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時,義莊院外的邪氣終於散了。
陳九守在門後熬了半宿,眼皮子沉得像掛了鉛,直到聽見院外傳來幾聲野狗的嗚咽,那股纏了半夜的陰冷感才徹底消失。他鬆了口氣,靠在門板上滑坐下來,後背的傷口被扯得一疼,忍不住倒吸口涼氣——昨晚光顧着緊張,倒忘了這傷還沒好利索。
“老道士,沒死就起來,別擋着門。”阿魃的聲音從屋裏傳來,聽着依舊沒什麼溫度,卻帶着點不易察覺的關切。陳九抬頭一看,只見阿魃站在屋門口,身上穿着他昨晚縫的符衣,符紙拼拼湊湊的,裹在她身上竟意外合身,只是她顯然還沒習慣,時不時伸手扯一下領口,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
“你怎麼醒了?”陳九撐着門板站起來,拍了拍道袍上的灰,“不多睡會兒?”
“吵得慌。”阿魃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後背的傷口上,頓了頓,“傷口不處理,想爛在身上?”
陳九這才想起,昨晚光顧着畫符衣和守夜,忘了重新換藥。他幹笑兩聲,剛想說話,就見七七從阿魃身後探出頭來,小腦袋一點一點的,眼睛還沒完全睜開,顯然是剛醒:“道長,外面不吵了嗎?七七昨晚聽見狗狗叫了。”
“是野狗,已經走了。”陳九走過去,摸了摸七七的頭,觸手一片溫熱——這孩子雖然是僵屍,體溫卻和常人差不多,只有在屍氣不穩時才會變涼,倒比阿魃這渾身煞氣的旱魃好伺候多了。
“餓……”七七揉了揉肚子,眼神可憐巴巴地看着陳九,“還想吃糯米粥。”
“行,先換藥,換完藥就給你煮。”陳九說着,轉身往屋裏走,阿魃和七七跟在他身後,像兩個跟屁蟲,一個冷着臉,一個軟乎乎,反差得可笑。
裏屋的藥箱還放在八仙桌上,陳九打開箱子,拿出止血粉和幹淨的紗布,剛想脫道袍,就被阿魃攔住了:“別動,我幫你。”
陳九愣了一下:“你?”
“不然讓小僵屍幫你?”阿魃挑眉,語氣裏帶着點嘲諷,卻已經伸手過來,小心翼翼地解開陳九道袍的腰帶。她的指尖帶着點涼意,觸碰到陳九後背的皮膚時,陳九忍不住抖了一下——不是疼,是癢,還有點莫名的不自在。
阿魃的動作很輕,顯然是怕碰疼他。她慢慢掀開陳九的道袍,露出後背的傷口——傷口還在滲血,昨晚貼的紗布已經被血浸透,邊緣還沾着點泥土。她皺了皺眉,拿起旁邊的溫水,用幹淨的布蘸溼,輕輕擦拭傷口周圍的血漬,動作竟比陳九自己處理時還細心。
“嘶——”溫水碰到傷口時,陳九還是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忍忍。”阿魃的聲音放軟了些,指尖悄悄凝了點煞氣,輕輕敷在傷口周圍——那股暖意又涌了上來,瞬間壓下了疼痛感,連癢意都減輕了不少。
七七站在旁邊,踮着腳尖看着,小臉上滿是擔心:“道長,疼不疼?七七給你吹吹就不疼了。”她說着,湊過去,對着陳九的傷口輕輕吹了口氣,軟乎乎的呼吸掃過皮膚,讓陳九心裏一暖。
“不疼了,七七吹過就不疼了。”陳九笑着說。
很快,阿魃就幫陳九換好了藥,重新纏上紗布。她收拾藥箱時,無意間瞥見箱子角落裏放着的幾本舊書,封面上寫着“玄門異獸錄”,忍不住拿起來翻了翻——裏面畫着各種邪祟的畫像,有厲鬼、僵屍、山精,還有幾頁畫着旱魃,旁邊標注着“旱魃,上古凶物,身帶焚天煞氣,所到之處,赤地千裏”。
“這上面寫的,是真的?”阿魃指着旱魃那一頁,抬頭問陳九。
陳九湊過去看了一眼,點了點頭:“大部分是真的,但也不全對。比如你,雖然是旱魃,卻沒讓赤地千裏,還會幫人處理傷口。”
阿魃的臉微微一紅,把書扔回箱子裏,別過臉:“少貧嘴,趕緊煮糯米粥,小僵屍都快餓哭了。”
陳九笑了,轉身往灶台邊走去。七七跟在他身後,小短腿邁得飛快:“道長,我幫你燒火吧!”
“好啊,那你可要小心,別被火燙到。”陳九把七七抱到灶台邊的小板凳上坐好,給她遞了根小柴火,“就往灶膛裏添這個,慢慢來。”
七七用力點頭,拿着小柴火,小心翼翼地往灶膛裏添,動作笨拙卻認真。阿魃靠在門框上看着,嘴角悄悄勾了勾——這畫面太溫馨,讓她想起了百年前還沒被封印時,族裏的長輩教她控煞氣的日子,只是那時的她,比現在的七七還拘謹。
很快,糯米粥就煮好了。陳九盛了兩碗,一碗給七七,一碗給阿魃,自己則啃了個昨天剩下的冷饅頭——糯米不多了,得省着給倆“祖宗”吃。
七七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粥,臉上滿是滿足。阿魃也喝得很認真,時不時還會夾起幾顆糯米,慢慢嚼着,顯然是很喜歡這味道。
“道長,”七七突然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你受傷了,要吃草藥才會好得快,七七去幫你找草藥好不好?”
陳九愣了一下,隨即笑了:“不用啦,道長的傷很快就會好,七七乖乖待在家裏就好。”他以爲七七只是隨口說說,沒放在心上。
可七七卻很堅持:“要找!奶奶以前說過,吃了草藥就不疼了!”她說着,放下碗,從椅子上滑下來,就往門外跑。
“哎,七七!”陳九趕緊起身去追,卻被阿魃攔住了。
“讓她去。”阿魃說,“這附近都是墳地,沒什麼危險,她想玩就讓她玩會兒,總待在屋裏也悶。”
陳九想了想,也是——七七自從被他撿回來,就沒出過義莊,確實該讓她出去透透氣。而且這附近他熟,除了偶爾有幾只小邪祟,沒什麼大危險,阿魃的煞氣又能罩着義莊,應該出不了事。
“那你看着點她,我去洗碗。”陳九叮囑道。
阿魃點了點頭,走到院門口,靠在門框上,看着七七蹦蹦跳跳地跑向義莊後面的老墳地——那裏野草長得高,還長着些不知名的小花,七七肯定是被那些花吸引了。
陳九洗完碗,又把屋裏收拾了一下,剛想出去看看七七,就見七七蹦蹦跳跳地跑了回來,小手裏攥着一把“草藥”——說是草藥,其實就是些野草,還有幾朵黃色的小野花,上面還沾着泥土。
“道長!道長!七七找到草藥啦!”七七跑到陳九面前,獻寶似的把手裏的“草藥”遞給他,小臉上滿是期待,“你吃了這個,傷口就會好得快!”
陳九心裏一暖,接過“草藥”,剛想誇她,卻突然覺得指尖觸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那“草藥”裏裹着一小塊黑乎乎的東西,摸起來滑溜溜的,還帶着點黏膩感。
“七七,這是什麼?”陳九把那塊黑乎乎的東西挑出來,放在手心,仔細看了看——那東西呈不規則形狀,顏色發黑,表面還泛着點油光,聞起來隱約有股淡淡的腥氣,卻不是野草的味道。
七七湊過來看了看,眨了眨眼:“不知道呀,七七在那邊的墳頭邊找到的,它粘在草上,七七覺得它亮晶晶的,就一起摘回來了。”
陳九心裏咯噔一下——墳頭邊、黑乎乎、滑溜溜、帶腥氣……他突然想起師父生前說過的話,僵屍身上會分泌一種特殊的牙垢,因爲常年不刷牙,又以陰氣爲食,牙垢會變得又黑又硬,還帶着屍氣,一般會粘在僵屍常待的地方,比如墳頭、棺材邊。
不會吧……
陳九趕緊拿起那塊東西,湊到鼻子邊聞了聞——沒錯,那股淡淡的腥氣,就是屍氣!而且是僵屍特有的屍氣,和七七身上的很像,只是更濃一些,顯然是只成年僵屍留下的。
“這……這是僵屍牙垢啊!”陳九的臉瞬間綠了,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扔到地上,還嫌不夠,又用腳踩了踩,“七七,這不是草藥,是僵屍的牙垢,不能吃!”
“啊?”七七愣住了,小臉上滿是困惑,“牙垢?是什麼呀?不好吃嗎?”
“當然不好吃!”陳九哭笑不得,彎腰把七七抱起來,“以後不許撿墳頭邊的東西了,知道嗎?那些東西可能有危險。”
“哦……”七七委屈地癟了癟嘴,小腦袋靠在陳九的肩膀上,“那道長的傷口怎麼辦呀?七七找不到草藥了。”
“沒事,”陳九摸了摸她的頭,“道長有止血粉,很快就會好的。再說,不是還有阿魃姐姐幫道長處理傷口嗎?”
阿魃站在旁邊,看着這一幕,忍不住笑了:“沒想到你這老道士還挺講究,僵屍牙垢都嫌髒。我以前在亂葬崗,見過有人把這東西當寶貝,說是能增強屍氣。”
“那是邪修!”陳九沒好氣地回了句,“正常人誰會要這東西?也就你見怪不怪。”
阿魃挑了挑眉,沒反駁,只是彎腰撿起地上的那塊僵屍牙垢,仔細看了看:“這牙垢的屍氣很新,應該是最近才留下的。這附近除了七七,還有別的僵屍?”
陳九心裏一沉——阿魃說得對,這牙垢的屍氣很新,肯定是最近幾天留下的。他在這附近待了五年,除了偶爾遇到幾只小邪祟,從沒見過別的僵屍。難道是煉屍派的人搞的鬼?他們把別的僵屍引到這裏,想引他上鉤?
“不行,得去看看。”陳九把七七放下來,拿起桃木劍,“七七,你乖乖待在家裏,我和阿魃去後面的墳地看看,很快就回來。”
“我也要去!”七七趕緊抓住陳九的衣角,眼神裏滿是期待,“七七能幫道長找僵屍!”
陳九猶豫了一下——帶着七七去墳地,確實有點危險,但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他也不放心。而且七七對屍氣敏感,說不定還能幫上忙。
“那你跟緊我,不許亂跑,知道嗎?”陳九叮囑道。
七七用力點頭:“知道!七七一定不亂跑!”
阿魃走過來,自然地牽住七七的另一只手:“走吧,有我在,沒事。”她說着,身上的煞氣悄悄散了些,裹在七七身上,像層無形的保護罩。
陳九看着她們倆牽手的樣子,心裏突然覺得很踏實。他深吸一口氣,推開院門,朝着義莊後面的老墳地走去。
墳地裏的野草長得比人還高,晨露打溼了褲腳,涼絲絲的。七七緊緊牽着陳九和阿魃的手,小腦袋東張西望,時不時還會指着某座墳頭說:“道長,這裏有氣氣。”
陳九知道,她指的是屍氣。他順着七七指的方向看去,只見那座墳頭的土是新的,顯然是剛被人挖開過,墳頭邊還散落着幾根黑色的毛發——是僵屍的毛發。
“果然有人動過這裏。”陳九蹲下身,仔細檢查着墳頭的土,“這土挖開的時間不長,最多三天。”
阿魃也蹲下來,摸了摸墳頭的土,眉頭皺了起來:“土裏有煉屍派的邪氣,是他們挖的墳,把裏面的屍體煉成了僵屍。”
陳九心裏一沉——煉屍派這是想在義莊周圍養僵屍,把他和倆“祖宗”困在這裏!他們肯定是知道自己打不過阿魃,所以想用僵屍來消耗阿魃的煞氣,等阿魃虛弱了,再動手抓她。
“這群混蛋!”陳九忍不住罵了句,握緊了手裏的桃木劍,“不行,得把這些僵屍找出來,不然留着就是禍害。”
“我能感應到它們的位置。”阿魃站起身,閉上眼睛,身上的煞氣慢慢散開,像雷達一樣掃過整個墳地,“有三只,都在東邊的墳堆裏,離這裏不遠。”
“走!”陳九說着,牽起七七的手,跟着阿魃往東邊走去。
七七緊緊抓着陳九的手,小臉上沒有害怕,反而滿是興奮:“道長,我們要去抓僵屍嗎?像抓壞人一樣?”
“對,抓壞人一樣的僵屍。”陳九笑了笑,心裏卻很緊張——三只僵屍,雖然都是低階的,但對付起來也不容易,尤其是還得護着七七。
很快,他們就到了東邊的墳堆裏。阿魃停下腳步,指着前面一座倒塌的墳塋:“在裏面。”
陳九點點頭,示意阿魃護着七七,自己則握緊桃木劍,慢慢靠近墳塋。他剛走到墳塋邊,就聽見裏面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像是骨頭摩擦的聲音。
“出來!”陳九大喝一聲,手裏的桃木劍朝着墳塋裏刺去。
“嗷——”
一聲淒厲的嘶吼從墳塋裏傳來,緊接着,一只青面獠牙的僵屍從裏面跳了出來,朝着陳九撲過來。那僵屍穿着破爛的壽衣,指甲又長又黑,身上的屍氣濃得嚇人。
陳九早有準備,往旁邊一躲,同時從符咒袋裏摸出張黃符,往僵屍的額頭上一貼:“敕!”
符紙瞬間燃燒起來,僵屍發出一聲慘叫,倒在地上抽搐起來。
可沒等陳九鬆口氣,又有兩只僵屍從墳塋裏跳了出來,一左一右朝着他撲過來。陳九心裏一沉——兩只僵屍同時進攻,他根本應付不過來!
“小心!”阿魃的聲音傳來,緊接着,一道煞氣飛過來,擊中了左邊那只僵屍的胸口。僵屍慘叫一聲,倒在地上,身上的屍氣瞬間弱了不少。
陳九趁機舉起桃木劍,朝着右邊那只僵屍的胸口刺去——桃木劍是僵屍的克星,一劍下去,僵屍瞬間不動了,身體慢慢化成了飛灰。
左邊那只僵屍還在抽搐,陳九走過去,又補了張黃符,徹底解決了它。
“搞定!”陳九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轉身看向阿魃和七七,“沒事了,都解決了。”
七七跑過來,仰着小臉看着陳九,眼睛亮晶晶的:“道長好厲害!像大英雄一樣!”
陳九笑了,摸了摸她的頭:“咱們七七也很厲害,幫道長找到了僵屍的位置。”
阿魃走過來,看着地上的僵屍殘骸,眉頭皺了起來:“不對,煉屍派不可能只煉三只低階僵屍,他們肯定還有後手。”
陳九心裏一緊——阿魃說得對,煉屍派費這麼大勁挖墳煉屍,不可能只派三只低階僵屍來。他們肯定還有別的陰謀,只是不知道,這陰謀到底是什麼。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鍾聲——是鎮上的警鍾!只有在發生大事時,鎮裏才會敲警鍾。
“不好,鎮上出事了!”陳九臉色一變,抓起桃木劍,“快,我們去鎮上看看!”
阿魃也意識到了不對勁,趕緊牽起七七的手,跟着陳九往鎮上跑去。七七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卻還是緊緊抓着阿魃的手,小臉上滿是緊張:“道長,鎮上怎麼了?是不是有壞人?”
陳九沒說話,心裏卻有種不好的預感——煉屍派的後手,可能不在義莊,而在鎮上!他們想趁着鎮上混亂,趁機抓走七七或者阿魃!
他加快了腳步,後背的傷口又開始疼起來,卻顧不上了。他只知道,不管鎮上出了什麼事,他都得護着這倆祖宗,不能讓她們出事。
只是不知道,這次鎮上的危機,又要讓他頭疼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