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院行刑的是府裏專管下人們廷杖禁閉責罰的婆子們,最是膀大腰圓力壯無比,一板子下去就是結結實實的一道傷。
因和那管家婆子本來也不對付,好容易又逮着機會,所以每一下都打得真情實感,打得分外賣力。
所以沒幾下,那婆子就直接疼暈過去了。
殷夫人匆匆忙忙趕來時,姜述月正在處罰下面那些犯了錯的人。
有的是跟管事媳婦頂嘴,有的是摔壞了東西不承認,有的則直接瀆職,夜裏值夜的差事都不好好當竟直接偷跑去睡覺,叫回來了還一口一個又沒出什麼事。
姜述月視錯誤大小,有的罰月俸,有的打板子,有的則直接攆出去,一概不許旁人置喙。
但凡敢出言辯駁求情的,懲罰直接翻倍。
殷夫人在旁邊看着幾度想要開口,都被姜述月不鹹不淡得嗆回去了,
“管家也須獎罰分明,恩威並施,夫人就是平日裏一味的心慈手軟眼見不淨,所以才慣得她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如今連自己本職的差事都做不好。”
本就十分不悅,這一聲夫人叫得殷夫人面上登時更不好看了。
繼母也是母,難道就當不起她一聲母親?
那日敬茶交接管家權時,秦獻這個一家之主在場,又是直接了當的做了主,殷夫人也不便說什麼。
可今日他不在,姜述月處置下人還這麼不顧忌她的面子,那就是誠心給她難堪了。
誰都知道一開始被打板子那個婆子是她娘家弟媳的妹妹,在府裏時日又久了,連老爺平日裏都給幾分薄面,何況她一個剛過門的新媳婦。
不看僧面看佛面,打狗還得瞧一瞧主人。
殷夫人也就來氣了,語氣十分生硬道,
“話雖這麼說,可太苛待下人,一點小錯就捏着死抓不放,傳出去對咱們的名聲也不好聽。”
她道,
“再叫人家說咱們家即便是宗室親貴,也不該仗勢欺人。瞧先祖惠王那般仁慈善義,後人又怎麼這樣苛待伺候了十幾年的老人?”
她故意提起秦家的宗室出身和先祖惠王,就是想提醒姜述月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即便姜述月曾經家門顯赫,可如今也不過是個白衣之女,曾經的丞相姜衡如今更是沒有一官半職,而秦家到底還是宗室出身,跟皇上都是親戚。
拔了毛的鳳凰不如雞,她哪裏來的底氣在這家裏一手遮天?
即便是繼母,那也是正兒八經的長輩,有哪個晚輩做事會完全不管長輩的面子一味違逆他們的?
傳出去給他們扣上一個不孝的大帽子,秦牧這個兵馬指揮使的官帽說不定都得被摘了。哪裏還有他們耀武揚威的份?
殷夫人接着道,
“你到底還是個小孩子家,從小又在長安清閒慣了,不知道涼州當地富貴人家的風俗,何況這管家理事中也有許多門道,不是你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就能處理的。
我看啊,你還是回去跟你母親多學幾年再來這裏管家,否則叫人看了都背地裏笑話。”
‘啪’!
外間冬兒忽然一巴掌扇在一個犯了錯又不服管,嘴裏還在嘟嘟囔囔辯解的媳婦臉上,喝罵她道,
“瞧瞧多大年紀的人了,竟還認不清自己的身份!不過是個泥腿子出身的下三濫,進了這門過了幾天清貴日子,就忘了自己的低賤身份想爬到主人家頭上來作威作福,也不看看自己曾經的樣子!”
姜述月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和冬兒的默契幾乎可以追溯到前世的幼年了。
那時候姜述月年紀小,長安又大,總有逛不完的地方。盛世的繁華和富貴太迷人眼,而她那時候又太貪玩。
每每因爲偷溜出門犯了錯要挨罰,她哭冬兒就扮鬼臉逗她笑,她笑得捧腹了冬兒怕她肚子痛又哭,引她去哄,兩人經常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有時候爲一篇詩雲詞賦爭起來,流雲年紀略長兩人一些,往往還得給她們兩個斷官司。
那挨了冬兒一巴掌的媳婦是最開始那婆子的親友,自然和殷夫人也沾着點親戚的邊。
本以爲殷夫人來了就有人撐腰,結果沒想到反而當衆挨了一個小丫頭結結實實的一巴掌,她臉上臊心裏又氣,但還記着自己親戚的囑托,立刻當衆嚎啕大哭起來,
“老天爺呀,我不活了!都是伺候人的主,叫主人打主人罵就算了,我也不敢有怨言。可叫個下人打我罵我算怎麼回事?”
她號喪道,
“還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片子!殺人還不過頭點地的事呢,可她這是誠心想要我死啊!”
本就是想着鬧一場,姜述月則新過門的媳婦臉皮薄,事情處理不順也就不敢再攬權,也好順勢把管家權收回去,
殷夫人見她開始哭,立時也接茬道,
“憑她是誰,沒犯大錯誰敢罰你?天王老子來了這家也越不過一個理字去,我倒要看看今天誰要跟你過不去!”
姜述月把她們一唱一和的那些鬧劇當笑話看。
她心知肚明殷夫人的打算,因此等她們鬧夠了,哭夠了,才悠悠開口道,
“夫人這下也看見了,這些媳婦婆子如此奸猾刁蠻不服管。她們犯了錯不老實認罰也就罷了,竟還仗着親誼身份在我跟前拿喬托大,想要欺到我頭上來作威作福。這不是誠心壞夫人的名聲嗎。”
殷夫人僵住了。
她萬萬沒想到姜述月會這麼說,都已經知道這些人的身份了竟還一點面子都不顧,把她這個繼母完全當空氣。
這些話的意思不就是這些婆子媳婦仗着她的勢才這樣?
那還怎麼繼續鬧,鬧得再多也都是她的錯。
還叫人笑話她有這麼些上不了台面的糊塗親戚,而她竟然還縱容着她們。豈不是她自己也是個糊塗人?
正想着怎麼找補,姜述月又接着道,
“不過我想着,她們到底都是夫人的親戚,雖是下人,可畢竟也在這府裏做了這麼多年的事。有夫人在,我也不能不給她們留些情面。”
殷夫人見她開始說軟話,又拿不定了。
也許剛才是小孩子家面上拗氣,但其實心裏也不敢真的怎麼樣?
也是,才當家就得罪了太多人,以後還怎麼管剩下的事。下面的人到底也不好管,不是你一個嘴巴一根舌頭磕絆一下就能成的事。
還得要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