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子君跟着陳女士踏上郵輪,海風帶着鹹溼的氣息撲面而來,甲板上的喧囂與遠處的海平線交織成一幅鮮活的畫卷。
工作人員引着她們走向普通艙,推開艙門的瞬間,羅子君心裏暗暗點頭——果然如預想中那般狹小,兩張單人床緊緊挨着,僅留夠一人側身通過的空隙,行李箱攤開怕是都要占去半壁江山。
“既來之則安之嘛。”陳女士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語氣裏帶着久經世事的從容,“出來玩,圖的是個心境,艙房大小有什麼要緊。”
陳女士是吃過苦過來的,對於這些都不是很在意。
羅子君深吸一口氣,也笑了。
確實,之前總想着要體面,要匹配所謂的“檔次”,反倒給自己添了不少枷鎖。
這次出行前沒像往常那樣沖動購入一堆奢侈品,手頭寬裕了不少,上個月銷冠的獎金剛到賬,沉甸甸的數字讓她心裏踏實。
夜裏躺在床上,聽着窗外隱約的海浪聲,羅子君翻來覆去沒睡着。
腦海裏閃過那句“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突然就下定了決心。第二天一早就去找了郵輪前台,幹脆利落地補了差價,升到了行政艙。
推開行政艙的門,寬敞的空間、獨立的陽台、舒適的沙發映入眼簾,陽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暖洋洋的。
羅子君走到陽台,憑欄遠眺,無垠的碧海在晨光中泛着粼粼波光。
她指尖在手機屏幕上輕快地敲了幾下,編輯好信息發送給陳女士:“姐,我剛換了艙位,過來坐會兒?正好這兒有現磨的咖啡,陪我喝一杯唄。”
其實陳女士打從登船起,日子就過得舒展。她本就買的行政艙票,艙內寬敞明亮,落地窗外是無垠的碧海藍天,隨手一拍都是自帶濾鏡的景致。
這幾日她手機相冊裏存滿了照片:晨光裏泛着金波的海面,甲板上隨風搖曳的遮陽傘,甚至連晚餐時餐盤裏精致的雕花,都被她一一記錄下來。
她臉上的笑,是那種從眼角眉梢都能溢出來的鬆弛。
跟前夫在一起的那些年,日子像被擰緊的發條,瑣碎和爭執磨掉了所有光彩,她記不清自己有多久沒這樣笑過了——不是敷衍的客套,也不是強撐的體面,而是從心底裏漾開的、帶着暖意的輕鬆。
此刻收到信息,她對着屏幕彎了彎眼,指尖回復:“好啊,這就來。
按下發送鍵的那一刻,她覺得心裏從未有過的輕鬆。錢花了可以再掙,但此刻的舒心與自在,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
這趟旅程,就該這樣痛痛快快地享受才對。
“以前啊,總覺得日子得精打細算着過,一分錢恨不得掰成兩半花。”陳女士端着咖啡杯,指尖輕輕摩挲着溫熱的杯壁,目光落在窗外翻涌的浪尖上,聲音裏裹着幾分悵然,又有幾分釋然,“那會兒總想着省錢,買菜要等傍晚的打折菜,衣服能穿就絕不買新的,就連出門坐公交,都要算着換乘能省幾毛錢。總覺得日子不容易,弦得繃着,不敢有半分鬆懈。”
羅子君坐在對面,靜靜地聽着。陽光透過舷窗落在陳女士臉上,鬢角新燙的卷發泛着柔和的光澤,身上那件真絲襯衫襯得她氣色格外好。她忍不住在心裏嘆了口氣——這哪裏還是第一次見面時那個樣子?
記得初見時,陳女士總穿着洗得發白的棉布褂子,頭發隨意挽在腦後,碎發粘在汗津津的額角,說話時總帶着股小心翼翼的局促,眼神裏滿是被柴米油鹽浸出的疲憊,活脫脫一個被生活磨得失去了棱角的“大媽”。
可現在呢?她眼裏有了光,嘴角帶着從容的笑意,連說話的語調都輕快了許多,整個人像被重新熨燙過一樣,舒展,亮堂,分明是判若兩人。
羅子君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輕聲道:“現在這樣多好,該對自己好點了。”
陳女士聞言,低頭笑了笑,將杯沿湊到唇邊,溫熱的咖啡香漫過鼻尖,帶着點微苦的醇厚。“是啊,現在才明白,以前省來省去,倒把自己給省沒了。”
她抬眼看向羅子君,眼裏映着窗外的波光,“你姐夫在的時候,總說我不會過日子,嫌我買棵蔥都要跟人討價還價。可他哪裏知道,我那不是摳門,是怕啊——怕孩子學費不夠,怕老人有個頭疼腦熱,怕哪天大水沖了龍王廟,手裏沒點餘糧心裏就發慌。”
羅子君沒接話,只是安靜地聽着。她知道,陳女士說的“怕”,是多少被生活推着走的人共有的心事。
“離婚那陣子,我把自己關在家裏三天,想不通啊,覺得這輩子就這麼完了。”陳女士的聲音輕了些,卻沒了剛才的悵然,“後來還是女兒拉我出來逛街,硬塞給我一件幾百塊的裙子,說‘媽,你該穿點像樣的了’。我對着鏡子一看,才發現自己灰頭土臉的,連自己都快認不出了。”
她抬手理了理鬢邊的碎發,指尖劃過耳垂上小巧的珍珠耳釘——那是她登船前特意買的,不貴,卻亮閃閃的,襯得膚色溫潤。“這次出來,我也狠了狠心。女兒說,行政艙舒服,能看海,我就咬咬牙買了。上船這幾天,天不亮就爬起來看日出,傍晚在甲板上吹吹風,晚上還跟着大家學跳交誼舞,你別說,還真有點忘了以前的日子是怎麼過的。”
羅子君看着她眼角眉梢的笑意,那笑意不是裝出來的,是從心裏往外冒的,像剛開的花,帶着鮮活的勁兒。
“姐,這才剛開始呢。”她笑着說,“以後啊,咱們都學着爲自己活。”
陳女士重重一點頭,端起咖啡跟她輕輕碰了下杯,瓷杯相擊發出清脆的響。“對,爲自己活。”
窗外的浪濤拍打着船身,像是在爲這句話伴奏,陽光正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光潔的地板上,溫柔又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