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道台懸於萬法界雲海之上。
白玉爲基,雕龍刻鳳,方圓萬丈。
霞光自九天垂落,將整座巨台鍍上流動的金邊。
台下雲海翻騰,各色流光穿梭不息,皆是載着各方天驕的飛舟、靈獸、法寶,破空而至,留下道道久久不散的靈氣尾跡。
人聲鼎沸。
十大宗門的旗幟獵獵作響,九大聖地的雲輦仙光繚繞,十九妖族的巨禽異獸投下龐大陰影。
無數目光交織,帶着審視、好奇、傲然、戒備。
空氣裏彌漫着無形的硝煙。
這是滄瀾大陸兩百年一度的盛事,更是人妖兩族年輕一代嶄露頭角、名動九界的修羅場。
江南家的墨玉飛舟破開最後一片濃雲,穩穩懸停在問道台邊緣一處預留的空中泊位。
船首的玄墨蓮緩緩收斂光華。
舟門無聲滑開。
江南林墨一襲玄色暗紋錦袍,身姿挺拔,踏着無形的階梯,一步步走下飛舟。
他面色已恢復如常,唯有眼底深處,沉澱着揮之不去的凝重。
腰間儲物戒中,扶桑神杖的餘溫猶在,江山帝景圖沉靜蟄伏。
靈魂深處那聲劍鳴,也並未消散,反而在此地喧囂鼎沸的靈氣激蕩中,隱隱更添一絲難以言喻的牽引。
他甫一落地,便敏銳地察覺到數道帶着深意或探究的目光落在身上。
“看,江南家的麒麟兒!”
“嘖,聽聞這位少主如今已十五歲,只在族中習墨畫陣,竟也來了?”
“江南家底蘊深厚,或許另有玄機…不過,煉氣巔峰?這修爲,憑他天資,未免有些…”
低語如風,拂過耳際。
江南林墨恍若未聞,目光平靜地掃過巨台。
人潮如織,氣息駁雜而強大,築基隨處可見,金丹亦不在少數。
他一個煉氣巔峰,在此地確實顯得格格不入,但沒辦法,母親一直叮囑的是先修心,再修行,所以這十五年中他修行便落下了,雖然十五歲煉氣巔峰放在外面已屬天驕,可放在這些頂尖勢力的天才之中還是顯得不夠看。
問道台中心,矗立着一排九塊通體黝黑、高逾十丈的“問道石”。
石質非金非玉,沉重無比,更蘊含奇異禁制,能反彈靈力,尋常築基修士全力一擊,也難在其上留下半分痕跡。
此刻,正有數名氣息雄渾的青年才俊輪番上前,或拳或掌,或刀或劍,轟擊在問道石上。
砰砰之聲不絕於耳。
光芒爆閃。
石面震蕩,留下或深或淺的印記,旋即又在一陣微光流轉中緩緩平復。
引來陣陣喝彩或惋惜。
“玄塵宗張烈,築基中期,留痕三寸!不錯!”
“金剛門鐵塔,築基後期,留痕五寸七分!好體魄!”
一名身着恒劍宗服飾、背負闊劍的弟子深吸一口氣,周身劍氣勃發,猛地一劍劈出!
劍光如匹練!
鐺——!
金鐵交鳴之音響徹全場!
那問道石劇烈一震,石屑紛飛!
一道深達尺許的劍痕赫然其上!
“恒劍宗王碩,築基圓滿,留痕一尺一寸!”
負責唱名的老者高聲宣布,聲音中帶着贊許。
台下頓時一片譁然。
“不愧是恒劍宗弟子!”
“這一劍,怕是摸到金丹門檻了!”
***
就在這贊嘆聲尚未落下之際。
一道身影,分開人群,緩步走向最中央那塊最大的問道石。
此人一身素白劍袍,纖塵不染。
身形頎長,略顯單薄。
面容極其俊美,卻如同萬年寒冰雕琢而成,沒有絲毫表情。
眼眸深邃,漆黑如墨,仿佛蘊藏着無垠的夜空,又似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起波瀾。
他步履從容,周身卻散發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孤絕冷意。
所過之處,人群竟不由自主地分開一條道路,喧囂聲也爲之低了幾分。
“是劍聖地的慕長淵!”
“嘶…這位煞神也來了!”
“聽說他是築基巔峰,天生劍骨,劍道天賦冠絕同輩!”
“看他作甚?劍聖地弟子,還需試這問道石?”
議論聲嗡嗡響起。
慕長淵對此充耳不聞。
他走到那塊高達十五丈、最爲厚重凝實的問道石前,停下腳步。
沒有蓄勢。
沒有爆發任何驚人的劍氣。
甚至沒有拔劍。
他只是靜靜地站着,目光落在那黝黑的石面上,仿佛在凝視着某種尋常之物。
然而,就在這極致的靜默之中。
一股無形的鋒銳之意,已悄然彌漫開來。
距離稍近的修士,只覺皮膚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無形之劍懸於身側,令人寒毛倒豎,下意識地後退數步。
江南林墨站在稍遠處的人群中。
在慕長淵出現的瞬間。
他靈魂深處那一聲沉寂了許久的清越劍鳴,驟然變得無比清晰!
如同沉睡的巨龍蘇醒,發出渴望戰鬥的長吟!
腰間儲物戒內,扶桑神杖亦隨之微微一震,散發出一股溫和卻堅韌的暖意,似乎在安撫,又似在共鳴。
江南林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牢牢鎖定在那道孤冷的白色身影上。
心湖之中,漣漪驟起。
是他!
那跨越無盡時空,在自己神魂中留下烙印的劍鳴之源!
***
慕長淵動了。
他並未拔劍。
只是並指如劍。
白皙修長的食指與中指並攏,指尖縈繞着一縷淡得幾乎看不見的微光。
隨意地。
朝着面前那堅不可摧的巨大問道石。
輕輕一劃。
動作輕描淡寫,如同拂去衣上塵埃。
沒有驚天動地的轟鳴。
沒有刺眼奪目的劍光。
只有一聲極其細微、卻仿佛能切割開空間壁壘的輕響。
“嗤——!”
如同利刃劃過最上等的絲綢。
那指劍劃過之處。
黝黑厚重、不知承受了多少代天驕轟擊而巋然不動的問道石。
從頂端至底部。
無聲無息地。
裂開了一道筆直的、光滑如鏡的縫隙!
縫隙起初細若發絲,隨即迅速擴大!
轟隆隆——!
巨大的石體沿着那道裂縫,緩緩向兩側傾倒、崩裂!
碎石滾落!
煙塵彌漫!
整個問道台,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如同被扼住了喉嚨,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倒塌崩裂的巨石,以及巨石前那道依舊白衣勝雪、纖塵不染的身影。
一劍?
不,一指!
築基巔峰,一指裂問道石!
這是何等驚世駭俗的劍意!
“劍…劍聖地慕長淵…” 唱名老者的聲音幹澀無比,帶着難以置信的顫抖,“築基巔峰…留痕…留痕…問道石…裂!”
譁——!
短暫的死寂後,是山呼海嘯般的驚呼與駭然!
“一指!僅用一指!”
“問道石…碎了?!這怎麼可能!”
“怪物!劍聖地出了個怪物!”
“天生劍骨…這就是天生劍骨之威?!”
慕長淵緩緩收回手指。
指尖那縷微光悄然散去。
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連眼神都未曾波動分毫。
對周圍的喧囂與駭然置若罔聞。
他轉身,準備離開這片驚愕的漩渦。
就在他轉身的刹那。
他那雙古井無波、深邃如夜的眼眸,似乎隨意地掃過了某個方向。
掠過人群。
精準地。
毫無征兆地。
與人群中那雙同樣深邃、此刻正凝視着自己的眼睛——江南林墨的眼睛——在喧囂鼎沸的空氣中,撞在了一起!
視線交匯!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江南林墨只覺得心髒猛地一跳!
靈魂深處那聲劍鳴陡然拔高,變得無比尖銳!
扶桑神杖在儲物戒中劇烈一震!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血脈本源的悸動與牽引,如同無形的鎖鏈,瞬間將兩人牢牢系住!
慕長淵那雙萬年寒冰般的眸子裏,終於掠過一絲極其細微、卻真實存在的波瀾。
如同冰封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蕩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那是一種同樣源自靈魂深處的、帶着些許困惑與探尋的悸動。
他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僅僅一瞬。
目光便已移開。
他轉過身,白衣飄動,如同孤鶴,分開依舊處於震驚中的人群,向着劍聖地所屬的區域走去。
留下一個清冷孤絕的背影。
江南林墨站在原地。
指尖無意識地捻動。
仿佛還能感受到方才那驚世一指留下的、斬斷一切的凜冽鋒芒。
靈魂深處的劍鳴漸漸平息,卻化爲一道清晰的烙印。
他望着那道消失在人潮中的白色背影。
薄唇緊抿。
無聲地重復着那個名字。
慕長淵。
原來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