靳沒接,江明舟說:“真戒了?”
陳知靳說:“備孕。”
聽到這話,江明舟想起自己上次隨意的調侃,沒當真。
捻滅了煙,他對陳知靳說:“不是我叫喬涵來的。”
“嗯。”
“喬涵說要來的時候,真不知道你會叫常玥來。”江明舟笑說,“今天趕巧了,新歡舊愛齊聚一堂。”
陳知靳沒理他。
江明舟說:“真是趕巧了,要知道會撞上常玥,我肯定幫你攔住她。”
“她有見同學的自由。”
“她是有自由,”江明舟湊近了一點兒,說:“你真不怕你老婆生氣啊?”
陳知靳聞言嗤笑一聲,“她生什麼氣。”
江明舟有點兒佩服陳知靳的淡定,“奇跡玥玥遇到你也是倒了點兒黴。”
陳知靳說:“愛給別人起外號的習慣改改。”
江明舟覺得自己這個外號起得很貼切,當初他第一次去陳知靳坐落在孤山裏的婚房時,深受女主人衣帽間的震撼。
他到現在沒想通,一個不怎麼出門的人,怎麼會有體量那麼龐大的各色衣物。
“她是不是每天在家玩兒變裝遊戲?”江明舟問。
陳知靳透過矮窗看包廂內,沒有他們在,餐桌上的其他人都在試圖和常玥搭話。
她除了話少一點兒,並沒有顯得多奇怪,像是一個正常人。
江明舟也在看,“嘖”了一聲,“人緣果然是天生的。你看她只安靜坐在那裏就很吸好感,Bill已經聊得不知天地爲何物了。”
陳知靳問:“也吸引到你了?”
江明舟說:“那倒沒有。”
回答很利落。
他沒和常玥接觸過,陳知靳結婚很突然,圈子裏都在說是商業聯姻。
朋友裏有不少是喬涵的朋友,對陳知靳突然結婚這件事很有意見。一次聚會,喝酒上頭有人提了一個賭約,就賭這段婚姻什麼時候結束。
江明舟興致缺缺,但還是被拉着下了賭注。
他說,不會超過兩年。
江明舟和陳知靳關系很近,這話說出口之後,大家都八卦問他爲什麼,是不是知道什麼內幕消息。
江明舟什麼都沒說。
其實沒什麼內幕消息。當初,江明舟是唯一一個見識了常玥在婚宴後發病的外人。
常玥是個需要別人照顧的病人,陳知靳很怕麻煩。
長了腦子的,都覺得長久不了。
現在看他對常玥的態度,不遠不近算不上多好,不然剛才也不會無動於衷。
陳知靳沒繼續留在外面聽江明舟沒什麼意義的調侃,回了包廂和同學打過招呼,說還有事情要忙。
走的時候他叫了一聲常玥的名字。
要帶着她一起走。
Bill正聊到興頭上,有些疑惑陳知靳爲什麼要帶着常玥一起離開,“你先去忙,這位小姐還要再待一會兒,餐點還沒有吃完。”
陳知靳看了他一眼,手放到常玥的肩膀上,態度溫良:“忘了介紹,我的太太,常玥。”
除了後跟進來的江明舟和表情淺淡的常玥,包廂裏的三男一女一瞬間神情都變了。
江明舟看了一眼滿臉尷尬的Bill,無聲吐出一句“絕了”。
-
餐廳的停車場一直在外面。
常玥站在路邊,等陳知靳和代駕去取車。
江明舟走了出來,“又見面了。”
常玥看向他,說:“好巧。”
常玥等車,江明舟站在她旁邊半天沒走,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她聊天。
他講了一些剛才聚會的事情,包括那個和常玥聊天的男生,說他們一起在美國讀書的時候,陳知靳的各項成績都碾壓Bill。
“陳知靳學生時期就非常恐怖,什麼都要最好的,成績、女友······”江明舟說:“沒想到婚姻卻不是。”
常玥目光落在車來車往的路上,不知道是不是在聽他說話。
“你不知道吧,他前女友和他談的時候,因爲陳家接受不了他的妻子是娛樂圈內的人,女生放棄了演戲。”江明舟臉上沒有玩世不恭的笑,聲音輕飄飄地,“結果還是沒能在一起,看來婚姻不光要有努力,還要有緣分。”
常玥說:“是嗎。”
江明舟挑眉看她,“常小姐不怎麼愛說話?”
“家裏長輩告訴我,腦子裏沒太多東西的時候不能說太多話。”常玥看着江明舟,“說得越多越容易暴露智商。”
江明舟一嗤。
倒是小看了她,話不多,嘴巴還挺厲害。
他不喜歡自己,常玥能察覺到。
常玥問:“你在爲喬小姐打抱不平嗎?”
江明舟愣了下,說:“不是。”
半晌反應過來又問:“你認識喬涵?”
他確定自己沒有提喬涵的名字,宴會上也沒有人提。
“認識。”常玥說:“她是陳知靳的女朋友。”
江明舟剛才陰陽怪氣的提,聽到常玥這麼說,心裏又覺得怪怪的,糾正說:“前女友。”
陳知靳的車出現在拐角處,常玥沒再說什麼,等車停下後坐了上去。
代駕開的車,陳知靳和常玥一起坐在後座。
手機突兀的震動。
常玥沒有看,直接按了掛斷。
連續三次之後,車廂裏恢復了安靜。
陳知靳看她頻繁的掛斷,“有事情?”
“沒事。”
車子駛過市中心,高樓一閃而過,一家私人醫院占地優越,標識格外鮮明。
江明舟意外她知道喬涵。
但其實常玥在幾年前就見過她,就在那家私人醫院。
趙靜一直疑惑,手術前的那半個小時,常玥跑去了哪裏。
後來趙靜說,其實常玥跑走的時候,她以爲她是真的不想做手術,想生下小孩兒。
只是沒想到,常玥最後又回來了。
常玥坦誠的告訴趙靜,她確實有過動搖。不過不是想生下孩子,只是想找人共同決定。
那天等待做手術的中途,她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隔着那麼長的走廊,她幾乎一眼就認出了陳知靳。
他穿着黑色的西裝,身量很高,站在護士台那裏,一直俯身和護士說話,周身透出矜冷。
小腹傳來莫名的痙攣,常玥朝着那個高挺的身影走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好像只是想讓他知道。 那份緊張、無助和愧疚需要人分擔。
那天,喬涵出現的很突然,她提着很多袋子,走過去挽住了陳知靳的胳膊。那樣的姿態,只會是男女朋友。
原來他有女朋友。
她可以告訴陳知靳,和他一起商議手術的事情。
但是他有女朋友。
常玥突然清醒,安靜的看着他們,再沒往前挪動分毫。
趙靜問,那個下午她爲什麼又回去做手術,常玥絕口不提。
她有時候腦子是不清醒,但清楚醉酒發生的事情沒辦法控制。
陳知靳和她是共犯,肚子裏的是意外。他的女朋友很無辜,不該受到傷害。
……
事情過去兩年,原本以爲被疾病和時間沖淡的記憶原來也被存檔,在某一刻突兀的想起。
街景不斷變幻,那家私立醫院的標識已經徹底看不見。
“你和喬小姐,爲什麼不結婚?”
陳知靳側頭看她。
常玥換了一個問題,“你們什麼時候分手的?”
陳知靳神色不明,“兩年前。”
“兩年前。”常玥低喃了一遍,“和我上床的時候,你和她分手了嗎?”
她語調總是平淡的,像是隨口一問。
安靜了許久。
陳知靳說:“你在乎這個?”
常玥安靜了下來。
他們好像是沒熟到聊這些話題,翻舊賬、查崗,都是真正的夫妻才會做的事情。
這個男人骨子裏確實是冷漠的,界限樹在那裏,沒觸及到的時候總有溫情的錯覺,觸及到了才發現這幾天的親密只不過是在他允許的範疇之內。
越過界限,才會碰到泛着涼意的現實。
常玥看着他一笑,說:“不在乎。”
又說自己的真實想法,“要是你那時候有女朋友,道德上有點兒過不去。”
陳知靳突然淺淡一笑,“你和蘇祁戀愛,現在和我結婚了,還講什麼道德。”
常玥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蘇祁的名字,怪異又意外。
沒懂他的話外之音,一時不知道如何應答,索性沉默。
陳知靳也很沉默。
下班高峰期,車被堵住寸步不動。
常玥透過半降的車窗,看路邊的商鋪,剛出鍋的紅糖糍粑泛着熱氣。
剛才在餐桌上基本沒怎麼吃東西,常玥有些移不開眼,她突然想起做手術那天吃到的棉花糖。那天之後她再沒有吃過棉花糖,所以不知道那是不是世界上最難吃的東西。
“我想吃東西。”她說。
陳知靳看了一眼被堵住的車流,“天黑之前能到家裏。”
常玥說:“我想吃外面那個。”
陳知靳順着她指的地方,看到一家賣炸物的商鋪。
她坐的那一側沒辦法下車,司機有些猶豫,要不要下車去買。可萬一是人家夫妻倆調情呢?
陳知靳皺眉看了一會兒,推開車門走了下去。
店裏的生意很好,門口排着長隊。
陳知靳走過去之後站在隊伍的末端,隨着人流慢慢移動。常玥腦袋靠在車窗上,眼睛緩緩眨動,看着外面的景象。
司機說:“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
開着這樣的車,着裝氣質和周圍商鋪也格格不入,也願意爲了一口吃的,去排那麼長的隊等。
常玥說:“他是我老公。”
司機:“那他挺不錯。”
常玥說:“其實他挺渣的。”
代駕被她逗笑。
等了幾分鍾,陳知靳就回來了,坐進車裏將東西遞給她。
常玥接過。
陳知靳看着浸滿油的袋子,問:“你能吃這個?”
常玥已經一口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