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紙在指間微微顫抖,泛黃的紙頁上,娟秀的字跡仿佛還帶着主人當年的體溫。沈硯之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讀着,心一點點沉下去,又被一股突如其來的驚濤駭浪狠狠攫住。
信是母親林婉寫的,字裏行間滿是對幼子的不舍,卻又透着一股玉石俱焚的決絕。
“硯兒,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娘或許已不在人世。有些事,娘必須讓你知道,哪怕這真相會讓你一生不得安寧。”
開篇的字句像針一樣扎進沈硯之的心裏,他指尖發緊,幾乎要將信紙攥碎。
“你父親沈驚鴻,並非死於禁軍之手。玄武門之變那晚,他掩護我們突圍後,本有機會逃生,卻爲了取回一樣東西,折返東宮,最終……死在了瑞王的親衛手中。”
沈硯之瞳孔驟縮。不是死於亂軍之中,而是被瑞王的親衛所殺?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瑞王從一開始,就把父親視爲必須除去的眼中釘。
“那東西,是先太子殿下留下的密詔。太子早察覺瑞王有異心,暗中收集了他勾結外戚、私通外敵的證據,寫下密詔,藏於東宮密匣之中。那密詔若能現世,足以讓瑞王身敗名裂,萬劫不復。”
密詔!
沈硯之的心髒狂跳起來。這才是關鍵!瑞王費盡心機掩蓋當年的真相,甚至不惜對一個嬰兒痛下殺手,恐怕就是爲了這封密詔!
“你父親折返東宮,便是爲了取這密詔。娘不知道他最終有沒有拿到,也不知道密詔如今在何處。但娘知道,瑞王一定在找它,找了整整二十年。”
“硯兒,娘對不起你。當年若不是爲了保護你,娘或許能查到更多線索。可娘不能讓你出事,你是沈家唯一的根,是太子殿下最後的希望。蘇先生是你父親最信任的人,他會護你周全,也會在合適的時機,告訴你該知道的事。”
“還有一件事,娘必須告訴你。先太子並非只有幾個幼子,當年太子妃臨危之際,誕下一位公主,由暗衛營的一位女衛抱着,與你一同逃出東宮。那位女衛是南疆人,擅長用毒,帶着公主往南去了。若你日後有機會,或許能找到她們……那是太子一脈最後的血脈,也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注:此處指父親爲太子親信,公主爲太子之女,與沈硯之爲同輩,非血緣上的親兄妹,避免誤解),你要護她周全。”
公主?南疆?
沈硯之猛地想起趙晏身上的“子午蟲”毒,那不正是南疆的毒物嗎?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聯系?
“瑞王的心腹之中,有一人極爲可怕,姓秦,時任禁軍副統領,一手策劃了玄武門之變。此人表面溫和,實則陰狠狡詐,這些年一直替瑞王鏟除異己,鎮北侯府恐怕也在他的監視之下。你日後若遇到姓秦的高官,務必小心。”
姓秦的高官?
沈硯之腦海中瞬間閃過一個人影——戶部尚書秦正。此人正是當今聖上的心腹,掌管國庫,看似文質彬彬,卻在朝堂上以手腕強硬著稱。難道……是他?
“硯兒,娘要走了。追兵已至,娘會引開他們。你要好好活着,不要爲娘報仇,也不要輕易卷入紛爭。找個安穩的地方,娶妻生子,平安一生,便是對娘和你父親最好的告慰。”
最後一行字,墨跡有些模糊,像是被淚水暈染過:
“娘永遠愛你。”
信紙讀到盡頭,沈硯之的手還在顫抖。月光下,他的眼眶泛紅,卻沒有淚水落下。心中翻涌的,不是悲傷,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憤怒和冰冷的決心。
平安一生?在知道了這一切之後,他還能平安一生嗎?
父親的慘死,母親的犧牲,先太子的冤屈,還有那位流落南疆的公主……這一切,像一條條鎖鏈,將他牢牢鎖在了這場跨越二十年的紛爭之中。
“她沒告訴你密詔的事,是怕你太急。”蘇衍之的聲音打破了沉默,他不知何時已經斟滿了酒,推到沈硯之面前,“你父親當年確實取回了密詔,但他突圍時身受重傷,知道自己活不成了,便將密詔交給了一個最不可能被懷疑的人。”
“誰?”沈硯之抬頭,眼中帶着血絲。
“當今皇後。”
沈硯之再次震驚。皇後是瑞王的發妻,當年瑞王能順利登基,皇後的家族功不可沒。父親怎麼會把密詔交給她?
“皇後的兄長,當年是先太子的伴讀,與你父親也是好友。玄武門之變時,他被瑞王脅迫,不得不從。但他一直心懷愧疚,暗中幫助過不少東宮舊人。”蘇衍之道,“你父親是走投無路,才賭了這一把。事實證明,他賭對了。皇後這些年一直把密詔藏得很好,瑞王至今沒能找到。”
“那她爲什麼不把密詔拿出來?”
“拿出來給誰?”蘇衍之冷笑,“朝中都是瑞王的人,東宮舊部死的死,逃的逃,就算密詔現世,又能如何?只會打草驚蛇,讓她自己和她背後的家族萬劫不復。她在等一個時機,一個能一擊致命的時機。”
沈硯之沉默了。他明白了,這盤棋太大,牽扯的人太多,一步走錯,便是滿盤皆輸。
“趙晏的死,與秦正脫不了幹系。”蘇衍之忽然話鋒一轉,“秦正這些年一直在暗中削弱鎮北侯府的勢力,趙晏是鎮北侯的左膀右臂,除掉他,就等於砍斷了趙靖的一條胳膊。”
“那趙靈溪呢?”沈硯之想起那位二小姐,“她給趙晏送的杏仁酥裏,會不會有斷魂草?”
“不好說。”蘇衍之搖了搖頭,“趙靈溪雖是趙靖的女兒,卻與秦正的兒子走得頗近。或許是被利用,或許……她本身就有問題。鎮北侯府裏,不止秦正的眼線。”
沈硯之揉了揉眉心,只覺得頭一陣發疼。這京城果然是個篩子,到處都是窟窿,到處都是眼線,一步踏錯,就會掉進萬丈深淵。
“對了,”蘇衍之像是想起了什麼,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木牌,遞給沈硯之,“明日去城南的‘聽風茶館’,找一個姓魏的掌櫃,把這個給他。他會安排你見一個人,或許能幫你查到‘子午蟲’的來源。”
沈硯之接過木牌,上面刻着一個“隱”字。
“是誰?”
“一個老朋友。”蘇衍之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你見了就知道了。記住,在茶館裏,不要說多餘的話,他問什麼,你答什麼。”
沈硯之點了點頭,將木牌收好。
“時候不早了,去休息吧。”蘇衍之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從明天起,你看到的京城,就不是以前的京城了。萬事小心。”
沈硯之望着蘇衍之的背影,忽然問道:“師父,當年你爲什麼不跟我說實話?”
蘇衍之腳步頓了頓,沒有回頭:“因爲我答應過你母親,要讓你平安長大。現在……是你自己要走這條路了。”
說完,他便走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院子裏只剩下沈硯之一個人,月光灑在他身上,清冷如水。他握着那封泛黃的信紙,又摸了摸胸口的玉佩和那塊“守”字令牌,心中百感交集。
母親希望他平安一生,可他現在,卻必須踏入這最危險的漩渦中心。
他不知道前路有多少荊棘,多少陷阱,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回頭。
父親的血,母親的淚,先太子的冤屈,還有那封不知下落的密詔……他都要一一查清。
夜風吹過,帶來一絲寒意。沈硯之將信紙小心翼翼地折好,藏進貼身的衣袋裏,然後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躺在床上,他卻毫無睡意。腦海中反復回響着信上的內容,趙靖的話,蘇衍之的話,還有趙靈溪那雙復雜的眼睛。
那位流落南疆的公主,會和“子午蟲”有關嗎?
秦正,真的是當年策劃兵變的人嗎?
皇後手中的密詔,又會在何時現世?
無數的疑問盤旋在心頭,讓他輾轉反側。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迷迷糊糊地睡去。夢中,他仿佛看到了玄武門的火光,看到了父親浴血奮戰的身影,看到了母親墜崖前決絕的眼神……
第二天一早,沈硯之被青禾的驚呼聲吵醒。
“少爺!不好了!宮裏來人了!說是……說是貴妃娘娘病重,要請先生進宮瞧病,先生不在,就讓您去!”
沈硯之猛地從床上坐起,心中一凜。
貴妃病重?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這個時候病了?
這是巧合,還是……沖着他來的?
他迅速起身,穿好衣服,走到院子裏。只見兩個穿着宮裝的內侍正站在院中,神色倨傲地等着。
爲首的內侍見他出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語氣生硬地說:“你就是蘇衍之的弟子沈硯之?貴妃娘娘等着呢,趕緊跟咱家走!”
沈硯之看着這兩個內侍,心中快速盤算着。
去,還是不去?
去了,可能是陷阱。
不去,便是抗旨,罪加一等。
他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道:“煩請公公稍等,我取一下藥箱。”
無論這是不是陷阱,他都必須去。
因爲他知道,從他決定揭開真相的那一刻起,躲是躲不過去的。
他取了藥箱,跟着兩個內侍走出四合院。胡同口的那兩個監視者還在,見他跟着內侍離開,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悄然跟了上來。
沈硯之沒有回頭,只是握緊了手中的藥箱。
馬車緩緩駛離胡同,朝着皇宮的方向而去。
沈硯之坐在馬車裏,掀開車簾一角,望着窗外飛逝的街景。
京城的早晨,依舊繁華,車水馬龍,人聲鼎沸,仿佛昨夜的風雪和侯府的命案都從未發生過。
可沈硯之知道,這片繁華之下,早已是暗流洶涌。
而他,已經踏入了這暗流的中心。
皇宮,那座權力的巔峰之地,正等待着他的到來。
那裏,會有什麼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