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拽了一下,發出吱嘎聲。
木頭板子釘的屋門有些年頭了,即便插了門閂也有一寸左右的活動空間。
“奶,你咋掛門了?”
小女孩清脆的問了一聲後哐哐撞了兩下門板門,聽到屋裏踢踏聲靠近便停住了繼續懟門的胳膊肘。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入眼是小心翼翼捧着的碗。
陸湘正想着野菜糊糊的事,就有人給她端過來了。
她抬頭瞧了一眼面前這個挺俏生的姑娘,個頭已經快趕上陸老太太了。
她很快與記憶裏的人對上了號。
這是老二胡有才家的大女兒胡秀玉,因爲是老二兩口子的第一個孩子,即便是個女娃受到的待遇也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至少比她那兩個妹妹要得父母的偏疼。
從名字就能看出來,大閨女叫秀玉,都是時下最好聽的字眼兒。老二老三則省事的直接叫胡多、胡餘,合起來就是多餘。
好在老胡家沒有招娣、盼娣這類名字的女孩,那可老難聽了。
胡秀玉見奶奶盯着她,抿嘴一笑露出兩個酒窩:“奶你別接手了,碗燙。”
這姑娘見陸湘就沒有別的小孩那種拘謹瑟縮的狀態,大大方方的抬步往裏走,把碗放到了縫紉機的邊緣。
胡秀玉這爽利的模樣別說在老胡家,就是放在小王莊村裏也是出挑的。
老二媳婦沒少對內對外誇耀這個大閨女,不過單誇大的也就罷了,卻總要將另外兩個女兒拉出來比,好似那倆上不得台面,就能把大的襯托的更優秀一樣。
胡秀玉在家不被拘束,在外不怯懦,除了本身性格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家人從小對她的態度。
沒挨過打罵,沒吃過冷臉的孩子,自然要比那兩個天天被懟臉嘲,動不動打一頓的孩子勇敢。
大人希望孩子大大方方的,卻總在人多的時候打擊她,私下裏嫌棄她。
願望和行爲相悖怎麼可能得到好的結果。
胡秀玉放下了碗就開始摸耳朵,以緩解手指的燙意。
她心裏疑惑,奶奶這回怎麼沒摸點吃的拿給她?
平時她給跑個腿,辦個事什麼的,趁着周圍沒其他人,奶奶總會得到個糖塊或者是半塊桃酥餅幹之類的。
當然也有大前提,自己太殷勤了,往奶奶屋鑽的太頻繁也沒用,這些好東西一星期能吃到一次就不錯了。所以本來大娘要她三妹送飯,被她硬把活兒搶了過來。
因着奶奶身體不舒坦,已經快一周沒出屋門了,前些日子她去過幾次。
奶奶連眼都不睜,哪有心情給她掏吃的?
今天聽說她奶狀態大好,還有勁扇四叔,是以今天的送飯必須歸她。
胡秀玉還是挺知足的,老胡家能有這個待遇的不超過五個孩子。括弧:僅限這幾年。
原本其實是沒她什麼事的,大爺家的哥哥自從結婚後就被“淘汰”出受寵孫輩行列了。
三叔家那些孩子雖多,卻因三叔三嬸不受待見,連帶着孩子也不得奶奶喜歡。
四叔的地位倒是沒人能撼動。
但四嬸不是個一般人,她不讓四叔家妹妹吃奶奶的那些寶貝,說什麼變味兒了。
胡秀玉想說矯情,那糖塊甜着咧。
轉念一想,人家既然嫌棄,肯定是家裏有更好的,胡秀玉心裏嘆氣,她咋就沒投生到四嬸那樣的家裏......
琢磨這些也就是一瞬的功夫,胡秀玉感覺手指頭已經沒什麼溫度了,見她奶的視線都沒往櫃子那邊看一眼便不再多留。
這種情況常有,胡秀玉有點小失望,心態還是平和的。
目送胡秀玉離開,陸湘才反應過來她剛剛那期待的眼神到底是期待什麼。
沒辦法,她只是擁有陸老太太的記憶,並沒有她的行爲習慣。
哪曉得要給小輩發零嘴兒?
既然人都走了,那就算了吧。
陸湘拽了木頭板凳坐到縫紉機旁,端着野菜鹹糊糊抿了一口。
這玩意兒、這玩意兒她真的吃不慣。
自己家鄉就不流行喝這種加面熬的湯,混嗆嗆的。
平時吃飯極少喝湯水,煮湯的話也是那種看上去就很清的。
心裏嫌棄,嘴卻沒停。
人真到餓的時候也別管什麼味道不味道的,吃不吃得慣。
這副身體是真的沒油水兒,也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吃食。
一碗湯到了肚子裏,雖說沒感覺到飽,卻讓整個身體都暖融融的。
前些天也是這麼吃,但心情與今日完全不同,再加上剛來的時候身體確實沒有好受的地方,一天有大半都在昏睡。
這也是陸湘覺得那一窩兒子都不靠譜的地方。
老娘的情況明顯不正常,誰也沒說找村大夫過來給瞧瞧。
撂下碗沒一會兒,半開的門口處出現個毛茸茸的腦袋探頭探腦。
這次來的是胡餘。
見陸湘已經看到自己了,胡餘往前挪了幾步低聲道:“奶,我來收碗。”
說話間抬起的眉眼又快速閃躲開。
同樣都是老二胡有才的閨女,區別對待下的的結果不要太明顯。
陸湘點頭:“行,拿走吧。”
做老太太也不是全然沒好處,想幹什麼隨便揪個孩子就行。
胡餘小心翼翼的捧起碗,這可不能摔了。
家裏的碗筷都是有定數的,誰弄壞了都少不得吃頓巴掌。
胡餘挪出兩三步遠,嘴唇囁嚅着:“奶,那符水碗我讓葛小草給打碎了。”
陸湘:啊!對。
還有老葛家這茬子事呢!
她就說自己身體老年化後,腦子也差點啥。
忘事忘的可太快了。
在葛家大門口聽牆角時的確是聽說水撒沒了,沒想到還真是胡餘做成的事。
想起胡秀玉對小零嘴的渴望,變不變味對這時候的人來說一點都沒影響。
陸湘便沒有任何負擔的喊住了要離開的胡餘,從裝吃食的盒子裏翻出了一塊老式酥餅幹和一顆水果糖。
“奶,餅幹能換成糖塊嗎?我想給分我姐吃一個。”
胡餘說完就後悔了,暗罵自己沒有腦子。
從來沒在奶奶這兒得着過東西,第一回就不知東西南北的提要求。
陸湘聽她說要給她姐,還以爲是剛剛送飯的胡秀玉。
問了一句才知道是胡多。
可憐勁兒的,這對“多餘姐妹”感情還挺好,得了零嘴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姐分個。
陸湘沒將她手裏的餅幹往回拿,只同樣的配置又取了一份塞到她衣兜裏。
“裝嚴實了,別讓人看見。”
胡餘如小鹿樣慌亂的眼睛霎時間彎成一道縫隙:“誒,知道了奶。”
她一溜小跑着把碗放進廚房,又快速掠過院子,將蹲在門檻上的二姐拉起來往外跑。
胡多懵懵的問:“幹啥呀?”
“別問,好事。”
胡餘用力攥了攥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