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把山坳裏的積雪吹化時,阿硯已經能扶着土炕的邊緣,搖搖晃晃地走路了。
破屋周圍的枯藤發了新芽,嫩綠色的卷須順着牆角往上爬,李伯在屋前開墾的小菜地裏,菠菜和蘿卜的幼苗也冒出了土。每當阿硯坐在小板凳上,伸手去夠菜地邊的狗尾巴草時,那些細弱的草莖總會突然挺直,連葉片都比別處綠得鮮亮 —— 李伯只當是孩子眼神好,總揀着有生氣的草木摸,卻沒注意到阿硯指尖掠過的地方,土壤裏似乎有微弱的光點在跳動。
—— 這些草…… 好像在跟我打招呼?
阿硯的小手懸在狗尾巴草上方,能清晰感覺到一股清甜的氣息順着指尖往身體裏鑽,和頸間墨玉散出的暖意纏在一起。他還不會說完整的話,只能發出 “呀、呀” 的聲音,小身子往前傾了傾,想再靠近些,卻被李伯伸手抱了起來。
“慢些走,別摔着。” 李伯的手掌托着阿硯的屁股,粗糙的掌心帶着草木的清香。這一年來,他把攢下的銅板都換成了米糧和布帛,阿硯的小棉襖是新做的,雖然布料普通,卻縫得厚實,小臉也養得圓嘟嘟的,比村裏同齡的孩子還要壯實些。
只是阿硯的 “異狀”,從半歲起就漸漸顯了出來。
別家孩子七個月才會坐穩,阿硯五個月就能自己撐着炕沿坐得筆直;別家孩子一歲才會牙牙學語,阿硯十個月就會清晰地喊 “爺爺”;更奇的是,他從不哭鬧着要零食,卻總喜歡往屋角那盆快枯死的蘭草邊湊 —— 那蘭草是李伯去年從山裏挖的,回來後一直蔫蔫的,可自從阿硯常去摸它,竟慢慢抽出了新葉,如今已能開出淡紫色的小花。
—— 那盆草快死的時候,我好難過…… 摸了摸它,它就活了?
阿硯坐在李伯懷裏,盯着屋角的蘭草,小眉頭皺了皺。他記得半年前,那蘭草的葉子全黃了,他爬到旁邊,能感覺到草葉裏的 “生氣” 在一點點散掉,像前世看到枯萎的靈植時的心疼。他下意識地把手貼上去,體內那股溫熱的氣流就順着指尖流進草裏,沒過幾天,蘭草就活了過來。可他說不出這種感覺,只能每次路過時,都伸手摸一摸,看着蘭草開花,心裏就暖暖的。
真正讓李伯犯愁的,是阿硯的 “夜啼”。
從阿硯滿周歲的前幾天開始,每到深夜,他都會突然哭起來。不是餓了或者尿溼的那種哭鬧,而是帶着一種難以言說的委屈,哭聲細弱卻綿長,不管李伯怎麼哄、怎麼喂米湯,都止不住。更怪的是,只要天一亮,哭聲就會自己停,阿硯也像沒事人一樣,照樣玩得開心。
這晚,月色透過破屋的窗櫺,灑在土炕上。李伯剛把阿硯哄睡着,自己靠在炕邊打盹,就聽見身邊傳來細微的抽噎聲。他猛地睜開眼,看見阿硯皺着小臉,眼淚順着眼角往下流,小嘴巴癟着,哭聲像被捂住的小貓,斷斷續續地飄在屋裏。
“阿硯乖,爺爺在呢。” 李伯連忙把孩子抱起來,輕輕拍着他的背,另一只手去摸炕頭的陶罐,想倒點溫水。可他的手剛碰到陶罐,就愣住了 ——
油燈的火苗突然 “噗” 地竄高了半寸,橘紅色的光映得牆上的影子劇烈晃動;屋角的蘭草不知何時微微傾斜,花瓣朝着阿硯的方向舒展,淡紫色的光暈在花瓣邊緣一閃而過;更讓李伯心驚的是,炕邊那盆用來裝清水的木盆裏,水面竟泛起了細碎的波紋,像是有風吹過,可窗戶明明關得嚴實。
—— 好難受…… 身體裏的熱流在亂跑……
阿硯靠在李伯懷裏,哭聲更響了些。他能感覺到體內那股熟悉的溫熱氣流,今晚變得格外活躍,像一群亂撞的小蟲子,順着四肢往頭頂竄,太陽穴突突地跳,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他想讓這股氣流停下來,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只能用哭聲發泄着身體的不適。
就在這時,窗外突然傳來 “沙沙” 的聲響。李伯抱着阿硯走到窗邊,撩起破舊的窗紙往外看 —— 月光下,菜地裏的菠菜和蘿卜苗竟全都挺直了腰,葉片上凝結着晶瑩的露珠,露珠裏映着細碎的光點,正順着菜葉往土裏鑽,最後匯聚成一道微弱的淺綠色氣流,從窗戶的縫隙裏飄了進來,落在阿硯的身上。
氣流剛碰到阿硯的皮膚,他的哭聲就突然停了。
—— 舒服了…… 這股涼絲絲的氣……
阿硯吸了吸鼻子,眼淚還掛在臉上,小身子卻放鬆下來。那道淺綠色的氣流鑽進他的身體,像溫柔的手,輕輕按住了亂撞的熱流,兩種氣息纏在一起,順着脈門慢慢流轉,最後融進了頸間的墨玉裏。墨玉微微發燙,散出的暖意裹着他的小身子,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皮漸漸沉了下來。
李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景象。菜地裏的幼苗還保持着傾斜的姿勢,葉片上的露珠還在閃爍,可那道淺綠色的氣流已經不見了。他低頭看向懷裏的阿硯,孩子已經睡着了,小臉蛋上還帶着淚痕,嘴角卻微微向上彎着,像是做了個甜美的夢。
“這…… 這是咋回事?” 李伯的聲音帶着顫抖,粗糙的手指輕輕拂過阿硯的額頭。他活了六十年,從未見過這樣的怪事 —— 油燈自動變亮,草木朝着人傾斜,還有那看不見的氣流…… 這些都太邪門了,村裏老人常說,有些孩子天生帶着 “靈氣”,可也沒聽說過會引來草木異動的啊。
他抱着阿硯坐回炕頭,目光落在屋角的蘭草上。蘭草的花瓣還朝着阿硯的方向,淡紫色的光暈還在隱隱閃爍。李伯忽然想起前幾天,村裏的王大娘來借針線,看到阿硯在摸蘭草,還笑着說:“這孩子跟草木有緣,將來怕是個種莊稼的好把式。” 可現在看來,這哪裏是 “有緣”,分明是……
李伯不敢再想下去。他把阿硯輕輕放在炕上,蓋好被子,自己坐在炕邊,借着油燈的光,看着孩子恬靜的睡顏。月光從窗櫺裏照進來,落在阿硯頸間的墨玉上,墨玉泛着淡淡的微光,和油燈的光交織在一起,映得孩子的皮膚像玉一樣溫潤。
“不管你是啥樣的娃,爺爺都養你。” 李伯低聲說,聲音裏帶着堅定。他想起一年前在寒潭邊撿到阿硯時的情景,那團暗紅的錦緞在雪地裏像簇火,如今這團火已經長成了會哭會笑的孩子,就算真有什麼 “異狀”,他也絕不會像阿硯的親生父母那樣,把孩子扔掉。
只是李伯不知道,今晚的 “夜啼引靈”,不僅僅是阿硯體內混沌靈根的初次蘇醒,更是靈氣匯聚的征兆。那道淺綠色的氣流,是山野間最純粹的草木靈氣,被混沌靈根的氣息吸引而來,而這一切,都被住在村東頭的王大娘看在了眼裏 ——
王大娘晚上起夜,正好看見李伯家的窗戶裏透出異樣的光亮,還看見菜地裏的幼苗朝着一個方向傾斜,嚇得她連忙躲回屋裏,心裏只有一個念頭:李伯家的娃,怕是個 “妖童” 啊。
夜色漸深,破屋裏恢復了平靜。阿硯在睡夢中咂了咂嘴,體內的混沌靈根和草木靈氣還在緩慢地融合,頸間的墨玉依舊泛着微光,像是在守護着這個被遺棄卻又被命運眷顧的孩子。而山村的流言,也在這個夜晚,悄悄埋下了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