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舊的捷達車在路上顛簸,蘇強一只手抓着車門上方的扶手,另一只刷着短視頻。
“超哥,我說這地方也太偏了吧?導航都快飄了。”他把手機屏幕湊到何超眼前,“你看這網紅,直播帶貨賣個拖拉機,一晚上賺的都比咱倆一年工資高。咱這累死累活的,圖啥啊?”
何超目不斜視,淡淡地回了一句。“圖心安。”
“得嘞,您境界高。”蘇強撇撇嘴。
車子最終停在了一棟看起來金碧輝煌,但細看之下處處透着一股廉價俗氣的建築前。“富貴榮華水療會所”,幾個燙金大字在午後的陽光下有些刺眼。
“嚯,這名字,這裝修,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家有錢燒的。”蘇強下了車。
何超沒理會他的貧嘴,徑直朝大門走去。他眼中的世界,有股濃鬱的、令人作嘔的褐色氣息,比上次來的時候更加厚重,幾乎凝成了實質,盤踞在整個會所的上空。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一股奇怪的味道撲面而來。前台一個穿着緊身旗袍,妝容精致的女人立刻迎了上來,臉上堆滿了職業化的笑容。
“哎喲,兩位老板是來放鬆一下嗎?我們這兒新到了幾個南方的技師,手法那叫一個地道……”
“警察。”何超亮出證件,打斷了她的推銷,女人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警……警察同志?您……您們這是……”
“我們找何雨,讓她出來一下。”何超道。
“何雨?”老板娘眼神閃爍了一下,“在呢在呢!她今天上班。還是……還是爲了趙淑的事兒嗎?”
“對。”
“哎,這孩子,真是讓人操心。”老板娘一邊說着,一邊朝着員工休息室的方向大喊,“何雨!何雨!快出來一下,警察同志找你!”
片刻之後,一個穿着員工制服,看起來二十出頭,面容清秀神色緊張的女孩小跑着過來。她看到何超和蘇強,下意識地攥緊了衣角。
“警察……同志。”
“何雨是吧?”何超點點頭,目光轉向老板娘,“麻煩給我們找個安靜的房間,我們需要單獨和她聊聊。你先去忙吧。”
“好的好的,您二位這邊請。”老板娘趕緊把他們領進一個空的按摩包間,然後飛快地退了出去,帶上了門。
房間裏只剩下三人。
蘇強掏出本子和筆,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何雨,別緊張,我們就是來了解一些情況。你和趙淑關系最好,她失蹤前,有沒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何雨咬着嘴唇,低着頭,手指幾乎要把衣角揉爛了。
“我……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何超拉了把椅子坐下,身體微微前傾,放緩了語速。
“何雨,現在不是講義氣的時候。趙淑已經失蹤十天了,生死未卜。任何一點你認爲不重要的細節,都可能成爲找到她的關鍵。你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可能是在救她的命。”
何超的話語很輕。
女孩的肩膀垮了下來。
“我說,我都說。”她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巨大的決心。“十天前,就是那個周五,我們快下班的時候,淑姐……淑姐她突然找我借錢。”
蘇強的筆尖停住了。“借錢?借多少?”
“六萬。”
“多少?!”蘇強從椅子上彈起來,“六萬塊?她要那麼多錢幹什麼?買包啊還是買表啊?她一個月的工資有六千嗎?”
“我不知道!”何雨的聲音也帶上了一絲哭腔,“她就說急用,非常急,讓我一定要幫她。她還說……還說這事千萬不能告訴任何人,尤其是不能告訴她男朋友黃安。”
“不讓告訴黃安?”何超抓住了重點,“爲什麼?”
“我也不知道……她就這麼交代的,說黃安要是知道了,會打死她的。”何雨的臉上寫滿了後怕,“我當時也沒那麼多錢,就把我所有的積蓄,還有找我爸媽要的一點,湊了六萬塊轉給了她。第二天她就沒來上班,手機也關機了。我……我一直以爲她就是請假了,沒想到……”
六萬塊,對一個普通打工女孩來說,不是小數目。而且還要瞞着男朋友。
何超的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着,大腦飛速運轉。“趙淑平時有什麼花錢厲害的愛好嗎?比如……打麻將?”
何雨猛地抬起頭,眼神裏全是驚訝。“警官,您怎麼知道?”
“你繼續說。”
“淑姐她……她以前是挺愛玩的,癮還挺大。有時候能通宵打牌,不回家。黃安哥爲這事兒跟她吵過好幾次,吵得特別凶。後來淑姐說她戒了,再也不玩了。我們都以爲她真的不玩了,可是……”
“可是什麼?”蘇強追問。
“可是她有時候還是會偷偷去。她說她就是手癢,玩得很小,但誰知道呢……”何雨的聲音越來越低,“爲了打牌的事,黃安哥真的動過手。有一次鬧得特別大。”
“詳細說說。”何超的眼神變得銳利。
“大概是幾個月前吧,有天晚上淑姐又沒回去,黃安哥喝了點酒,就發瘋一樣到處找她。最後在一個棋牌室找到了。當時淑姐正跟三個男的在打牌,黃安哥沖進去二話不說就把麻將桌給掀了,還跟那三個男的打了起來,頭都打破了。”
“那三個男人是什麼人?你知道嗎?”
何雨搖搖頭。“我不認識。淑姐也沒說過。不過……黃安哥肯定知道。畢竟是跟他打了一架的人。”
線索,就像一根被扯出來的線頭,終於露出了端倪。
何超站起身。“帶我們去看看趙淑平時工作的房間。”
“哦,好。”
何雨帶着他們來到走廊盡頭的另一個包間。房間不大,一張按摩床,一個工具櫃,布置得很簡單,也很幹淨。
何超在房間裏踱步,目光掃過每一個角落。他體內的系統沒有任何反應。這裏沒有強烈的顏色提示。
蘇強把床底下、櫃子裏都翻了一遍,同樣一無所獲。“超哥,啥也沒有。比我臉都幹淨。”
“知道了。”何超點點頭。
兩人跟何雨道了別,走出了富貴榮華水療會所。外面的空氣都清新了不少。
蘇強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靠在車門上,表情有些煩躁。“媽的,這案子怎麼越來越亂了?先是失蹤,現在又冒出來六萬塊的借款,還牽扯上賭博和打架。這趙淑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啊。咱們現在咋整?去查那三個神秘的牌友?上哪兒查去?”
何超沒有立刻回答,他拉開車門坐進駕駛座,拿出手機,翻到了一個號碼。
“先找黃安。”
“找他?他不是報案人嗎?能問出什麼來?”蘇強坐進副駕。
“他能問出的東西,多着呢。”何超撥通了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後被接通,一個男聲傳了過來。
“喂?哪位?”
“黃安嗎?我是市刑偵支隊的何超。”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兩秒,立刻變得急切起來。“何警官!是不是……是不是有我女朋友的消息了?”
“我們掌握了一些新情況,需要當面跟你核實一下。”何超的語氣沉穩,“你現在方便嗎?”
“方便方便!我隨時都方便!你們在哪兒?我馬上過去!”
“南海街,人民廣場,中心噴泉那兒見。”何超看了一眼手表,“四十分鍾後。”
“好!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何超發動了汽車。捷達調轉車頭,朝着市區的方向駛去。
四十分鍾後,南海街人民廣場。
何超和蘇強剛在噴泉邊的長椅上坐下沒多久,一個男人就腳步匆匆地從遠處跑了過來。
男人大概三十歲左右,身材高大。眼窩深陷,布滿了血絲,胡子拉碴,身上的T恤也皺巴巴的。他一眼就看到了何超兩人,幾乎是撲了過來。
“警官!”
黃安跑到他們面前,雙手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頭上全是汗。
他抬起頭,眼神裏充滿了血紅色的期盼和焦慮,聲音都在發抖。
“是不是找到淑淑了?她人呢?她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