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最後的燈塔

圖書館內,智能僵屍用人類語言發出斷斷續續的警告:“離...開...”

老K點燃燃氣前對我喊:“告訴後人,我們曾如此存在過。”

火焰吞沒他身影的刹那,我聽見僵屍群中傳來一聲清晰的:“謝謝。”

那一刻我明白,它們在吞噬我們的記憶,學習何爲人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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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臭和鐵鏽味凝成實體,沉甸甸地壓在廢棄地鐵隧道的空氣裏。

黑暗濃稠得幾乎可以用手掰開,只有頭燈射出的光柱,像垂死病人的脈搏,在剝落瓷磚和扭曲鋼筋上跳動,短暫地撕開一小片視野。

林悅半蹲在一輛側翻的列車車廂後,耳朵裏是自己心髒擂鼓般的轟鳴,以及隧道深處傳來的、那種令人牙酸的刮擦聲——指甲,或者別的什麼堅硬物體,反復刮擦着混凝土表面。

“還有多遠?” 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在密閉空間裏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

旁邊,副隊老K像一尊鏽蝕的鐵塔,靠着冰冷的車廂壁。他臉上那道從眉骨劃到下頜的疤在昏暗光線下更顯猙獰。

“穿過前面站台,從東側維修通道上去。三百米。”他頓了頓,補充道,聲音粗糲得像砂紙磨過生鐵,“如果那扇門沒被堵死的話。”

隊伍末尾傳來一聲短促的抽氣。新人小張,臉色白得像剛從面粉袋裏撈出來,死死攥着手裏那把保養得鋥亮但幾乎沒怎麼用過的手槍。

刮擦聲停了。

死寂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一切。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

然後,是某種溼噠噠的、拖沓的腳步聲,從隧道前後兩個方向同時響起,越來越近,越來越密集。

“被包抄了!” 負責斷後的雷子低吼一聲,槍口瞬間指向後方黑暗,他魁梧的身軀像一堵牆,擋在了小張前面。

林悅猛地端起掛在胸前的沖鋒槍,食指扣在冰冷的扳機護圈上。“準備強沖前面站台!老K,爆破!”

老K沒有廢話,從戰術背心裏利落地掏出一小塊塑膠炸藥,動作快得帶風,精準拍在側翻列車朝向站台一端的連接處。“五秒!掩護!”

他按下起爆器。

轟!

沉悶的爆炸聲浪在狹窄空間裏劇烈沖撞,碎磚塊和金屬碎片暴雨般砸落。煙塵彌漫中,被炸開的缺口後面,站台的輪廓隱約可見,同時出現的,還有幾十雙在塵埃後閃爍着幽綠光芒的眼睛——那是感染者的眼睛,在絕對黑暗中長期活動後產生的變異,像狼群。

“走!” 林悅第一個從掩體後躍出,沖鋒槍噴吐出短促的火舌,精準地點射,將最先撲來的幾道黑影撂倒。它們的嘶吼不再是毫無意義的狂躁,裏面似乎摻雜了某種…交流的意味?

隊伍像一把尖刀,試圖刺穿屍群的包圍。雷子的輕機槍在後側咆哮,形成一道暫時的火力屏障。小張跟在林悅側後方,手忙腳亂地射擊,子彈大多不知道飛去了哪裏。

就在他們即將沖上站台,通往維修通道的樓梯口已經隱約在望時,側前方一處倒塌的售票亭後,猛地竄出一道格外迅捷的黑影,直撲向因爲緊張而動作有些變形的小張。

“小心!” 雷子的吼聲和槍聲同時到達。

子彈擊中了那感染者的肩膀,打得它一個趔趄,但沒能阻止它的撲勢。慘白幹枯、指甲尖長如爪的手,已經搭上了小張的手臂。

小張嚇得魂飛魄散,尖叫着胡亂扣動扳機。

“別開槍!穩住!” 林悅想制止,已經晚了。

流彈擊中站台頂部一根老舊的承重柱,崩飛的水泥塊簌簌落下。

幾乎在同一時刻,那道被老K炸開的缺口處,傳來一聲令人心悸的、混合了混凝土斷裂和鋼筋扭曲的巨響。

一大塊預制的頂棚結構,帶着積累多年的塵埃和碎屑,轟然塌落!

“雷子!” 老K目眥欲裂,吼聲撕心裂肺。

塵埃稍稍散去,只見雷子半個身子被埋在了碎石和扭曲的鋼筋下面,輕機槍甩在一邊,他掙扎着,還想抬起手邊的步槍,但更多的感染者已經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蜂擁而上,瞬間淹沒了那片區域。

只有他最後一聲壓抑的、帶着極端痛苦的悶哼,穿透了感染者貪婪的嘶吼和咀嚼聲,狠狠鑿進每個人的耳膜。

林悅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凍住。

“走啊!” 老K的聲音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血塊,他一把抓住幾乎僵住的小張的後領,另一只手扯住林悅的胳膊,巨大的力量拖着他們沖向樓梯口。他回身,將最後一顆進攻型手雷扔向追來的屍群。

轟隆!

氣浪推着他們的後背,三人踉蹌着沖上樓梯,撞開那扇鏽跡斑斑但幸運未被完全封死的維修通道鐵門,重新回到了相對開闊的地面。

外面是死寂的、被灰霾永久籠罩的城市廢墟。殘破的摩天大樓像巨人的骸骨,沉默地刺向鉛灰色的天空。

砰!鐵門被老K用力關上,再用一根撿來的鋼條死死別住。門後立刻傳來瘋狂的撞擊聲和抓撓聲。

小張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氣,眼淚混着灰塵在臉上沖出泥濘的溝壑。

林悅靠着冰冷的牆壁滑坐下來,沖鋒槍掉在腳邊,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

她閉上眼,雷子被屍群淹沒前最後看向他們的眼神,裏面沒有恐懼,只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決絕,在她腦海裏反復播放。

老K站在門邊,胸膛劇烈起伏,臉上的疤痕因爲緊咬牙關而扭曲。

他沒有看兩個幸存者,只是死死盯着那扇在不斷震動、仿佛隨時會被撞開的鐵門,粗重地喘息着,像一頭受傷的困獸。

過了不知道多久,門後的動靜漸漸平息了。死寂重新籠罩下來,比之前更沉重。

林悅慢慢抬起頭,看向老K。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道疤,在灰敗的天光下,泛着陳舊而痛苦的光澤。

“我們失去了雷子。”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幹澀得像兩片砂紙在摩擦。

老K終於轉回頭,目光掠過她,落在還在啜泣的小張身上,最後回到林悅臉上。那眼神裏有什麼東西沉澱了下去,很深,很暗。

“這就是代價。”他說,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永遠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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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棲身的據點是一棟半塌的銀行大樓地下室。

厚重的混凝土結構提供了相對的安全,空氣裏彌漫着塵土、汗水和廉價固體酒精燃料混合的沉悶氣味。

老K在角落默默擦拭着他那把保養得一絲不苟的改裝步槍,小張蜷在鋪蓋裏,身體偶爾還會因爲噩夢而抽搐。

林悅坐在靠近通風口的位置,面前攤開着城市地圖,上面用不同顏色的筆標記着可能的路線和危險區域。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第七科研所”所在的方位,那裏是他們此行的最終目標,也是失蹤的科研小組最後發出信號的地方。

屏幕上,無人機傳回的實時畫面穩定地移動着。這是他們僅存的兩架高性能無人機之一,配備了高清攝像頭和熱成像儀。

它正悄無聲息地滑過城市廢墟的上空,下方是曾經繁華的商業區,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和廢棄車輛鏽蝕的骨架。

一切似乎都和往常一樣,死寂,荒涼,只有零星感染者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遊蕩。

直到畫面切換到一個相對完好的城市廣場。

林悅操作無人機的手猛地頓住。

廣場中央,聚集着大約二三十個感染者。它們沒有像通常那樣各自爲政地徘徊,而是…聚在一起。

更讓她後背竄起一股寒意的是,它們的行爲。

有幾個感染者,正用扭曲的、關節突出的手指,在地上反復劃拉着什麼。那動作,帶着一種詭異的、模仿的意味。

另一些,則圍着一盞早已熄滅的裝飾性街燈,手臂抬起,落下,抬起,落下,像是在…嚐試擰動開關?

然後,她看到了那個。

在廣場邊緣,一個穿着破爛市政工人制服的感染者,背對着無人機,面朝一堵斑駁的牆壁。

它的右臂,以一種非常規律、帶着明確節奏的方式,抬起,落下,抬起,落下。

每一次抬起,它的手指關節會敲擊在牆壁上。

咚…咚咚…咚…咚咚…

短。短。短。長。長。長。短。短。短。

林悅的呼吸驟然停止。血液沖上頭頂,又在瞬間退去,留下冰冷的麻痹感。

S… O… S…

摩斯密碼。國際通用的求救信號。

一個感染者,在用摩斯密碼,對着牆壁,反復敲擊着求救信號。

它是在練習?還是在…嚐試與什麼取得聯系?

無人機搭載的收音設備,將微弱的敲擊聲清晰地傳遞回來。那聲音並不響亮,卻像一把重錘,一下,一下,砸在林悅的耳膜上,砸在她一直以來對這個世界殘存的認知上。

個體變異?巧合?

不。

她猛地調整操縱杆,無人機鏡頭迅速拉高,視野擴大。

她看到,廣場上其他那些做着模仿行爲的感染者,在那敲擊聲響起時,動作會有微妙的停頓,或者調整。

它們之間,存在着一種無形的、低效但確實存在的…聯動。

不是個體。

是群體。

一種初生的、粗糙的,但正在快速成長的…群體意識。

它們在學習。

這個念頭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纏住了她的心髒,緩緩收緊。

她坐在那裏,很久都沒有動。地下室的陰冷空氣仿佛滲透進了骨髓。

屏幕上,那個感染者還在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敲擊着那三段式的代碼。

咚…咚咚…咚…

S… O… S…

求救。來自誰?向誰求救?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他們面對的東西,已經完全不同了。雷子的臉在她眼前一閃而過,帶着那雙如釋重負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帶着地下室的黴味和深入骨髓的寒冷,抓過旁邊的戰術平板,手指因爲用力而微微泛白,將無人機拍攝到的關鍵畫面和那段摩斯密碼音頻,連同她簡短的標注——“觀察到疑似群體協同及符號化模仿行爲,威脅等級需重新評估”——一起打包。

信號指示燈微弱地閃爍着,嚐試連接遠在幾十公裏外、信號時斷時續的幸存者基地。每一次閃爍的間隔,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發送。

她關掉屏幕,將自己沉入更深的陰影裏。

角落裏,老K擦拭步槍的動作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他抬起頭,渾濁的目光穿過昏暗,落在她身上。

他沒有問看到了什麼,但那眼神深處,有什麼東西,和她一樣,正在一點點沉下去。

“它們在學習我們,”阿九顫抖着指向窗外,“昨天還不會開門的感染者,今天在用手勢交流。”

林悅看着平板裏老K最後的影像——他站在燃氣泄漏的圖書館中央,哼着走調兒的搖籃曲引爆了炸彈。

火焰吞沒他的刹那,所有智能僵屍同時停滯,仿佛在接收某種數據。

第二天,我們竟在屍群中聽到了那首熟悉的搖籃曲……

冷…………滲進骨髓的陰冷,混雜着鐵鏽、陳年積塵和某種腐敗有機物的甜膩氣味,凝固在廢棄地鐵隧道的黑暗裏。

只有零星幾道光柱,是從他們頭盔上射出的,徒勞地切割着這片粘稠的黑暗,照亮前方扭曲變形、半懸空的地鐵車廂殘骸,以及更深處無邊無際的陰影。

林悅半蹲在一根剝落了水泥、露出鋼筋的承重柱後,戰術手套緊握着微聲沖鋒槍的握把,冰冷的觸感稍稍壓下了掌心滲出的汗。

她的呼吸在面罩下又急又輕,每一次吸氣,都像吞下細小的冰碴。耳朵裏,只有自己放大的心跳,以及通訊頻道裏偶爾響起的、壓抑到極致的電流雜音和短促呼吸。

“頭兒,B區…清了。” 頻道裏傳來大牛的聲音,壓得極低,帶着劇烈運動後的粗重喘息,“沒發現活動目標。他媽的,安靜得嚇人。”

林悅沒回頭,只是小幅度的擺了擺左手,示意收到。

她的目光死死鎖住側前方一個坍塌形成的缺口,那裏曾經是連接站台層與大廳的通道,此刻像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不斷有更濃鬱的腐敗氣息從中涌出。

不安感像藤蔓,纏繞上她的脊椎。

副隊長老K在她側後方幾步遠的位置,借着一段傾頹的牆壁掩護,他那把改裝過的突擊步槍槍口隨着他沉穩的視線緩緩移動,掃過每一個視覺死角。

他是隊伍的定海神針,有他在,再絕望的境地似乎也總能撕開一條縫。

“不對勁,林隊。” 老K的聲音透過頻道傳來,沉靜,卻帶着金屬般的銳利,“太幹淨了。從我們下來到現在,只遇到零星幾個‘呆瓜’。這不符合‘獵場’的密度。”

他說的是那些最基礎的感染者,行動遲緩,只剩下吞噬本能的行屍走肉。

這裏是標記爲高風險的“獵場”,以往的經驗,他們早該陷入苦戰。

“資料點就在前面,C入口下面的維修通道。” 林悅的聲音有些發緊,她強迫自己冷靜,“拿到硬盤,立刻撤離。大牛,炸藥布置情況?”

“A、C兩個出口,預設了‘煙花’,夠它們喝一壺的。” 大牛回應,語氣裏帶着他特有的、對爆炸物的粗野信心。

“保持警戒,交替前進。” 林悅下達指令。

小隊開始以標準的戰術隊形,沿着坍塌的站台邊緣,向目標點緩慢推進。腳下是碎石和碎玻璃,每一步都發出細微的、但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的聲響。光線晃動,陰影幢幢,仿佛有無形的眼睛在黑暗中窺視。

突然,側前方那片坍塌的缺口深處,傳來一聲輕微的磕碰聲。

像石頭滾落。

所有人的動作瞬間凝固。槍口齊刷刷指向聲音來源。

一片死寂。

幾秒鍾後,又是一聲。更清晰了些。

接着,是某種…拖沓的、粘稠的摩擦聲。不止一個。

林悅的心髒猛地一沉。

“準備接敵!” 老K的低吼打破了凝固的空氣。

幾乎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那片黑暗沸騰了。

不是蹣跚的“呆瓜”。是那些東西——速度更快,動作更協調,甚至帶着某種…狡詐的“東西”。它們從缺口、從車廂頂部、從任何意想不到的角落撲出,無聲無息,只有喉管裏發出的、類似野獸威脅般的低沉嘶鳴。它們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不祥的、微弱的磷光,動作迅猛得令人心寒。

“開火!”

微聲武器沉悶的射擊聲瞬間爆響,撕裂了隧道的寂靜。光點閃爍,映照出那些扭曲、蒼白、沾滿污穢的面孔,它們以違反人體工學的姿勢攀爬、跳躍,避開大部分射擊,直撲而來。

“它們會躲子彈!” 猴子,隊伍裏的偵察手,驚恐的聲音在頻道裏尖叫,他手中的步槍瘋狂掃射,打空了一整個彈匣,才勉強將一只撲到近前的怪物爆頭。

混亂。徹底的混亂。

光柱瘋狂搖擺,在牆壁和天花板上投下扭曲跳躍的影子。嘶吼聲、槍聲、肉體碰撞聲、骨頭碎裂聲、隊友的怒吼和悶哼混雜在一起。

“A隊形!收縮!向C出口移動!” 林悅一邊點射,將一個試圖從側面撲倒猴子的感染者打翻,一邊聲嘶力竭地喊道。她的額頭撞在冰冷的槍托上,震得眼前發黑。

“大牛!引爆A口!阻滯它們!” 老K的聲音依舊穩定,他一個精準的三連發,將一只攀在頭頂管道上、正要撲下的感染者打落。

“收到!”

轟——!

遠處傳來沉悶的爆炸,整個隧道劇烈一震,頭頂簌簌落下灰塵和碎石。撲來的感染者群明顯滯澀了一下。

“走!”

小隊趁機向預定的C出口方向且戰且退。爆炸似乎激怒了它們,更多的黑影從四面八方涌來。

“小心!” 一聲淒厲的警告,來自隊伍末尾的趙師傅,隊伍裏的機械師和老好人。

林悅猛地回頭,正好看到一只格外高大的感染者,以一種近乎貼地滑行的詭異姿勢,從一堆廢墟後閃電般竄出,直撲向正在更換彈匣、背對着它的猴子。

時間仿佛被拉長。

趙師傅離得最近,他幾乎是本能地,用盡全力將猴子往旁邊一推,同時抬起手中的多功能工具鉗,試圖格擋。

太慢了。

那只感染者的利爪,如同燒黑的金屬,輕易地撕裂了趙師傅厚重的防護服,從他的後背刺入,前胸透出。

趙師傅的身體猛地一僵,手中的工具鉗當啷落地。

“老趙!!!” 猴子的眼睛瞬間紅了,發出野獸般的哀嚎,舉槍就要掃射。

“走!” 老K的聲音如同驚雷,他一把扯住幾乎失控的猴子,另一只手抓住林悅的手臂,力量大得驚人,“不能停!走!”

林悅的目光與趙師傅最後望來的眼神撞在一起。沒有驚恐,沒有痛苦,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讓她如墜冰窟的疲憊,和一絲…解脫?他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但涌出的只有暗紅的血沫。

下一秒,更多的感染者撲了上來,瞬間將他淹沒。骨骼碎裂和血肉被撕扯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朵。

“不——!” 猴子的哭嚎被老K死死捂住。

林悅感覺自己的牙齒都快咬碎了,口腔裏彌漫開一股腥甜。她強迫自己轉回頭,不再去看那片血腥的地獄,端着槍,向着C出口那一點微弱的光亮,瘋狂掃射,開路。

剩下的路程變成了一場噩夢。他們記不清殺了多少,記不清身上沾滿了誰的血污和腦漿。只知道跑,射擊,再跑。

終於,C出口那扇被炸藥強行破開的、扭曲的鐵門出現在眼前。外面是灰蒙蒙的、下着酸雨的天空。

“快!快!快!”

老K最後一個沖出隧道,反手將一枚高熱燃燒手雷扔進身後洶涌的黑暗。

轟!

烈焰騰起,暫時阻隔了追兵。

四個人,不,只剩下四個人了,踉蹌着沖入冰冷的雨幕,沖向停在街角、覆蓋着僞裝網的裝甲越野車。

酸雨打在身上,冰冷刺骨,卻無法澆滅內心那團因同伴慘死而燃燒的火焰和寒意。

引擎咆哮着發動,輪胎碾過積水,濺起渾濁的水花,瘋狂地駛離這片地獄。

車內,死一般的寂靜。

只有粗重的喘息,和雨水敲打裝甲板的噼啪聲。

林悅摘下破損的頭盔,扔在腳邊,汗水混着雨水順着額發流下,滴進眼睛裏,一片澀痛。她抬起顫抖的手,抹了把臉,卻抹不去眼前反復重現的、趙師傅被淹沒的那一幕。

她透過後視鏡,看向後座。猴子蜷縮在角落裏,肩膀劇烈地顫抖着,無聲地流淚。大牛死死握着方向盤,指關節因爲用力而發白,嘴唇抿成一條僵直的線。

老K坐在副駕駛,正默默清點着所剩無幾的彈藥,他的側臉在車外忽明忽暗的光線下,像一塊冷硬的岩石。但林悅能看到,他整理彈匣的手指,有着幾乎無法察覺的、細微的顫抖。

她收回目光,落在自己膝蓋上那個沾滿污穢的戰術平板。

屏幕碎裂了一角,但還能亮起。裏面存儲着這次行動的目標——一段關於某個失蹤科研小組可能下落的加密坐標。

爲了這個虛無縹緲的希望,他們失去了趙師傅。

值得嗎?

這個問題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內心。

她點開平板,調出行動日志,光標在“陣亡人員”一欄閃爍,最終,她用力地、幾乎要按碎屏幕般,敲下了“趙山河”三個字。

然後,她打開了隊伍內部的通訊記錄。短暫的沉默後,一個嘶啞的聲音響起,帶着壓抑不住的恐慌和質疑:“頭兒…爲了一個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科研小組…再賠上更多的人,值得嗎?”

另一個聲音立刻反駁,虛弱卻堅持:“那可是陳教授的小組!如果他們真的有突破…如果我們能找到他們…”

“如果?就爲了這個‘如果’,老趙沒了!”第一個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激動,仿佛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如決堤的洪水般噴涌而出。他的聲音在這狹窄的車廂裏回蕩,帶着無法抑制的憤怒和悲痛,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狠狠地砸在人們的耳膜上,讓人不禁爲之震撼。

“我們還有多少‘如果’可以浪費?!”這句話更是像一把利劍,刺破了車廂裏的沉默,引發了一陣激烈的爭論。人們開始七嘴八舌地發表自己的看法,有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有的則高亢而激昂,各種觀點相互碰撞,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片嘈雜的聲浪。

這爭論聲在車廂裏不斷回蕩,仿佛沒有盡頭,它撞擊着每個人的耳膜,也深深地觸動着每個人的心靈。在這狹小的空間裏,人們的情緒被徹底點燃,原本平靜的氛圍瞬間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亂和躁動。

林悅緊閉雙眼,仿佛這樣就能將外界的一切都隔絕開來。她緩緩地將頭靠在冰冷潮溼的車窗上,感受着那股寒意透過玻璃傳遞到她的肌膚上。

車窗外,雨水如簾子般傾瀉而下,模糊了整個世界。原本應該是繁華熱鬧的城市街道,此刻卻被一片死寂所籠罩。廢墟、殘垣斷壁、破碎的玻璃和散落的物品,構成了一幅末日般的景象。

這座城市,曾經是他們誓言要守護的地方,充滿了希望和生機。然而,如今它卻已淪爲地獄,被戰爭和災難摧毀得面目全非。林悅的心中涌起一股無法言喻的悲痛,淚水在她緊閉的雙眼中打轉。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起來,緊緊握成了拳。

她的指甲深陷掌心,卻感覺不到疼。廢墟的風卷着灰燼,像無數細小的手,拂過她沾滿塵土的睫毛。林悅睜開眼,瞳孔裏映出斷壁殘垣間最後一縷殘陽,那光像被撕開的傷口,金紅得刺目。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同樣的黃昏,她和沈硯在城南的鍾樓上並肩而立,指着腳下萬家燈火說——

“只要咱們還在,這盞燈就永遠不會滅。”

如今鍾樓塌了,銅鍾碎成三瓣,半截埋進焦土,像被拗斷的喉嚨。林悅俯身,把一塊碎鍾片摳出來,指腹被銳邊劃破,血珠滾在古銅的鏽跡上,像給逝者蓋的一枚朱砂印。她把碎片揣進懷裏,轉身,向南。

城南是重災區,據說有“白磷雨”落下,火點沾皮就燒到骨頭。林悅穿過一條又一條被高溫熔化的玻璃巷道,鞋底踩出吱嘎吱嘎的碎響。她背着一個癟了的野戰醫藥包,帶子斷了,用撕開的床單擰成繩,勒在肩膀。包裏最底層,壓着一張塑封的照片:七歲的弟弟林星,抱着一只橘貓,笑得豁了門牙。三個月前,弟弟所在的避難所遭遇次生轟炸,名單上只有“失蹤”二字。林悅不信,除非她親手挖出他的骨頭。

暮色四合,空氣裏浮動着肉體燒焦的甜腥。她忽然聽見細弱的哭聲,像貓崽,被風吹得斷斷續續。林悅拔腿狂奔,轉過一堵半塌的防火牆,看見一個約莫四五歲的小女孩,赤身裸體,站在一具成年人焦黑的屍體旁。孩子頭發被火舔掉一半,頭皮滲着黃水,卻固執地攥着死者的一根手指,不肯鬆。

林悅蹲下去,喉嚨裏滾出沙啞的安慰:“別怕……姐姐帶你走。”

女孩抬眼,眼底竟是一片空洞,映不出任何倒影。她張開嘴,發出“啊啊”的氣音,原來舌頭少了半截。林悅這才發現,孩子肚皮上被彈片劃開的口子,腸子滑出一小截,沾滿塵土,像一條髒兮兮的圍巾。她迅速打了一針嗎啡,用無菌紗布裹住腹腔,撕掉自己的外套,把女孩裹成粽子,抱在懷裏。女孩很輕,像一段被燒空的木芯。

那一夜,林悅帶着女孩躲進廢棄的地鐵隧道。隧道深處,有流亡者點起的篝火。火光映着一張張被硝煙蝕刻的臉,像從遠古壁畫裏走出來的獸。有人遞給她半罐煉乳,她道謝,用指尖蘸着,一點點抹進女孩幹裂的唇縫。女孩在夢裏還死死攥着她的衣領,仿佛那是人間最後的錨點。

“她叫阿阮。”旁邊一個斷臂老嫗低聲說,“她爸媽用身體壓在她身上,白磷火落他們背,燒穿了鎖骨,硬是沒讓孩子再受一層燙。”老嫗把火堆撥開,露出底下烤得發黑的土豆,“吃吧,明天不一定有柴。”

林悅把土豆掰成兩半,一半喂阿阮,一半推回去。她問老嫗:“南郊的C區避難所,還有活人嗎?”

老嫗搖頭,把半邊土豆又塞給她:“別去。那邊在鬧‘灰疫’,肺喘兩晚就爛成蜂窩。守軍封了鐵網,只進不出。”

林悅沒接話,低頭看阿阮。孩子半睜着眼,瞳孔裏跳動的不是火,是深淵。她想起弟弟林星最怕黑,睡覺時總要留一盞小夜燈。如今整座城都黑了,她若也閉眼,弟弟會不會在黑暗裏永遠找不到她?

第二天,林悅把阿阮綁在背上,用床單改成的背兜,繼續向南。老嫗送她一把磨到食指長的手術刀,刀柄纏着髒兮兮的膠布:“路上若遇見‘禿鷲’,別猶豫,先割喉,再剜眼。”

“禿鷲”是戰後流竄的賞金獵人,專割難民的器官,拿去黑市換罐頭。他們戴防毒面具,背噴火器,走路像一群生鏽的機器人。林悅在第三天傍晚遇見第一波——三個。她躲在炸翻的公交車廂裏,看他們把一對青年男女拖上改裝皮卡。女人尖叫,男人反抗,被噴火器點成火炬。火焰映在面具的護目片上,像地獄裏的狂歡。

等他們走遠,林悅的掌心已全是汗,手術刀幾乎滑脫。她背上的阿阮忽然動了動,嘴唇貼着她耳廓,發出極輕的氣音:“姐……姐……”那聲音像從裂縫裏漏出的風,卻帶着溫度。林悅回頭,看見孩子抬起手,指向公交座椅底下——那裏壓着一只塑料玩偶,焦黑,卻完整。玩偶穿着橘色太空服,頭盔上寫着“MARS-07”。

林星也有一個,同款,弟弟叫它“小火星”。林悅把玩偶撿起來,塞進阿阮懷裏。孩子把臉埋進去,深深吸了一口,仿佛那上面還有舊世界的奶糖味。

再往前走,輻射值升高,蓋革計數器滴答成一條瘋狗。林悅用碘片化水,給阿阮擦身體,自己也吞下雙倍劑量。沿途開始出現成排倒斃的野狗,肚子鼓得像氣球,一戳就爆,涌出綠色泡沫。

第五天,她遠遠看見C區避難所的鐵網,網內白霧繚繞,像一口煮開的巨鍋。鐵網外,卻搭起了臨時集市,有人支起遮陽布,賣瓶裝空氣、防輻射錫箔衣,甚至用罐頭換孩子——健康的男孩換三罐牛肉,女孩換兩罐。

林悅把帽衫的帽子拉低,遮住臉。她聽見吆喝聲:“新鮮貨,今早剛摘,肺葉完整,無結核!”她循聲望去,只見鐵鉤上掛着一排排人體器官,像肉鋪的風幹腸。賣家戴着橡膠手套,拎起一塊暗紅的肺,向買家展示上面的氣泡,“灰疫”特有的蜂窩洞在光下像月球環形山。

林悅的胃袋痙攣,酸水涌到喉頭,被她硬生生咽回去。她背緊阿阮,繞到集市後方,那裏有一條被炸開的地下水道,據說能直通避難所內部。

下水道裏,水位漫過膝蓋,漂着死老鼠和避孕套的浮屍。

林悅一手托着阿阮的小屁股,一手握手術刀,每一步都踩得極輕。黑暗中,有窸窣聲尾隨,像魚尾掃過水面。她猛地回頭,手電光柱裏照出一張臉——沒有眼皮,眼球凸在外,鼻子被削平,嘴唇縫着線。

那人伸手,指節露出白骨,發出“咯咯”的喉音。

林悅刀鋒一閃,割斷對方喉管,黑血噴在她袖口,腐蝕出幾個小洞。屍體撲通倒下,水面漂起一縷縷頭發。

三個小時後,她鑽出檢修井,落腳在避難所的醫療區。這裏曾是全市最堅固的地下堡壘,如今卻成了“灰疫”的培養皿。

走廊兩側,臨時病床排成縱列,輸液架東倒西歪,塑料管像死蛇。病人咳出的血沫在空氣裏凝成紅霧,與頂燈投射的冷白光交織成詭異粉霧。

林悅把阿阮放在護士站櫃台後,自己貓腰鑽進病歷室。她需要查找三個月前的“失蹤”檔案,也許能找到弟弟的床位號。

鐵櫃被撬過,紙張散落一地。她借手機餘電,一頁頁翻,忽然指尖一頓——

“林星,7歲,入院日期:5月12日,病區:B-17,診斷:急性灰疫Ⅲ期,備注:轉‘曙光’實驗組。”

“曙光”實驗組,是戰地軍方與某境外藥廠合作的抗病毒項目,對外宣稱疫苗試驗,實則用兒童做基因編輯,試圖培養“灰疫”抗體宿體。

林悅的耳膜嗡嗡作響,仿佛有千萬只蜜蜂在顱內振翅。

她把那張病歷折成方塊,貼胸收好,轉身往B區走。

B區門禁失效,鐵門半掩。她推門,一股福爾馬林混着血腥的冷氣撲面而來。走廊盡頭,是臨時改造的“手術室”,透明塑料簾上濺滿褐色手印。

簾內,無影燈還亮着,手術台邊,一個穿無菌服的男人背對她,正把什麼放進不鏽鋼托盤。

林悅的視線越過他肩膀,看見托盤裏躺着半顆心髒,心室截面仍在微微抽搐,像被切下的蝸牛觸角。

男人似乎察覺,回頭,護目鏡上反射出林悅扭曲的臉。他開口,聲音透過口罩,悶而愉悅:“又來一個送材料的?”

林悅沒有回答,手術刀在掌心調轉方向,鋒口朝外。下一秒,她撲上去,刀尖刺向對方頸動脈。

男人側身,速度驚人,一把抓住她手腕,反向一擰,咔噠,腕骨脫臼。林悅跪倒,額頭撞地,眼前炸開金星。

男人踩住她後背,像踩住一只翻殼的甲蟲,聲音裏帶笑:“女人器官太老,不值錢,不過眼角膜還能用。”

就在他彎腰準備扯起她頭發時,一聲極細的“喵”從門口傳來。

男人一愣,轉頭,只見一只橘色小貓不知何時出現,尾巴炸毛,背脊弓成橋。

緊接着,小貓身後,閃出一個小小的身影——阿阮。

孩子不知何時跟來,手裏抱着那只“小火星”玩偶,嘴唇顫抖,卻倔強地挺直腰。

她舉起玩偶,朝男人狠狠扔過去,玩偶砸在護目鏡上,發出沉悶“咚”。

男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激怒,抬腳踹向阿阮。

千鈞一發,林悅用未受傷的左手撐地,身體橫掃,把男人絆倒。手術刀脫手飛出,落在手術台底。

男人爬起來,掏出一把電擊槍,藍紫色電弧噼啪作響。林悅撲向阿阮,把孩子護在懷裏,脊背硬受一擊。

電流穿過肌肉,她全身痙攣,牙關咬破舌尖,血腥味灌滿口腔。男人再次逼近,電擊槍對準她後頸——

砰!

槍聲在密閉走廊炸開,震得塑料簾劇烈抖動。男人胸口綻開一朵朱紅,他低頭,似乎不敢相信,緩緩跪倒。

林悅艱難回頭,看見老嫗站在門口,僅剩的右臂握着一把冒煙的左輪。老嫗臉色灰白,卻咧嘴笑:“我老婆子……還剩最後一發子彈。”

林悅爬過去,抱住阿阮。孩子的小手在她臉上摸索,摸到滿手血,卻固執地替她擦淚。林悅這才發現,自己哭了。

淚水混着血,在下巴匯成一條細線,滴在阿阮焦黃的額發上。她顫抖着,用脫臼的右手腕,把阿阮摟得更緊——疼,卻清醒。

老嫗失血過多,靠在牆邊,呼吸像破風箱。她示意林悅靠近,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地圖:“B-17……最裏面,冷凍庫……孩子們……可能還活着。”說完,頭一歪,嘴角帶着笑,走了。

林悅把老嫗眼皮闔上,抱起阿阮,撿起男人的電擊槍,深一腳淺一腳,往走廊盡頭走。

冷凍庫的門被密碼鎖死,紅燈閃爍。林悅用槍托猛砸,毫無用處。

阿阮忽然伸手,指向門側——那裏有一排通風百葉,葉片被擰掉幾根,剛好夠一個瘦小的身體鑽入。

林悅把阿阮舉高,孩子像貓一樣爬進去,從裏面撥動應急手柄,咔噠,門開一條縫。

冷氣撲面而來,夾雜着福爾馬林與血腥混合的怪味。庫內,日光燈管忽明忽暗,照出成排不鏽鋼冷櫃,像沉默的墓碑。

林悅一個個拉開,前幾個空的,第四個,躺着一具小男孩,胸口縫合線粗糙,像蜈蚣爬過。

不是林星。她繼續拉,第七個,第八個……她的手指已凍得青紫,牙齒打顫。

第十七個冷櫃,她幾乎不敢看——

緩緩拉開,白霧散去,露出一張蒼白的小臉,睫毛覆着霜花,嘴角卻帶着笑意,仿佛在做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夢。

林星。他的左胸,有一道新鮮縫合的疤,線頭還滲血,像一條未完工的刺繡。林悅伸手,指尖觸到弟弟的臉,冰冷,卻柔軟。

她把耳朵貼在他胸口,聽見極微弱的“咚、咚”,像遠方戰鼓,被風雪阻隔。

林星還活着,但胸腔裏,跳動的,可能已不是他自己的心髒。

林悅把弟弟抱出來,用毯子裹緊,像小時候他發燒,她抱他去急診。阿阮跟在旁邊,小手替林星拂去睫毛上的霜。

林悅抬頭,看見冷櫃盡頭的牆上,掛着一塊白板,密密麻麻寫滿編號與基因型,末尾一行,紅筆圈起:“MARS-07 實驗體,成功植入‘灰疫’抗性基因,下一步:全身換血,供體:林星,受體:——”

後面名字空白,像一張未填的死亡通知。

林悅把白板掀翻,摔得粉碎。她背起林星,讓阿阮爬到自己胸前,用床單把兩人緊緊綁在一起,像袋鼠媽媽。

她拾起地上的應急保溫箱,裏面有幾支腎上腺素、一瓶碘伏、半盒抗生素。她把藥塞進醫藥包,轉身往外走。

回程的路,比來時更黑。輻射雨開始下了,像細密的銀針,落在皮膚上,起先刺痛,隨後麻木。

林悅用錫箔毯裹住兩個孩子,自己暴露在雨裏。

她的頭發一縷縷脫落,被風吹散,像黑雪。她走過集市,走過鐵網,走過“禿鷲”的焚屍坑,走過老嫗的篝火餘燼。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卻再沒回頭。

第七天清晨,她回到地鐵隧道。篝火已滅,流亡者不知去向,只剩那只橘貓,蜷在灰燼裏,舔着焦黑的尾巴。林悅把林星平放在檢票口的長椅上,給他打了一針腎上腺素。弟弟的睫毛顫了顫,像蝴蝶振翅,卻終究沒

………………

敬請期待下一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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