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跟輔院的鐵砧似的,一天天被敲得扎實。林鐵來青雲宗快兩年了,曬黑了不少,胳膊上的肌肉也練得結實,掄起錘子時,後背的筋骨能看出清晰的輪廓。
輔院每月有兩次“基礎課”,外門修士來講怎麼引靈氣。別的弟子能勉強畫出引靈陣,指尖泛點微光,林鐵卻怎麼都學不會——他的靈氣感應像是被堵住了,按口訣運氣半天,指尖只有點溫熱,連最 basic 的“靈火”都引不出來。
“市井來的就是不行,靈根都沒開,還想煉器?”
“陳長老也是瞎了眼,撿這麼個廢物回來。”
閒言碎語跟爐子裏的火星似的,總在他耳邊飄。內門弟子見了他,眼皮都懶得抬。有次他抱着修好的法器去內門交貨,被個穿藍袍的內門弟子撞了下,法器摔地上磕掉個角。對方不僅沒道歉,還踹了他一腳:“走路不長眼?碰壞了我的鞋,你賠得起?”
林鐵沒說話,撿起法器默默回去重修。那天晚上,他在屋裏對着牆練了半夜引靈訣,指尖依舊冰涼。最後嘆了口氣,從懷裏摸出那個小鐵人——這兩年他沒少給它添補,用修法器剩下的銀絲做了頭發,用染了色的靈木片做了衣裳,現在的小鐵人已經有模有樣,連手指關節都能活動。
“還是你好,不用靈氣也能立着。”他用指尖碰了碰小鐵人的臉,那裏被他磨得光滑,能映出模糊的影子。
白天的活計依舊——打粗坯,修舊器。只是他越來越喜歡修舊器。輔院庫房裏堆着很多廢棄的器物:斷了弦的靈琴、缺了齒的丹爐、鏽得轉不動的羅盤……大多是內門弟子用壞了懶得修的,扔在庫房占地方,偶爾讓輔院弟子拆了取材料。
林鐵拆這些舊器時,看得格外認真。他發現靈琴的共鳴腔雖然裂了,但木材紋理特別,適合做小巧的部件;丹爐的銅皮雖薄,卻耐高溫,做小物件不容易變形;羅盤裏的指針是磁石做的,能自己轉,說不定能用到別的地方。
“這些破爛有什麼好看的?”趙虎有時會問他。這兩年兩人成了朋友,趙虎知道他不愛說話,卻心細,總幫他留意有沒有好的廢棄材料。
“你看這靈木,”林鐵拿起一塊從靈琴上拆的木頭,“紋理是螺旋的,做關節的話,轉動起來會更順。”他邊說邊用刻刀把木頭切成小塊,在手裏試着拼接——果然比普通木頭靈活。
趙虎似懂非懂:“你想做什麼?”
“還沒想好。”林鐵笑了笑,把靈木塊收起來。他心裏其實有個念頭:既然正統煉器需要靈氣,他學不會,那能不能做點“不用靈氣”的東西?就像家裏的風車,不用人推,有風就能轉。
真正讓他找到方向的,是修那個靈偶。
那天劉管事扔給他個破布偶:“內門蘇師姐的靈偶壞了,你修修。修不好就算了,別弄壞裏面的靈核。”
那是個半人高的女偶,穿華麗的綢裙,臉上畫着精致的妝容,可惜一條胳膊斷了,脖子也歪着。林鐵拆開一看,裏面是細竹條做的骨架,關節處纏着絲線,胸口有個鴿子蛋大的珠子——那就是靈核,能讓靈偶做簡單動作,比如抬手、轉身,只是需要人用靈氣驅動。
“這靈偶看着好看,骨架卻做得糙。”林鐵皺了皺眉。竹條骨架太脆,關節處的絲線也容易磨斷,難怪會壞。他沒直接用竹條補,找了塊廢棄的靈木,削成更細的條,在關節處刻了個小凹槽,用銅片做了個軸,像門軸那樣能轉動,再把絲線換成庫房裏撿的耐磨獸筋。
修好後,他試着扳了扳靈偶的胳膊——比原來靈活多了,轉動時還沒聲音。又把歪了的脖子調好,用剩下的綢布補了補裙擺。
第二天蘇師姐來取靈偶,本來沒抱希望,沒想到接過時,胳膊轉得順滑,脖子也不歪了,連裙擺都補得整齊,忍不住多看了林鐵一眼:“你倒細心。”
這是第一個對他態度溫和的內門弟子。林鐵愣了一下,低頭說了句“應該的”。
蘇師姐走後,趙虎湊過來說:“那是蘇輕月師姐,人挺好的,不像別的內門弟子。聽說她喜歡這些精巧玩意兒,上次還買了個會唱歌的琉璃鳥。”
林鐵心裏一動。他看着靈偶留下的木屑和銅片,突然想:靈偶能用骨架和關節動起來,那他能不能用廢棄材料做個更靈活的?不用靈核,不用靈氣,就靠結構讓它自己動?
那天起,他開始偷偷攢材料。庫房裏的廢棄靈木、拆舊器剩下的銅片、斷了的獸筋、磨圓了的磁石……都小心收起來,藏在床底下的木箱裏。晚上等別人睡了,就借着月光擺弄。
他先試着做了個小木頭人。靈木做軀幹,銅片做關節,獸筋做牽引——跟修靈偶似的,但關節做得更精細,在木頭裏刻了凹槽,讓獸筋能從裏面穿過去,外面看不出來。做好後,拉了拉露在外面的小線頭,木頭人的胳膊竟然抬起來了!
“成了!”他忍不住低呼一聲,又趕緊捂住嘴。
接下來幾天,他不斷改進。給木頭人加了雙腿,讓它能走兩步;用磁石做了個小機關,放腳底,能順着鐵器走直線;又用碎銀做了個小鋤頭,讓它能“揮”起來,像在鋤地。
這木頭人沒有靈核,不能自己動,得靠人拉線頭或借外力(比如磁石),但動作比蘇師姐的靈偶自然多了,關節轉動時甚至帶着點“彈性”,不像靈偶那麼生硬。
“這是啥?”一天晚上趙虎起夜,撞見他在擺弄木頭人,嚇了一跳。
“我做的小玩意兒。”林鐵讓木頭人走了兩步,磁石讓它沿着桌子邊緣慢慢移動,像個巡邏的小衛兵。
趙虎看直了眼:“能自己走?不用靈氣?”
“嗯,靠底下的磁石和裏面的線。”林鐵解釋,“靈木輕,銅片滑,獸筋有彈性,合在一起就好走了。”
趙虎摸着下巴:“這比雜役處賣的泥人好玩多了!做得再好看點,說不定能賣錢。”
賣錢?林鐵沒敢想。他就是覺得有趣——這些被人嫌棄的廢料,在他手裏能變成會動的小人,這種感覺比打出完美的劍坯還爽。
他開始琢磨做得更精致些。用修鏡子剩下的銀箔給木頭人做了“鎧甲”,用染了色的碎布做了披風,甚至用燒紅的鐵針在木頭臉上燙出了眼睛和眉毛。一個威風凜凜的“小將軍”就成了。
這天下午,他正在庫房拆一個壞了的靈盤,聽見外面有說話聲。是蘇輕月師姐,語氣帶着點遺憾:“上次那個琉璃鳥壞了,修不好,現在都沒什麼好玩的了。”
林鐵心裏怦怦跳。猶豫了一下,從懷裏摸出那個“小將軍”——他白天總帶在身上,沒事就擺弄,讓關節更靈活。
他深吸一口氣走出庫房,正好撞見準備離開的蘇輕月。
“蘇師姐。”他鼓起勇氣開口。
蘇輕月回頭,看見是他,有些意外:“有事嗎?”
林鐵把“小將軍”遞過去:“我做了個小玩意兒,您看看能不能解悶。”
小將軍站在他手心裏,銀箔鎧甲在陽光下閃着光,關節靈活,連披風都能隨風動。蘇輕月愣了一下,接過來仔細看,又拉了拉線頭,小將軍立刻抬起胳膊,像是在行禮。
“這是你做的?”她眼睛亮了,“不用靈核?靠這些關節?”
“嗯,用庫房的廢棄材料做的。”林鐵有點緊張,手心冒汗。
蘇輕月擺弄了半天,越看越喜歡:“太精巧了!比我那個琉璃鳥有趣多了。這個……能賣給我嗎?我給你五十塊下品靈石。”
靈石!林鐵愣住了。輔院弟子一個月的月錢才兩塊下品靈石,五十塊能買好多材料了!
“不、不用買,送給師姐吧。”他趕緊說。
“那怎麼行。”蘇輕月從儲物袋裏摸出個小袋子,塞到他手裏,“手藝這麼好,該拿錢。對了,你還能做別的嗎?比如會端茶的?”
林鐵握緊手裏的靈石袋,那重量讓他心裏踏實。他點點頭:“能試試。”
“太好了!”蘇輕月笑了,“我過兩天再來找你。”
看着蘇輕月抱着“小將軍”離開的背影,林鐵站在原地,半天沒動。趙虎跑過來拍他肩膀:“行啊你!蘇師姐都買你的東西了!五十塊靈石,夠你換把新錘子了!”
林鐵低頭看着手裏的靈石袋,又看了看庫房裏堆着的廢棄器物。陽光從窗戶照進來,落在那些蒙塵的廢料上,像是給它們鍍了層金光。
他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找到能在這宗門裏站穩腳跟的法子了。不用靈氣,不用靈根,就靠這雙手,把別人看不起的廢料變成有用的東西——就像在家時,用邊角料做小鐵人那樣。
晚上回到屋,他把靈石小心收好,又從木箱裏拿出新的材料。他想做個會端茶的小侍女,用更輕的靈木,讓動作更穩。
月光落在他手上,指尖在靈木上刻着,動作專注又輕柔。窗外傳來其他弟子的鼾聲,輔院的夜色安靜又漫長,但林鐵心裏卻很亮——他知道,從今晚起,活計裏要多一樣了。
而床底下的木箱裏,那些曾經被視爲“破爛”的殘木廢鐵,正等着被他賦予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