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班室的門軸發出 “吱呀” 的哀鳴,像垂死之人的喘息。陳慫被王大麻子拽着後領推進去,膝蓋重重磕在青磚地上,疼得他眼前發黑 —— 額頭的傷口還在滲血,順着眉骨往下淌,糊住了左眼,世界一半紅一半黑,像幅被潑了血的水墨畫。
“跪下。”
蒼老的聲音從陰影裏傳來,不高,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威嚴。陳慫順着聲音抬頭,看見張寬大的梨花木案後坐着個老頭,穿着件洗得發白的藏青長衫,頭發用根木簪挽着,臉上溝壑縱橫,唯獨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浸在寒潭裏的星子。
是杜鐵骨,文獄的典獄長。
陳慫的喉嚨突然發緊。他在牢裏聽其他囚犯說過,這杜典獄長早年是翰林學士,只因給先帝寫的祭文裏有個 “崩” 字,被新帝斥爲 “咒君”,削了官職貶來守獄。有人說他瘋了,整天對着牆壁寫詩;也有人說他在練一種邪術,能用囚犯的血練字,練到極致能 “以文殺人”。
“典…… 典獄長……” 陳慫的舌頭像打了結,剛磕出的血沫在嘴裏含着,又腥又鹹,“我…… 我真的不是故意寫《送終賦》的……”
杜鐵骨沒說話,只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案上擺着個黑色的硯台,硯台裏盛着半池粘稠的液體,紅得發黑,像融化的瑪瑙,又像凝固的血。旁邊壓着幾張泛黃的紙,紙上是用那種紅黑色液體寫的字,筆畫間泛着詭異的光澤,細看竟能瞧見細小的血珠在墨痕裏滾動。
“知道這是什麼嗎?” 杜鐵骨的手指點了點硯台。
陳慫盯着那紅黑色的液體,鼻尖縈繞着股淡淡的鐵鏽味,混着鬆煙墨的清香,說不出的詭異。他想起穿越前看的恐怖片,胃裏突然一陣翻騰:“是…… 是墨?”
“是墨,也不是墨。” 杜鐵骨拿起支狼毫筆,筆尖在硯台裏輕輕攪動,紅黑色的液體立刻泛起漣漪,“這是‘血墨’,用文氣重的人血摻鬆煙調的 —— 你看這顏色,越黑,說明血主的文氣越烈。”
他提起筆,手腕懸在半空,筆尖的紅黑色液體滴在紙上,暈開朵小小的花:“聽說過‘文能載道,亦能覆舟’嗎?在這文道世界,筆是刀,墨是毒,字是穿腸的箭。”
陳慫的後背突然冒出層冷汗。他想起考場上那些騰着光暈的考卷,想起刑場上那些寫滿罪名的木牌,想起牢飯裏那塊刻着 “蝗” 字的骨頭 —— 原來那些不是傳說,這個世界的文字,真的能變成殺人的利器。
“把這個抄十遍。” 杜鐵骨從案上拿起張紙,扔到陳慫面前。
紙頁粗糙,邊緣卷着毛邊,上面是用朱砂寫的《罪己詔》,字跡工整,卻透着股說不出的壓抑。陳慫盯着 “罪己” 兩個字,心髒突然狂跳 —— 這不是臣子給君王謝罪的文書嗎?讓他一個囚犯抄這個,是什麼意思?
“典獄長…… 我…… 我不認字……” 陳慫下意識地撒謊。他怕,怕自己寫的字裏又藏着什麼 “大逆不道” 的東西,怕那紅黑色的 “血墨” 沾了手,就再也洗不掉了。
“不認字?” 杜鐵骨突然笑了,笑聲像風吹過枯樹枝,“能寫出《送終賦》的人,會不認字?” 他突然提高聲音,“王大麻子!”
“在!” 守在門外的王大麻子立刻應聲進來,手裏拎着根三尺長的戒尺,紫檀木的,被磨得油光鋥亮,尺頭還沾着點暗紅的痕跡,像幹涸的血。
“給他研墨。” 杜鐵骨指了指那方血硯。
王大麻子應了聲,拿起墨錠在血硯裏慢慢研磨。“沙沙” 的摩擦聲在寂靜的值班室裏回蕩,像蛇在草叢裏爬行。陳慫看着那紅黑色的液體越來越稠,越來越亮,甚至能在硯台裏看見自己扭曲的倒影 —— 那倒影的嘴角咧開個詭異的弧度,像是在笑。
“抄。” 杜鐵骨把狼毫筆塞進陳慫手裏。
筆杆冰涼,還帶着點溼滑的觸感,像是剛被人握過。陳慫的手抖得厲害,筆尖的血墨滴在《罪己詔》上,暈開個小小的污點,像滴濺在雪地上的血。
“我…… 我真的不敢……” 他想把筆扔了,手腕卻像被鐵鉗夾住,動不了分毫。
“不敢?” 杜鐵骨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像兩把刀,直插陳慫的眼底,“那你敢寫‘聖恩如屎溺’嗎?”
陳慫的瞳孔驟然收縮。這句話…… 是他被拖來值班室時,看見牆上刻的那句!
“你…… 你怎麼知道……”
“那是你寫的,我怎麼會不知道?” 杜鐵骨的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長的笑,“你考卷上的《送終賦》,牆縫裏藏的血字,還有剛才罵縣令的那句‘斷案不明’…… 哪句沒引動文氣?”
他突然俯身,湊近陳慫耳邊,聲音壓得極低,像毒蛇吐信:“陛下今早戴紫金冠時,冠上的珍珠突然崩裂,砸中了戶部尚書的禿頭 —— 你以爲是巧合?”
陳慫的腦子 “嗡” 的一聲。紫金冠崩裂?砸中戶部尚書?這和他寫的《送終賦》有什麼關系?難道那些文字真的能影響現實?
“別磨蹭了。” 杜鐵骨直起身,拿起戒尺敲了敲桌面,“抄錯一個字,這戒尺就落在你手上一次。”
陳慫看着那方血硯,又看了看戒尺上的暗紅痕跡,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深吸一口氣,顫抖着握住狼毫筆,蘸了點血墨,在《罪己詔》的空白處落下第一筆。
“臣……”
剛寫了個 “臣” 字,筆尖突然一滯。血墨在紙上暈開,“臣” 字的最後一筆扭曲成條小蛇的形狀,對着他吐信子。陳慫嚇得手一抖,筆掉在地上,血墨濺了他一褲腿。
“啪!”
戒尺毫無預兆地落在他手心上。
劇痛像電流般竄遍全身,陳慫感覺手心的皮肉瞬間炸開,疼得他差點跳起來。他捂着右手蜷縮在地上,冷汗浸透了囚服,後背的舊傷被扯得生疼,新舊疼痛交織在一起,像無數根針在扎。
“撿起來。” 杜鐵骨的聲音依舊平淡,聽不出喜怒。
陳慫咬着牙,淚水在眼眶裏打轉。他撿起筆,重新蘸了血墨,這次不敢再猶豫,一筆一劃地寫下去。血墨的腥味鑽進鼻孔,熏得他頭暈眼花,每寫一個字,都像在剜自己的肉。
“臣…… 罪該萬死……”
“啪!”
戒尺又落了下來,這次更重,陳慫感覺右手的骨頭都在疼。
“錯了。” 杜鐵骨冷冷地說,“是‘恭請聖安’,不是‘罪該萬死’。”
陳慫這才發現,自己把 “恭請聖安” 寫成了 “罪該萬死”。他慌忙想改,卻被杜鐵骨按住手:“不用改了,繼續抄。”
血墨順着筆尖流淌,在紙上暈開。陳慫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手心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可他不敢停。“恭請聖安” 寫成 “恭請喪安”,“國泰民安” 寫成 “國泰民怨”,“皇恩浩蕩” 寫成 “皇恩浩渺”…… 每錯一個字,戒尺就落下一次,手心很快變得血肉模糊,血珠滴在紙上,和血墨融爲一體。
【叮 —— 檢測到宿主承受劇烈疼痛,發布緊急任務】
系統的機械音突然在腦海裏響起,嚇了陳慫一跳。
【緊急任務:用藏頭詩辱罵當朝皇帝,每句首字連爲 “陛下陽痿”。完成任務獎勵 “強效止痛藥”,失敗懲罰 “文氣反噬(十指劇痛三天)”】
陳慫的臉 “唰” 地白了。罵皇帝?還要罵 “陛下陽痿”?這和找死有什麼區別!
“我…… 我不接……” 他對着空氣搖頭,聲音發顫。
【拒絕任務將觸發懲罰機制 ——】
“啊!” 系統的話還沒說完,陳慫的十指突然傳來鑽心的疼,像是被人用燒紅的鐵針穿刺指甲縫。他蜷縮在地上,渾身抽搐,額頭上的冷汗像斷線的珠子往下掉。
“怎麼了?” 杜鐵骨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寫不下去了?”
“我…… 我寧願疼死…… 也不罵……” 陳慫咬着牙,嘴唇咬得血肉模糊。他想起穿越前的奶奶,總說 “禍從口出”,做人要謹言慎行 —— 就算到了這個鬼地方,他也不想做個靠罵人爲生的人。
可十指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像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骨頭,又麻又癢又疼,比手心挨戒尺難受十倍。陳慫感覺自己的意識在模糊,那些疼痛順着指尖往上爬,鑽進胳膊,鑽進心髒,鑽進腦子裏……
“陛下…… 腦殼……”
他聽見自己在說話,聲音陌生得不像自己的,又尖又細,像被捏住脖子的鴨子。他想閉嘴,嘴巴卻不聽使喚,那些惡毒的字眼爭先恐後地往外冒:“陛下腦殼硬如鐵,不及民脂半分柔……”
“哦?” 杜鐵骨挑了挑眉,戒尺停在半空,“這詩倒是有點意思。”
陳慫的眼淚洶涌而出。他不想罵的,真的不想…… 可身體像被操控了,連指尖的疼痛都在催促他,逼他說出更難聽的話。
“夠了。”
杜鐵骨突然按住他的手。陳慫的筆尖正落在 “陽痿” 兩個字上,血墨在紙上暈開,像朵盛開的罌粟。
“你以爲坐牢是懲罰?” 杜鐵骨突然掀開案下的桌布。
陳慫順着他的動作看去,倒吸一口冷氣。
桌布底下不是地面,而是塊巨大的青石板,石板上刻滿了字,全是他寫的那些 “錯字” 和打油詩 ——《送終賦》的殘句,罵縣令的 “斷案不明”,剛才那句 “陛下腦殼硬如鐵”…… 每個字都刻得極深,筆畫裏嵌着暗紅的粉末,像幹涸的血痂。
“這是在養你的‘反詩骨’。” 杜鐵骨的聲音裏帶着種狂熱,“你天生有‘文骨’,只是自己不知道。這牢裏的怨氣,囚犯的血,獄卒的恨…… 都是養料,能讓你的骨頭越來越硬,硬到能敲碎這吃人的天!”
陳慫懵了。養反詩骨?敲碎天?這老頭果然瘋了!
“我…… 我不是……” 他想反駁,卻被杜鐵骨猛地推開。
“帶他回去。” 杜鐵骨背過身,重新拿起那支狼毫筆,蘸着血墨在石板上寫字,“讓他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是誰。”
王大麻子像拖死狗似的把陳慫拽起來。他的手心已經腫得像饅頭,十指還在隱隱作痛,腦子裏亂成一團漿糊 —— 杜鐵骨的話,自己不受控制說出的詩,石板上的刻字…… 像無數根線,纏得他喘不過氣。
被扔回牢房時,陳慫重重摔在稻草堆裏。他掙扎着想爬起來,卻發現右手手心突然發燙,像揣了塊燒紅的烙鐵。
“嘶 ——” 他疼得縮回手,借着鐵欄杆外透進來的月光看去,驚得差點叫出聲。
剛才被戒尺打得血肉模糊的手心,不知何時已經愈合了,連道疤痕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個淡紅色的印記,像枚小巧的印章,印着個 “詩” 字,筆畫和石板上刻的一模一樣,還泛着淡淡的光澤。
這是…… 什麼?
陳慫用左手去摸,那印記是燙的,像長在肉裏的紋身。他剛碰到,腦海裏突然 “滋啦” 一聲,系統面板毫無預兆地彈了出來。
可面板上不再是 “刑期 0 天” 和任務列表,而是一片漆黑,像深不見底的黑洞。緊接着,一行血紅色的字緩緩浮現,帶着濃鬱的血腥味:
【30 天刑期,是倒計時,也是催命符。】
血字浮現的瞬間,陳慫感覺手心的 “詩” 字胎記猛地一燙,像是有什麼東西鑽進了骨頭裏。他盯着那行血字,突然想起杜鐵骨在石板上寫字的模樣,想起血墨裏滾動的血珠,想起石板上那些刻得密密麻麻的詩句……
一個可怕的念頭鑽進腦海:
這 30 天,根本不是讓他回家的期限。
是讓他變成 “反詩” 的期限。
牢房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咚 —— 咚 ——”,兩下,是二更天了。陳慫蜷縮在稻草堆裏,手心的胎記還在發燙,像顆即將爆炸的火種。他看着鐵欄杆外的月亮,突然覺得那月亮也在盯着他,像只冰冷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他迷迷糊糊地睡着,夢裏看見無數只手從石板下伸出來,抓着他的腳踝往下拖,那些手的手心,都印着和他一樣的 “詩” 字胎記。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