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色的大字懸於天際,如同一個不祥的預言,將剛剛升騰起來的熱血與豪情瞬間澆滅。
【然,尖刀之宿命,或所向披靡,或......應聲而斷。】
獨立團的駐地,原本喧鬧的哄笑聲與議論聲消失無蹤。
空氣仿佛被抽空,變得粘稠而壓抑。
每一個戰士都仰着頭,臉上的笑容僵硬,而後慢慢褪去,取而代de,是一種沉甸甸的,令人不安的寂靜。
“應聲而斷......”趙剛扶了一下眼鏡,嘴裏無聲地重復這四個字。他的心沉下去。這冰冷的字眼,讓他聯想到手術刀劃開皮肉,骨骼斷裂的清脆聲響,不祥的預感如同藤蔓般纏繞住心髒。
李雲龍臉上的得意神色也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把手裏那個摔碎的煙袋鍋又捏緊幾分,碎裂的邊緣硌着掌心,他卻毫無察覺。他的眼神變得銳利,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狼,死死盯着天空,仿佛要用目光將那行字燒穿。
他有一種直覺,這該死的“法鏡”接下來要放的,是他最不願意見到的東西。
358團陣地,楚雲飛放下了望遠鏡。
他不再關注那些八路軍士兵的反應,而是全神貫注於天幕本身。
“尖刀之宿命......”他低聲自語。
作爲一個優秀的指揮官,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尖刀”的含義。尖刀,意味着要插入敵人最致命的要害,也意味着要承受最猛烈的反擊。要麼成功,要麼折斷,沒有第三種可能。
他忽然對這支他先前嗤之以鼻的“草台班子”,產生了一點復雜的好奇。
這把“尖刀”,究竟是所向披靡,還是應聲而斷?
就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天幕的畫面陡然一變。
溫暖的夕陽與激昂的誓言全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陰沉壓抑的灰暗色調。
時間,來到了一九四二年深秋。
畫面中,獨立團團部的氣氛異常凝重。李雲龍正趴在一張簡陋的地圖上,眉頭擰成一個川字。他身旁的趙剛,臉色同樣嚴肅。
“日軍這次掃蕩,來勢洶洶。山本一木的特工隊,像蒼蠅一樣到處亂鑽。咱們的後方機關和野戰醫院,必須馬上轉移。”
畫面裏,李雲龍的聲音嘶啞,透着一股久未休息的疲憊。
他抬起頭,目光掃過門口。
孫德勝大步走了進來,立正敬禮,身板挺得筆直。
“團長,政委!”
畫面中的李雲龍看着他,沉默片刻,似乎在做什麼艱難的決定。他拿起桌上的煙袋鍋,想抽一口,卻發現裏面是空的。他煩躁地把煙袋鍋在桌上磕了磕。
“孫德勝。”
“到!”
“我命令你,帶領騎兵連,立刻出發。”李雲龍站起身,走到孫德勝面前,一字一句地開口,“不惜一切代價,沿着這條路線,主動吸引日軍主力,掩護團部和後方機關,從西側突圍。”
他的每一個字,都像一塊石頭,重重砸在所有觀衆的心上。
現實中,獨立團駐地。
李雲龍的身子猛地一晃。
他死死盯着畫面裏那個正在下達命令的自己,嘴唇哆嗦着,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這個命令,是他下的。
他當然知道這個命令意味着什麼。
以一個連的兵力,去主動吸引日軍掃蕩的主力部隊,這和送死沒有任何區別。
他身邊的趙剛,不忍地別過頭去。作爲政委,他當時是同意這個作戰計劃的。理智告訴他這是對的,這是用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但此刻,當這一幕被赤裸裸地重現在眼前,那份理智帶來的“正確性”,顯得如此蒼白而殘忍。
“老李......”趙剛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幹澀發緊。
李雲龍沒有理他。
他只是站着,像一尊石雕,渾身上下的肌肉都繃緊。院子裏的風吹過,卷起地上的黃土,迷了他的眼,他卻連眨都不眨一下。
旅部。
旅長看着畫面中的這一幕,默默地摘下了軍帽。
他身邊的參謀長拳頭緊握,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
“又是這樣的抉擇......”旅長輕輕嘆息,聲音裏充滿了無奈與痛惜,“又是這樣的犧牲......爲了讓大多數人活下去,總要有一部分人,走向絕路。”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長征路上,湘江血戰中,那些爲了掩護中央縱隊過江而主動留下阻擊的戰友。
歷史,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重復着同樣的悲壯。
358團陣地。
楚雲飛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是那種軍事分析師的冷靜。
他甚至對身旁的方立功,進行着冷酷的“戰術點評”。
“立功兄你看,李雲龍這一手,叫斷尾求生。以一支機動性強的騎兵部隊爲誘餌,將敵人的主力引向錯誤的方向,從而爲自己的大部隊爭取寶貴的轉移時間。”
“從戰術角度而言,這個決策,是完全正確的。用最小的代價,換取了戰略上的主動。”
方立功點頭:“雲飛兄高見。只是......對於這支騎兵連而言,這便是一條絕路。”
“戰爭,本就是由無數的犧牲構成的。”楚雲飛的語氣沒有一絲波瀾,“婦人之仁,當不了將軍。李雲龍此人,雖行爲粗鄙,但在戰術決斷上,確有其過人之處,夠狠,也夠果斷。”
他的話語,精準,冷酷,像一把手術刀,剖析着戰局,卻對即將被犧牲的生命,沒有流露出半分同情。
這,就是一個職業軍人的“理智”。
就在楚雲飛做出“點評”的同時,天幕的畫面再次切換。
鏡頭猛地拉遠,越過山巒,來到一片開闊的平原上。
一支裝備精良的騎兵部隊,正以嚴整的隊形,緩緩行進。
清一色的東洋高頭大馬,油光鋥亮。
每一個士兵都身披重甲,頭戴鋼盔,馬鞍邊掛着鋥亮的馬刀和新式的騎槍。
隊伍的最前方,一名日軍軍官舉着望遠鏡,嘴角掛着一絲殘忍的弧度。他的軍裝肩章上,清晰地顯示着他的身份——少佐。
他,就是日軍黑島騎兵聯隊的指揮官,黑島森田。
這支部隊的精銳程度,與之前畫面裏孫德勝那支衣衫襤褸、裝備雜亂的“雜牌軍”,形成了觸目驚心、令人絕望的對比。
黑島森田放下了望遠鏡,對着身邊的副官輕蔑地笑了一下。
“土八路的騎兵?一群連馬鞍都配不齊的農夫罷了。命令部隊,加快速度,追上去。”
他舔了舔嘴唇,眼神中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在真正的帝國騎兵面前,讓他們感受一下,什麼叫做絕望。”
天幕之上,黑島森田那張充滿殘忍笑意的臉被無限放大。
一行冰冷的字幕,緩緩浮現。
【獵人,已經看到了他的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