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鍾後,軍區大院深處,傳來一陣急促而低沉的引擎轟鳴聲。只見三輛草綠色的吉普車,風馳電掣般朝着大門口沖來,
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吱嘎”幾聲,幾乎是以漂移的姿態,猛地停在了距離人群不遠的地方。
車門被用力推開!
一群肩上扛着耀眼“星徽”的高級軍官,面色凝重如水,腳步急促地走了下來。爲首的,是一位年紀在五十歲上下,
他身材高大,面容剛毅,即使隔着一段距離,也能感受到那股不怒自威、久居上位的強大氣場的中年軍人。
他的肩章上,那顆將星在略顯陰沉的天空下,依然閃爍着冰冷而威嚴的光芒——正是四九城軍區主管政治工作的趙副政委!
他身邊,緊跟着的是軍區政治部的張主任,以及司令部的劉副參謀長等一衆高級軍官。
這群高級將領的突然出現,仿佛自帶一種無形的壓力場。原本喧譁騷動的人群,像是被瞬間扼住了喉嚨,議論聲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這股強大的氣勢所懾,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自動讓開了一條通道。只有偶爾傳來的抽氣聲,顯示着人們內心的震驚。
趙副政委龍行虎步,目光如電,瞬間就鎖定了跪在場地中央的那個瘦弱身影,以及他面前那片狼藉卻觸目驚心的“證物”!
他的目光,首先就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釘在了那兩枚一等功勳章上!
即使是見慣了風浪,經歷了無數生死場面的他,瞳孔也是控制不住地驟然收縮!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揪了一下!
他是真正的老兵!是從抗戰、解放戰爭的屍山血海裏,踩着戰友和敵人的屍骨殺出來的!他比誰都清楚,
這一枚小小的一等功勳章背後,意味着怎樣慘烈的戰鬥,意味着何等巨大的犧牲,意味着何等忠誠無畏的貢獻!
和平年代,想拿一個一等功,難如登天!而眼前,竟然是兩枚!還有三枚分量同樣不輕的二等功!
這年輕人的父親,王源……到底是什麼人?什麼樣的英雄,在爲國捐軀之後,他的遺孀和稚子,竟然會被欺凌到如此地步?
要跪在這冰冷的地上,用鮮血和屈辱來祈求一個本該就屬於他們的公道?
趙副政委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胸膛劇烈地起伏了一下,一股難以抑制的滔天怒火,混合着巨大的痛心和愧疚,猛地沖上他的頭頂!
他強忍着,才沒有當場發作出來。
他幾步就跨到王龍面前,沒有立刻彎腰攙扶,而是先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額頭血肉模糊、滿臉血污卻眼神倔強如鐵的年輕人。
然後,他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動作。
他緩緩地、極其鄭重地彎下了腰,仿佛面前不是冰冷的土地和破碎的紙張,而是某種需要無比敬畏的事物。
他用那雙指揮過千軍萬馬、布滿了老繭的大手,小心翼翼地、甚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撿起了其中一枚一等功勳章。
他並沒有立刻去看文件,而是先用拇指,極其輕柔地、反復摩挲着勳章冰涼的表面,感受着上面細微的紋路和編號,
仿佛要通過這冰冷的金屬,去觸摸那位陌生戰友滾燙的靈魂和壯烈的事跡。
幾秒鍾後,他才拿起旁邊那份發黃的證明文件,目光銳利如刀,快速掃過上面的關鍵信息——姓名:王源。犧牲時間:1948年。籤發單位……
“王源……” 他低聲重復着這個名字,眉頭緊鎖,眼神中閃過一絲追憶和困惑。這個名字,他似乎有點印象,但又不是很清晰。
就在這時,他身後一位負責軍區檔案和英烈評定工作的董部長,臉色煞白地快步湊上前,俯在趙副政委耳邊,
用極低卻又急促的聲音飛快地說道:“首長!王源!代號‘青鬆’!48年犧牲的!是……是那邊(指情報系統)的人!級別很高!功勞極大!但……
但不知道爲什麼,目前我們也不知道爲什麼,沒有烈屬的待遇給到他的家人!”
“轟!”
董部長的話,像最後一根稻草,徹底點燃了趙副政委胸中積壓的怒火!
他的臉色從鐵青變成了駭人的醬紫色,額頭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疏忽?好一個疏忽?就因爲這該死的“疏忽”,一位對共和國有着擎天之功的英雄,他的家人,竟然在解放十年後,
在新華國的首都,被人欺辱到跪地磕頭、血濺五步?
這他媽的是什麼狗屁疏忽!這是犯罪!是對烈士英靈的褻瀆!
趙副政委猛地彎下腰,這一次,不再有任何遲疑。他伸出那雙有力的大手,不再是去撿東西,而是牢牢地、堅定地抓住了王龍的手臂!
那手臂冰涼,還在微微顫抖。趙副政委的手掌溫暖而粗糙,仿佛蘊含着無窮的力量。
“小同志!” 趙副政委的聲音沉痛無比,卻帶着一種仿佛鋼鐵鑄就般的堅定,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了王龍和周圍所有人的耳中,
“起來!我是軍區趙副政委!這件事,我管了!我們軍區,管定了!共和國的人民軍隊,管定了!”
王龍感受到手臂上傳來的那股強大而溫暖的力量,聽到“副政委”這個足以決定無數人命運的頭銜,一直強撐着的堅強外殼,仿佛瞬間被擊出了一道裂縫。
積蓄了太久太久的委屈、憤怒、無助和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差點就要沖垮他的眼眶。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甚至嚐到了血腥味,硬生生把即將涌出的淚水逼了回去。
他借着趙副政委的力量,嚐試站起來,但雙腿因爲長時間跪地,早已麻木不堪,一個踉蹌,差點又摔下去。
趙副政委眼疾手快,另一只手也立刻扶住了他,幾乎是用半抱的姿勢,將這個飽受屈辱的年輕人穩穩地攙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