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西風沒有在老宅多做停留。那枚褪色的校徽像一塊燒紅的炭，燙得他坐立難安。他幾乎是逃離了那片彌漫着陳舊往事氣息的區域，駕車匯入午後的車流，城市的喧囂卻無法驅散他心頭的寒意。
他沒有回公司，而是直接去了沈居安那裏。
依舊是那個隱秘的俱樂部包間，只是這次少了雪茄的悠閒，多了幾分凝重的探究。季西風將校徽放在沈居安面前的茶幾上，言簡意賅地說明了來源和他的猜測。
“查清楚這個校徽對應的學校，以及，”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而緊繃，“重點查宋國誠出事前負責的那個‘翠湖園’市政綠化項目，當年的承建方是誰，背後有沒有季氏，或者我父親關聯資本的影子。”
沈居安拿起那枚小小的塑料片，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他意識到，季西風要查的，已經不僅僅是宋晚的過去，更可能觸及到季家自身某些不願示人的角落。
“西風，你想清楚了？”沈居安看着他，“如果……我是說如果，真的和你父親有關，你打算怎麼辦？”
季西風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像淬了冰的刀鋒。“我只想知道真相。”他沒有直接回答，但那份不容置疑的決絕已經說明了一切。無論真相多麼不堪，他都必須知道。這關乎他十年的恨意是否站得住腳，更關乎宋晚當年那個決絕背影背後，究竟隱藏了多少他不知曉的沉重。
沈居安嘆了口氣，收起校徽：“我明白了，交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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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季西風着手調查陳年舊案的同時，商業上的短兵相接已然開始。
宋晚坐在“華晟”頂樓的辦公室裏，落地窗外是林立的高樓，陽光透過玻璃，在她面前的文件上投下清晰的光斑。助理剛剛匯報完，季氏集團以高出市場價百分之十五的條件，截胡了“華晟”談了將近三個月的一個關鍵原材料供應商。
“他們給出的付款條件極其優厚，幾乎是預付全款，我們……跟不上。”助理的聲音帶着一絲無奈和氣憤。
宋晚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桌面輕輕敲擊着。季西風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殺招。這不只是商業競爭，這是明晃晃的宣戰，是針對她個人的打壓。用絕對的資本優勢，碾壓她精心布局的環節。
“知道了。”她平靜地說，“聯系備選供應商B，雖然品質稍次，但能滿足基本要求。另外，把我們之前準備的，關於季氏旗下地產項目‘雲頂國際’二期可能存在的環保評估問題的材料，找個合適的時機，‘無意中’透露給一直盯着他們的那幾個環保記者。”
助理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是，宋總。”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季西風打她的七寸，她就掀他的逆鱗。那個環保問題可大可小，但在競標城東地塊的關鍵時期爆出來，足以讓季氏焦頭爛額一陣子。
助理離開後，宋晚才允許自己微微後靠，揉了揉眉心。疲憊感像潮水般涌上。她並不喜歡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商戰，但身處這個位置，面對季西風這樣的對手，她別無選擇。
她拿起手機，屏幕上是林修文發來的消息，約她晚上一起吃飯，說介紹一位可能對城東地塊有幫助的人認識。她回復了一個“好”字。
放下手機，她走到窗邊。高樓之下，車流如織，衆生渺小。她和季西風，就像這棋盤上兩顆身不由己卻又奮力搏殺的棋子。只是不知道，執棋的人，究竟是命運，還是他們自己心中那份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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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飯局設在一家格調高雅的私房菜館。林修文介紹的人是一位主管城市規劃的副主任的侄子，叫趙暉，言談間帶着幾分體制內子弟特有的圓滑與若有若無的優越感。
席間，趙暉話裏話外透露出對城東地塊的了解，以及他“叔叔”在其中能起到的一些“非決定性但關鍵”的作用。宋晚微笑着應對，既不熱絡，也不冷淡，分寸把握得極好。
飯局過半，趙暉幾杯酒下肚，話漸漸多了起來，目光也時不時落在宋晚精致而清冷的側臉上，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覬覦。
“宋總真是女中豪傑，一個人撐起華晟這麼大攤子，不容易啊。”趙暉舉杯，意有所指，“以後有什麼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我趙暉在圈子裏，還是能說上幾句話的。”
宋晚端起茶杯，淺淺一笑：“趙先生客氣了。”
就在這時，包廂的門被毫無預兆地推開。
一股凜冽的氣息隨之涌入。
季西風站在門口，身形挺拔，西裝外套隨意搭在臂彎，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扣子，露出線條清晰的鎖骨。他臉上沒什麼表情，眼神淡漠地掃過包廂內的幾人，最後落在宋晚臉上，像是偶然遇見，又像是專程而來。
林修文立刻起身，臉上帶着驚訝和恰到好處的熱情：“季總？真巧，您也在這裏用餐？”
季西風沒理會他，徑直走到桌邊，目光落在宋晚旁邊的空位上——那是之前一位提前離席的客人留下的。他極其自然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就坐在宋晚身邊。
強大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這片小小的空間。
趙暉顯然認出了季西風，臉上的酒意醒了大半，神色變得有些拘謹和討好：“季、季總……”
季西風這才像是剛看到他一樣，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隨即拿起桌上閒置的幹淨酒杯，自顧自地倒了一杯酒，看向宋晚，唇角勾起一抹沒什麼溫度的弧度：“宋總，好興致。”
宋晚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收緊，面上卻依舊平靜無波：“季總才是神出鬼沒。”
“碰巧路過，聽說宋總在這裏宴客，過來打個招呼。”季西風晃着酒杯，目光卻像鷹隼般鎖着她，語氣輕慢，卻帶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看來我打擾了宋總的‘正事’？”
他特意加重了“正事”兩個字，諷刺意味十足。
趙暉在一旁，臉色變了幾變，看看季西風，又看看宋晚，似乎明白了什麼，訕訕地不敢再多話。
林修文試圖打圓場：“季總說笑了，我們就是普通朋友聚聚……”
季西風一個眼神掃過去，林修文後面的話便噎在了喉嚨裏。那眼神並不凶狠，卻帶着一種久居上位的、冰冷的威懾力。
包廂裏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季西風的存在，像一塊巨大的寒冰，凍結了所有的交談和意圖。他不再說話，只是慢條斯理地喝着酒，目光時而落在宋晚身上，帶着審視與探究，時而又漫不經心地掃過趙暉和林修文，讓他們如坐針氈。
宋晚能感覺到身邊男人身上散發出的、幾乎實質化的不悅和某種……宣告主權般的意味。他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也在告訴所有人，她宋晚，在他的視線之內，不容他人染指，哪怕只是這種應酬場合的、帶着目的性的接近。
這霸道而幼稚的行爲，讓她心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有惱怒，有荒謬，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驟然打破平靜的悸動。
最終，這頓飯在極其壓抑的氣氛中草草結束。趙暉幾乎是落荒而逃，林修文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季西風看着宋晚起身，拿起手包，準備離開。他也隨之站起，在她經過身邊時，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地開口：
“宋晚，別玩火。”
宋晚腳步未停，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給他一個，徑直走了出去。
走廊裏，她深吸了一口氣，才壓下心頭翻涌的情緒。季西風，你究竟想做什麼？一邊在商場上對她趕盡殺絕，一邊卻又在這種場合做出這種引人誤會的舉動。
她看不懂他。
或者說，她從未真正看懂過那個十八歲後，被恨意重塑的季西風。
而包廂內，季西風看着宋晚消失在門口的背影，眼神深沉難辨。他拿出手機，撥通了沈居安的電話。
“怎麼樣？”他問。
電話那頭，沈居安的聲音帶着一絲凝重：“查到了。‘翠湖園’項目當年的主要承建方，是‘宏遠建設’。而宏遠建設的創始人張宏遠，是你父親早年的司機，也是他最初創業時最信任的左膀右臂。雖然明面上早就切割幹淨了，但私下裏，直到張宏遠五年前去世，他和你父親都一直有聯系。”
季西風握着手機的手指，驟然收緊，指節泛白。
宏遠建設……張宏遠……
所以，宋國誠的倒台，真的和他父親有關？
那宋晚呢？她當年，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一股冰冷的寒意，順着脊椎，緩緩爬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