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6月30日，維也納，恩斯特·哈佩爾球場。
巨大的聲浪如同實質的海嘯，在能容納五萬三千人的球場內瘋狂翻涌。紅與黃交織的西班牙浪潮，與黑紅金組成的德國鋼鐵洪流，在看台上激烈碰撞，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空氣仿佛被點燃，充滿了汗水的鹹腥、草皮的清香和大戰將至的硝煙味。
孟雲坐在劉宇寧那間安靜的單人沙發上，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焊死在老式顯像管電視的屏幕上。屏幕裏，激烈的攻防轉換在綠茵場上上演，每一次拼搶都牽動着他的神經。房間裏只有電視解說的激昂聲音和他自己沉穩卻略顯急促的呼吸。
劉宇寧坐在旁邊的小板凳上，抱着吉他，手指無意識地撥弄着琴弦，發出輕微的嗡嗡聲，眼睛也緊張地盯着屏幕。他下午排練完就火急火燎地趕了回來，非要拉着孟雲一起見證這場“世紀大戰”，順便想再聊聊那首被他視若珍寶、已經加入Rap的《講真的》。
但此刻，孟雲的全部心神都在那片遙遠的綠茵場上。左邊眉骨那道粉紅色的疤痕，在電視屏幕閃爍的光線下，隨着他每一次緊張的皺眉而微微牽動。三萬五千塊！他幾乎所有的籌碼，都押在了那身紅色的戰袍上！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比分依舊是刺眼的0:0。每一次德國隊有威脅的進攻，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刮過他的心髒。汗水不知不覺浸溼了他T恤的後背。
“這西班牙…光控球不進球啊！”劉宇寧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語氣帶着焦躁，“德國佬防守太硬了！這托雷斯…感覺今天腳風不太順啊？”他瞥了一眼孟雲，發現對方臉色平靜得可怕，只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潛伏在暗夜中的猛獸，死死盯着獵物。
孟雲沒有回應。他放在膝蓋上的手，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髒在胸腔裏沉重而急促的擂動。**1.85的賠率**，此刻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在他身上。前世托雷斯那記絕殺的畫面在腦海中反復閃回，但現實的焦灼讓那份篤定也蒙上了一層陰影。萬一…歷史出現了偏差？萬一德國人抓住了機會？
巨大的壓力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着他的脊椎，越收越緊。他甚至能感覺到眉骨那道疤痕下細微的血管在突突跳動。
時間來到第33分鍾。
西班牙中場斷球！哈維！這位中場大腦在德國隊幾名球員的圍搶下，如同穿花蝴蝶般輕盈地擺脫，腳尖一捅！
皮球如同精確制導的導彈，穿透了德國隊中衛默特薩克和拉姆之間的空檔！
一道紅色的閃電！驟然啓動！
費爾南多·托雷斯！他用速度生吃回追的拉姆！拉姆踉蹌着試圖拉拽，但托雷斯如同掙脫束縛的獵豹，強行超車！殺入禁區！
“托雷斯！單刀了！！！”解說員的聲音瞬間撕裂了球場的喧囂，也撕裂了電視機前孟雲緊繃的神經！
孟雲的身體猛地繃直！像一張拉滿的弓！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裏那個高速突進的身影！眉骨上的疤痕因爲肌肉的極度緊張而微微抽動！
電光火石之間！
面對出擊的德國門神萊曼，托雷斯沒有絲毫猶豫！他右腳外腳背輕巧地一撥！
皮球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繞過萊曼絕望伸出的手臂，貼着遠門柱內側……滾入了網窩！！！
G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OAL——！！！
整個球場瞬間陷入一片瘋狂的紅色海洋！西班牙球迷的歡呼如同火山噴發！電視機裏解說的嘶吼幾乎要沖破喇叭！
“球進了！！！托雷斯！！！第33分鍾！金子般的進球！！！西班牙1:0領先德國！！！”
轟——！！！
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瞬間從孟雲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巨大的狂喜和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如同爆炸般席卷了他全身！他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終於沖破束縛的低吼！
“操！！！” 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力量感和宣泄感！
成了！真的成了！托雷斯！這把鋒利的刀，沒有辜負他的重注！歷史，沒有偏離軌道！
他用力地揮舞了一下拳頭！動作幅度之大，帶起了一陣風！眉骨那道疤痕在激動下似乎也染上了一層興奮的紅暈。三萬五千塊本金！乘以1.85！扣除平台微薄的手續費，**六萬四千多塊！** 一筆足以改變家庭命運的巨款！在這一刻，塵埃落定！父親後續的治療，有了最堅實的保障！
“漂亮！！！太帥了托雷斯！！”劉宇寧也激動地跳了起來，抱着吉他狠狠揮了一下，“我就說這小子行！這速度！這射門！絕了！” 他興奮地拍着孟雲的肩膀，完全沒意識到孟雲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遠比表面的激動要洶涌百倍。
孟雲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幾乎要沖出口的狂嘯，臉上迅速恢復了慣有的平靜，但眼底深處那灼熱的光芒卻怎麼也掩蓋不住。他坐回沙發，拿起桌上的礦泉水瓶，擰開蓋子，仰頭狠狠灌了幾口。冰涼的液體沖刷過幹澀灼熱的喉嚨，帶來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暢快。
“宇寧哥，你這地方…真是福地。”孟雲放下水瓶，看着劉宇寧，嘴角勾起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在這裏，他完成了改變命運的投注，也見證了托雷斯那決定性的刀鋒。
“哈哈！那是！我這地方，聚財聚氣！”劉宇寧沒聽出孟雲話裏的深意，只當是誇他這裏看球氛圍好。他放下吉他，搓着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孟雲：“兄弟，球也看完了，托妞也牛逼完了，咱是不是該聊聊正事了？”他指了指放在桌上的幾張寫滿音符和歌詞的紙——正是孟雲下午幫他改寫的《講真的》完整版，副歌嵌入了那段點睛的Rap。
孟雲點點頭，收斂心神：“行，宇寧哥，你唱一遍完整的，我聽聽感覺。”
劉宇寧立刻拿起吉他，清了清嗓子，撥動琴弦。清新略帶憂鬱的前奏流淌出來，他幹淨略帶沙啞的嗓音開始緩緩訴說：
“講真的，會不會是我，被鬼迷心竅了…”
他的聲音很穩，帶着一絲自嘲的無奈，情感投入。很快，歌曲推進到副歌前的段落，情緒開始積蓄。
然後，到了關鍵的副歌！
劉宇寧的嗓音陡然拔高，帶着強烈的情感宣泄：
“講真的，想得不可得，是最難割舍的！”
就在這情緒最高點，按照孟雲的編排，音樂節奏稍緩，劉宇寧的聲音也瞬間轉換，帶上了一點玩世不恭的痞氣和清晰的節奏感，開始了那段Rap：
＞ Yo… Listen…
＞ 講真的…會不會是我…被鬼迷心竅了？（鬼迷心竅？）
＞ 敷衍了太多…我…怎麼不難過？（不難過？）
＞ 要你親口說…別只剩沉默…（別沉默！）
＞ *(節奏加快，帶着一點灑脫的痞氣)*
＞ 或許你早就想好了…答案…（答案？）
＞ 只是…看我…像個笑話在表演…（在表演？）
＞ 講真的…想得不可得…是最難割舍…（最難割舍…）
＞ 各…自…安…好…算不算…灑脫？（算灑脫？）
＞ *(最後一句回歸旋律，帶着釋然的嘆息)*
＞ 講真的…我…舍不得…
Rap結束，旋律再次揚起，劉宇寧的聲音帶着一絲疲憊卻釋然的情緒收尾。
一曲終了。
房間裏陷入短暫的安靜。劉宇寧有些緊張地看着孟雲：“兄弟，咋樣？感覺…對路嗎？”
孟雲沒有立刻回答，他閉上眼睛，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着，似乎在回味剛才的旋律和情緒遞進。半晌，他睜開眼，眼中帶着毫不掩飾的贊賞和肯定：“宇寧哥，成了！Rap的情緒和節奏卡得正好！那種自嘲、無奈，最後又帶着點小帥的灑脫感，全出來了！特別是最後那句‘講真的…我…舍不得…’，回到旋律裏，餘味十足！這歌…絕對能火！”
“真的？！”劉宇寧激動得臉都紅了，他對自己這首歌一直很有感覺，但總覺得差點意思。孟雲加入的這段Rap，像是給一首好歌注入了靈魂，瞬間讓它變得鮮活、獨特、充滿記憶點！“兄弟！你真是我的福星！貴人！這歌要是火了，軍功章有你一大半！”
“是你唱得好，宇寧哥。”孟雲笑着擺擺手，真心實意地說，“嗓子有特點，情感也到位。這歌就該是你的。” 前世，這首歌本就是劉宇寧的代表作，他只是提前點破了那層窗戶紙。
“嘿嘿，借兄弟吉言！”劉宇寧搓着手，興奮得像個孩子，“我決定了！就這版！明天就開始錄正式的小樣！錄好了第一個給你聽！”他仿佛已經看到了這首歌在酒吧引爆全場的場景。
* * *
幾天後，孟雲帶着厚厚一沓現金，再次踏入了父親孟軍所在的醫院。繳費窗口的工作人員看着這個清瘦少年遞過來的、足以支付相當長時間治療費用的巨款，眼神裏充滿了掩飾不住的驚訝。孟雲面無表情地辦理着手續，只有左邊眉骨那道已經淡化成淺粉色的疤痕，在窗口明亮的燈光下若隱若現。
病房裏，孟軍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許多。雖然依舊虛弱，但蠟黃的臉上有了一絲血色，眼神也不再是那種認命的茫然。看到兒子進來，他掙扎着想坐起來。
“爸，別動。”孟雲連忙上前按住父親，聲音溫和而沉穩，“手續都辦好了。醫生說了，恢復得不錯，安心養着就行。” 他拿出繳費單據遞給母親馬紅。
馬紅看着單據上那令人心安的金額，又看看兒子明顯清瘦卻透着堅毅的側臉，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她緊緊抓着孟雲的手，嘴唇哆嗦着，半天說不出話。
“小雲…”孟軍靠在床頭，看着兒子，聲音沙啞卻帶着前所未有的溫和與一絲…愧疚？“爸…拖累你了。” 這個曾經暴躁、沉默、習慣用拳頭表達關心的男人，在病魔和兒子的付出面前，終於流露出了內心深處的柔軟。
孟雲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撞了一下。他搖搖頭，臉上露出一個輕鬆的笑容：“爸，說啥呢。咱家日子會越來越好的。您就負責把身體養得棒棒的，以後還得享福呢。” 他語氣裏的篤定和輕鬆，讓病房裏壓抑的氣氛都驅散了不少。
孟軍看着兒子，又看看抹眼淚的妻子，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拍了拍孟雲的手背，沒有再說什麼。但那眼神裏，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欣慰，有驕傲，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這個仿佛一夜之間長大的兒子的心疼。
就在這時，孟雲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劉宇寧。
“喂？宇寧哥？”
“孟雲！兄弟！炸了！徹底炸了！”劉宇寧的聲音激動得幾乎破音，背景音是震耳欲聾的掌聲、口哨和尖叫！“《講真的》！我按咱倆改的版，在藍調首唱！你猜怎麼着？！全場瘋了！炸場了！王老板（藍調老板）樂得嘴都咧到耳根子了！說效果比你上次那首還爆！點名讓我以後常駐！價錢翻倍！兄弟！咱成了！歌成了！”
電話那頭巨大的聲浪幾乎要沖破聽筒，孟雲不得不把手機拿遠了些。但他臉上露出了真心的笑容，他能想象到劉宇寧在台上光芒四射的樣子。
“恭喜你宇寧哥！我就說這歌行！”孟雲由衷地說道。
“同喜同喜！軍功章有你一大半！”劉宇寧在嘈雜的背景音裏喊着，“對了！有個事！剛唱完，台下有個哥們兒，好像是搞網絡電台的，叫《城市之聲》，說想采訪我，聊聊這歌創作過程！我…我這人嘴笨，怕說不好…兄弟，你點子多，文筆也好（他看過孟雲隨手寫的歌詞），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幫兄弟撐撐場子？”
《城市之聲》？孟雲心中一動。這名字有點耳熟…是上次給他發短信邀請他參加訪談的那個電台？這倒是個意外之喜。網絡電台在2008年方興未艾，影響力雖不如傳統媒體，但受衆精準，傳播速度快。這或許…是另一個機會？
“行，宇寧哥。時間地點？”孟雲沒有猶豫，爽快答應。
“太好了！就知道兄弟夠意思！時間定在後天下午兩點，地址我短信發你！”劉宇寧的聲音充滿了感激和興奮。
掛了電話，孟雲將手機揣回口袋。父親孟軍和母親馬紅都看着他，眼神裏帶着詢問。
“爸，媽，是劉宇寧，就是上次幫過我的那個朋友。”孟雲解釋道，“他寫了首新歌，挺火的，電台邀請他去聊聊。他有點緊張，讓我陪着去壯壯膽。”
“哦哦，是那個唱歌的小夥子啊？人挺好的。”馬紅連忙點頭，“應該去！幫過咱們忙的，咱得知恩圖報！”
孟軍也微微頷首，眼神溫和。
孟雲笑了笑。他走到窗邊，看着樓下醫院花園裏鬱鬱蔥蔥的草木。夕陽的金輝灑在他清瘦卻挺直的背影上。
賬戶裏躺着六萬多的巨款，父親病情穩定向好。
劉宇寧的音樂之路因他而加速啓航，即將踏上更大的舞台。
而他自己，眉骨上的疤痕正逐漸淡去，如同淬火後收斂鋒芒的利刃。
歐洲杯的硝煙已然散盡，他用膽魄和記憶換取了第一桶沉甸甸的金。
而新的戰場，隨着《講真的》的旋律和《城市之聲》的邀約，正悄然拉開帷幕。腳下的路，在夕陽的餘暉中，向着更廣闊也更未知的方向延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