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主廳時,一陣激烈的爭吵聲隔着高牆隱隱傳來。
沈雲澈腳步一頓,整個人都繃緊了。
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一種想掉頭就跑的沖動涌上心頭。
這陣仗,聽着就不善。
走在前面的葉雲舒在榮安堂的朱漆大門前停下腳步,她抬腳徑直走了進去。
看着她的背影,沈雲澈打消了逃跑的念頭。
他心一橫,牙一咬,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今天這趟渾水,看來是必須蹚了!
於是,他也跟着邁進了主廳那高高的門檻。
廳內燈火通明,檀木長案上數支手臂粗的紅燭燒得正旺,將屋裏人的臉都照得清清楚楚。
正中央的太師椅上,坐着一位身穿暗紫色福壽團紋錦袍的老太太,正是定遠侯府的老夫人林氏。
她閉着雙目,手裏不緊不慢地捻着一串深褐色的佛珠,身子挺拔。
她的下方,站着幾個人。
爲首的是大老爺沈長青,他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常服,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輕。
他身旁的妻子柳氏,也就是侯府主母,穿着華麗的寶藍色褙子,卻全無主母的儀態,正拿着帕子不停擦拭手心,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
他們面前站着兩人,正是他的堂兄世子沈景行,以及吏部侍郎的庶女葉凌薇。
二房的沈長瑞和秦拂雪,也就是沈雲澈的爹娘,則優哉遊哉地坐在東側的圈椅上,一個端着茶杯裝模作樣地品着,另一個則饒有興味地看着眼前這出好戲。
整個大廳裏安靜極了。
沈雲澈剛把這人物關系在腦子裏過了一遍,還沒來得及找個角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聲怒喝就在他耳邊響起。
“混賬東西,還不跪下!”
是沈長青的聲音。
沈雲澈心裏咯噔一下。
罵我?
畢竟,他可是差點“玷污”了人家的兒媳婦,能不生氣嗎?
可就在他猶豫着要不要跪下時,只見站在堂中的沈景行猛地一拉葉凌薇的衣袖,兩人“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在了冰涼的青石板上。
沈景行昂着頭,一張俊臉毫無懼色,擲地有聲:“爹!換親之事與凌薇無關,全是景行一人的主意!您要打要罰,我一力承擔!”
這一下,把沈雲澈給整不會了。
他呆在原地,看看跪在地上的沈景行,又看看他身旁哭得楚楚可憐的葉凌薇,腦子有點轉不過彎。
葉凌薇立刻哭着搖頭,柔弱的身子晃了晃,搶着說:“不,不怪景行哥哥,都是我……都是我的錯!老夫人,侯爺,夫人,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吧!”
她這番楚楚可憐的模樣,這番舍身維護的話,聽得沈景行更是感動不已,他將身子向葉凌薇那邊靠了靠,將她整個人都護在了自己身後,一副要爲她遮擋所有風雨的架勢。
沈雲澈站在後面,徹底懵了。
他看看跪在地上深情對望的一對苦命鴛鴦,又看看身邊站得筆直,臉上帶着鄙夷的葉雲舒,他終於想明白了。
所以,這壓根不是什麼栽贓陷害!
而是……一出狗血淋漓的換親大戲?
他那個溫文爾雅、被譽爲京城君子典範的堂兄,在自己大婚的日子,和未來弟媳的庶妹搞到了一起,還搞了換親這場大戲?
這操作也太騷了吧!
沈長青看着眼前“情深意切”的兩人,氣得渾身發抖。他揚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沈景行的臉上。
“啪!”
清脆的響聲回蕩在寂靜的大廳裏。
這一巴掌力道極大,竟把沈景行打得一個踉蹌,嘴角瞬間就見了血。
“好,好的很,好的很呐!”
沈長青指着他,手指都在哆嗦,“逆子!你把這婚事當成兒戲嗎?你這做派,把我們定遠侯府的臉面置於何地?”
一直閉目養神的老夫人,捻動佛珠的手指停頓了一下,臉上透出濃濃的不悅。
柳氏見兒子被打,心疼得直掉眼淚,卻又不敢上前求情,只能緊緊攥着手裏的帕子。
坐在椅子上的二老爺沈長瑞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一副準備發表高論的樣子。旁邊的秦氏則完全是一副純看熱鬧不嫌事大的表情。
沈雲澈覺得這氣氛實在是太沉重了。
他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葉雲舒,只見她那張清冷的臉上,唇角微微上揚,那弧度極小,若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她在笑?
就在這時,坐在椅子上的秦氏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沈雲澈連忙貓着腰,快步走了過去,規規矩矩地站在秦氏旁邊。
秦氏將腦袋撇向他,用右手掩住嘴,壓低了聲音。
“大喜的日子,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
沈雲澈看了看自己沾滿泥土和草葉的婚服,想起自己剛才鑽草叢的“囧事”,臉上發燙,只能尷尬地笑了笑,含糊道:“來……來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秦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點了點頭,也沒深究。
“待會兒滾回去洗漱幹淨。”
她吩咐完,便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廳中央那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