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琴溫潤的木格抵着唇齒,氣息悠長地送入簧片,流淌出的音符如同月光織就的絲線,溫柔地纏繞着對面窗內流瀉而出的鋼琴旋律。鬆田陣平閉着眼,全部的感知都沉浸在夜空中這兩股聲音奇妙的共鳴裏。他能清晰地捕捉到對面琴聲裏每一個微小的變化——那份卸下枷鎖後的生澀試探,正被一種被理解、被呼應的輕盈感悄然取代,甚至……跳躍着幾顆微小的、帶着溫度的喜悅音符。
這感覺……很奇怪。
不吵。
不煩。
甚至……有點該死的……舒服?
就在他沉浸在這份奇異的和諧中時,一個帶着濃濃戲謔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耳邊炸響:
“哇哦——!陣平醬~~~”
鬆田陣平渾身一僵!氣息瞬間紊亂,口琴發出一聲刺耳的破音!他猛地睜開眼,扭頭,墨鏡後的目光帶着被驚擾的殺氣射向陽台門口!
萩原研二斜倚着門框,嘴裏叼着根pocky,紫眸裏閃爍着發現新大陸般興奮的光芒,正用一種“我什麼都懂”的誇張表情看着他。剛才那聲黏膩的“陣平醬”顯然就是他發出的。
“幹什麼!”鬆田陣平壓低聲音,語氣帶着明顯的惱怒和不耐煩,試圖掩飾剛才的失態。他迅速把口琴從唇邊拿開,藏在身側,仿佛那是什麼燙手山芋。
“幹什麼?”萩原笑嘻嘻地湊近一步,目光在鬆田陣平微紅的耳根(他自己看不見)和對面亮着燈的窗戶之間來回掃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當然是欣賞我們鬆田大帥哥深夜陽台音樂會啊!嘖嘖嘖,這口琴吹的,這曲子應的……簡直是靈魂伴侶級別的默契啊!”他故意拖長了調子,目光瞟向對面,“對面那位神秘的S.O.N鄰居小姐,看來不僅作曲厲害,連我們鬆田陣平這塊萬年寒冰都能融化了?”
“鄰居小姐”?!“S.O.N”?!
鬆田陣平的心髒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墨鏡後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腳底竄上頭頂!萩原這家夥……他什麼時候知道的?!知道“白眼鏡”是女的?還知道她就是S.O.N?!
他猛地攥緊了手中的口琴,金屬外殼硌得掌心生疼。巨大的震驚和被戳破秘密的惱怒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讓他一時失語,只能死死地盯着萩原研二那張寫滿“快誇我聰明”的笑臉。
萩原仿佛沒看到他眼中的驚濤駭浪,自顧自地摸着下巴,繼續他的“推理秀”:“讓我想想……從《討厭馬自達》那首歌開始,陣平醬你的反應就很不對勁。歌名那麼明顯(Mazda? Matsuda?),風格又那麼……嗯,‘獨特’,跟你形容過的‘白眼鏡’鄰居氣質謎之吻合。再加上你昨晚莫名其妙跑去陽台吹口琴,吹的還是《光會找到你》……嘖嘖,目標明確啊!”
他湊得更近,壓低聲音,帶着濃濃的八卦氣息:“然後呢?今天傍晚門崗那會兒,你沖出去幹嘛?窗台上那個扎粉絲帶的漂亮盒子是什麼?別告訴我是你自己買的!還有啊……”萩原的眼神變得促狹,“你回來的時候,耳朵尖紅得喲……嘖嘖,陣平醬,你不對勁!非常不對勁!”
萩原每說一句,鬆田陣平的心就往下沉一分。這家夥……觀察力和聯想力簡直可怕!他自以爲做得隱秘的事情,在萩原眼裏簡直漏洞百出!
“閉嘴!Hagi!”鬆田陣平的聲音帶着壓抑的怒火,幾乎是低吼出來。他下意識地推了推墨鏡,仿佛這樣就能遮擋住自己此刻可能泄露的任何情緒。他想反駁,想否認,想用他一貫的冷硬和不耐把萩原堵回去。
但萩原研二是誰?他可是洞察人心的專家(自封)。他完全無視了鬆田的怒火,反而笑嘻嘻地伸出手指,輕輕點了點鬆田緊攥着口琴、指節發白的手背,然後,用那種洞悉一切、帶着點欠揍的調侃語氣,一字一句地、清晰地砸在了鬆田陣平的心上:
“呐,陣平醬,別掙扎了。承認吧——”
“你,是不是喜歡上對面那個麻煩又神秘的星河眼睛鄰居小姐了?”
喜歡?!
這兩個字像兩顆精準投擲的炸彈,狠狠在鬆田陣平的腦海裏炸開!瞬間將他所有的思緒炸得一片空白!
喜歡?
喜歡那個一驚一乍、動不動就抖得像帕金森、麻煩得要死的社恐鄰居?
喜歡那個把他寫歌“討厭”、還害得他像個毛頭小子一樣塞紙條的S.O.N?
開什麼國際玩笑!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強行戳破心事的、前所未有的慌亂感瞬間淹沒了他!鬆田陣平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後退一步,後背重重撞在陽台冰涼的欄杆上!
“胡說什麼!誰喜歡那種麻煩精!”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着他自己都沒察覺的尖銳和……心虛?墨鏡後的眼神凶狠地瞪着萩原,試圖用氣勢壓倒對方,但緊攥口琴的、微微顫抖的手卻暴露了他內心的驚濤駭浪。
萩原研二看着他這副色厲內荏、明顯被戳中心事的樣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簡直像只偷腥成功的狐狸。他慢悠悠地咬斷嘴裏的pocky,聳聳肩:“哦?是嗎?不喜歡?那你緊張什麼?耳朵紅什麼?大晚上不睡覺跑陽台跟人家搞音樂心靈感應?還幫人家守秘密守得那麼死?連我這個最好的兄弟都瞞着?嘖嘖嘖,鬆田陣平,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他故意停頓了一下,吐出兩個字,“純情了?”
“萩原研二!”鬆田陣平徹底惱羞成怒,額角青筋都隱隱跳動。他猛地揚起手,手裏那只無辜的口琴帶着破空之聲,狠狠朝着萩原那張欠揍的笑臉砸了過去!“滾!”
萩原研二敏捷地一偏頭,口琴擦着他的耳朵飛過,“哐當”一聲掉在陽台地板上,滾了兩圈。
“哇!謀殺啊!”萩原誇張地叫着,臉上卻毫無懼色,反而笑得更加開心,“被說中心事就惱羞成怒?陣平醬,你這樣可不行哦!對待喜歡的女孩子要溫柔一點嘛!像你剛才吹口琴那樣就很好……哎喲!”
鬆田陣平忍無可忍,直接一腳踹了過去!萩原大笑着閃身躲開,靈活地竄回了宿舍裏面,只留下一連串戲謔的調侃在夜空中回蕩:“加油啊陣平醬!我看好你!記得對人家星河眼睛小姐溫柔點!哈哈哈哈……”
陽台瞬間恢復了寂靜。
只剩下鬆田陣平一個人,背靠着冰冷的欄杆,胸口劇烈起伏,粗重地喘着氣。墨鏡下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萩原那欠揍的笑聲仿佛還在耳邊,那句“你喜歡她”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裏反復回響,攪得他心煩意亂。
他低頭,看着地上那只被自己扔出去的、萩原的口琴。金屬外殼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冷的光。
喜歡?
怎麼可能!
他只是……只是覺得她麻煩!只是知道了她的秘密,順便……負點責任!只是……覺得她的音樂……還不錯?只是……不想看她因爲恐懼而徹底崩潰!
僅此而已!
鬆田陣平煩躁地抓了抓自己黑色的卷發,仿佛要把腦子裏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揪出去。他彎腰,有些粗暴地撿起地上的口琴,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被自己攥得發燙的金屬外殼。
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再次投向對面那扇亮着柔和燈光的窗戶。
窗內,鋼琴聲不知何時已經停了。那個纖細的身影依舊坐在鋼琴前,微微側着頭,似乎在……傾聽?剛才萩原那番鬧騰,陽台上的動靜……她聽到了嗎?她又會怎麼想?
夜色深沉。對面窗戶裏的燈光,像一顆安靜燃燒的星辰。而鬆田陣平站在警校宿舍的陽台上,手裏捏着冰涼的口琴,墨鏡後的目光復雜難辨,心底被萩原那句石破天驚的“喜歡”攪起的驚濤駭浪,久久無法平息。
麻煩死了!
他狠狠地在心裏罵了一句,不知是在罵萩原,還是在罵自己此刻混亂的心緒。只是那握着口琴的手指,無意識地收得更緊了。星河般的眼眸,和那句“你喜歡她”的魔咒,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這個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