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光跟在沈倦身後，踩着他被陽光拉長的影子，走進了那條通往小園林的僻靜岔路。與主幹道的喧囂僅一牆之隔，這裏卻仿佛是兩個世界。高大的喬木投下濃密的綠蔭，隔絕了大部分的目光和噪音，只有微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以及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沈倦的步伐沒有停頓，也沒有回頭看她，徑直穿過小園林，走向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的實驗樓。他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樓側，那裏有一道鏽跡斑斑、看似廢棄的消防鐵梯。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林微光一眼，目光平靜無波，仿佛在確認她是否會跟上來。
林微光看着那陡峭的、通向未知高處的鐵梯，咽了口口水。但她沒有猶豫，用力點了點頭。
沈倦不再多言，轉身，動作利落地開始向上攀爬。他的身影在鐵梯上依舊挺拔，沒有絲毫遲疑。
林微光深吸一口氣，抓緊了背包帶子，跟在他後面。鐵梯在她腳下發出“嘎吱”的輕響，每上一步，都讓她的心跳更快一分。她不知道他要帶她去哪兒，但事已至此，她已沒有退路。
一直爬到頂層，一扇略顯陳舊的鐵門出現在面前。沈倦伸手推開，刺眼的陽光瞬間涌了進來。
門後，是空曠無人的天台。
這裏仿佛是校園裏的一個孤島。水泥地面被曬得有些發燙，四周是低矮的護欄，視野極其開闊，可以俯瞰到大半個A大的校園，紅磚綠瓦，鬱鬱蔥蔥，遠處城市的輪廓在薄霧中若隱若現。風聲在這裏變得清晰而自由。
沈倦走到天台中央，轉過身，面對着剛剛跟上來的、還有些氣喘籲籲的林微光。他背對着陽光，面容有些模糊，但那雙眼睛卻格外清晰，帶着審視和探究。
他沒有廢話，直接展開了手中那份被他一路帶上來的《計劃書》。
A4紙在風中微微顫動。他垂眸，目光快速地在紙面上掃過，速度快得驚人。林微光緊張地注視着他臉上的每一絲細微表情，然而，什麼都沒有。他的臉就像一張完美無瑕的面具，讀不出任何情緒波動，無論是驚訝、嘲諷，還是興趣。
短短幾十秒，他似乎已經看完了全部內容。
他抬起眼，目光如精準的手術刀般落在林微光身上。
“林微光？”他先確認了她的名字，聲音在空曠的天台上顯得格外清晰。
“是！”林微光立刻應道，聲音因爲緊張而有些發緊。
“計劃書我看完了。”他語氣平淡，聽不出褒貶，“現在，我有幾個問題。”
“第一，界限問題。”沈倦開口，問題直接切入核心，“計劃書中提到‘互不幹涉私生活’，但‘必要互動’的定義模糊。在公開場合，肢體接觸的限度？稱呼的更改？互動的頻率和持續時間？這些如何量化界定？”
林微光愣住了。她只想到了大方向，完全沒細化到這種程度。她張了張嘴，還沒想好怎麼回答，沈倦的第二個問題接踵而至。
“第二，信息同步。如何確保在需要‘表演’的場合，雙方信息對等，避免穿幫？是否需要建立固定的溝通渠道和預案？”
“第三，違約界定與後果。什麼行爲算違約？單方面終止合作需要承擔什麼責任？口頭約定缺乏約束力。”
“第四，也是最關鍵的一點，”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定林微光，“你如何保證，在這個過程中，你不會像計劃書裏那些‘幹擾源’一樣，對我產生超出合作範圍的情感？或者說，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如何處理？”
一個個問題，如同冰冷的代碼，邏輯嚴密，直指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和風險。林微光被他問得有些發懵，後背甚至滲出了冷汗。她原本以爲自己的計劃書已經很“理性”了，但在沈倦面前，簡直如同小學生作文般幼稚。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飛速運轉。
“界限問題……我們可以細化。”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公開場合，可以僅限於……並肩行走，必要時……可以挽手臂，但更親密的接觸需要雙方明確同意。稱呼……可以直呼其名。頻率……每周兩到三次共同出現在食堂或圖書館，具體時間可以協商。”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着沈倦的表情，他依舊沒什麼表示，只是聽着。
“信息同步……我們可以加個微信，提前溝通行程。違約……”這個她確實沒想好，“我們可以擬定一份書面協議，明確雙方責任和義務，雖然可能沒有法律效力，但至少是一種承諾和約束。”
說到最後一個，也是最尖銳的問題時，林微光抬起頭，目光坦然地對上沈倦審視的視線，語氣異常堅定：
“關於情感問題，我可以用我的人格和需要這筆‘合作’能帶來的清淨和時間的迫切性來擔保。我找你，正是因爲你是最不可能讓我產生非分之想的人選。你的‘不近人情’恰恰是這份合作最大的保障。如果……如果真的出現意外，我會第一時間告知，並無條件終止合作，承擔所有違約後果。”
她的回答雖然帶着緊張時的磕絆，但條理清晰，態度誠懇，尤其是最後關於情感的保證，帶着一種破釜沉舟的坦蕩。
風在天台上吹過，卷起她額前的幾縷碎發。
沈倦沉默地看着她，那雙深邃的眼眸裏，似乎有什麼東西極快地閃過，快得讓人無法捕捉。是評估？是權衡？還是……一絲極其微弱的、對她這份急智和坦誠的認可？
長時間的靜默，只有風聲呼嘯。
就在林微光覺得自己的心髒快要從胸腔裏跳出來的時候，沈倦終於再次開口。
“你的計劃書，想法幼稚，漏洞百出。”他語氣依舊平淡，陳述着事實。
林微光的心瞬間沉了下去。
但緊接着，他話鋒一轉：“不過，核心邏輯成立。效率至上，互利共贏。”
林微光猛地抬起頭，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我可以同意這次合作。”沈倦做出了決定，聲音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決定今天中午吃什麼，“但是——”
他這個“但是”，讓林微光的心又提了起來。
“你這份計劃書不具備可操作性。”他揚了揚手中那張單薄的A4紙，語氣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合約，需要重構。”
“重構？”林微光有些茫然。
“用代碼的邏輯。”沈倦解釋道，仿佛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過的事情，“變量、條件、循環、異常處理。我會起草一份詳細的電子合約，明確所有行爲準則、觸發條件、權利義務以及違約條款。確保合作的每一個環節，都清晰、可控、無歧義。”
林微光聽得目瞪口呆。用代碼寫戀愛合約？這簡直聞所未聞！但……這似乎又非常符合沈倦的人設。
“沒問題！”她幾乎是立刻答應。只要他同意，別說用代碼寫合約，就是用火星文寫她都認了。
沈倦點了點頭，似乎對她的配合感到滿意。他拿出手機。
“聯系方式。”
林微光趕緊報出自己的微信號碼。
沈倦操作了幾下，林微光的手機很快在口袋裏震動了一下。她拿出來一看，是一條好友申請，微信名只有一個簡單的字母“S”，頭像是一片純黑。
她顫抖着手點擊了通過。
“合約擬好後，我會發給你。”沈倦收起手機，語氣恢復了公事公辦的疏離，“在合約生效前，維持現狀。”
說完，他不再多言，拿着那份被他判定爲“不合格”的計劃書，轉身走向天台出口，身影很快消失在鐵門之後。
空曠的天台上，只剩下林微光一個人。
她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耳邊似乎還回響着沈倦冷靜的聲音，手裏緊緊攥着手機，屏幕上那個純黑的頭像和簡單的“S”仿佛帶着某種冰冷的質感。
巨大的不真實感包裹着她。她……她真的成功了？那個高高在上的沈倦，竟然真的同意和她進行這場荒謬的“合作”？
風吹拂着她的發絲，帶着初夏的暖意和自由的氣息。她低頭，看着微信裏那個嶄新的、預示着未知開始的聯系人，一種混合着狂喜、忐忑和巨大壓力的復雜情緒，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合作，達成了。
但一份由代碼邏輯擬定的“情侶合約”……那會是什麼樣子？而這場建立在冰冷條款之上的關系，又將把他們帶向何方？
懸念，如同天邊逐漸聚攏的雲層，悄然醞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