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獄淵的陰寒死氣被拋在身後,凌雲重返外門區域。陽光落下,卻驅不散他周身的冰冷,反而讓他蒼白的面容在光線下顯得有些刺眼。他需要一個新的身份,一個能合理參與“天墟秘境”選拔的身份。
外門弟子數萬,偶有失蹤、隕落再尋常不過。他魔識悄然蔓延,如同最精密的羅盤,搜尋着合適的目標——一個修爲大致在築基初期、性格孤僻、鮮少與人往來、且近期有理由參與大比或消失的弟子。
很快,他鎖定了一個人。
陳河,居住在外門最邊緣的一座簡陋木屋。根據從先前吞噬的幾個弟子零碎記憶得知,此人資質平庸,苦修多年才勉強築基,性格懦弱內向,幾乎沒什麼朋友。更重要的是,數日前接取了一個獵殺低階妖獸的任務後便再無音訊,其魂燈未滅,但也微弱不堪,恐怕已重傷瀕死於某處山澗。
完美。
凌雲的身影化作一道難以察覺的陰影,悄無聲息地潛入木屋。屋內陳設簡單,積着薄灰,確實久未有人居住。他在床鋪下找到一個暗格,裏面放着陳河的身份玉牌、幾塊下品靈石和一本字跡工整、卻略顯稚嫩的修煉筆記。
凌雲拿起那枚玉牌,指尖魔元微吐,輕易抹去了原主殘存的最後一絲氣息烙印,轉而打上自己的魔元印記。玉牌微微一閃,恢復了原狀,只是其內核已徹底易主。
他又翻看了那本筆記,模仿着上面略顯拘謹的字跡。對魔修而言,操控肌肉模擬筆跡並非難事。
做完這一切,他並未離去,而是就地盤膝坐下,運轉《九幽噬天經》,但並非修煉,而是收斂、壓制。他將周身澎湃的築基後期魔元強行約束、僞裝,模擬出築基初期修士那並不算穩固的靈力波動,甚至連氣息都變得略帶虛浮,仿佛重傷初愈。眸中的血紅與幽深盡數隱去,只餘下一種符合陳河性格的、帶着些許怯懦的黯淡。
鏡花水月,魔影藏形。
當他再次站起身時,無論是氣息、靈力波動還是細微的神情舉止,都已與那個沉默寡言、資質平平的外門弟子陳河一般無二。
……
外門大比的公告早已傳得沸沸揚揚。廣場之上,人聲鼎沸,數以千計的築基期弟子匯聚於此,摩拳擦掌,眼神熾熱。高台之上,數名氣息凝厚的外門長老端坐,負責主持和監督。更有執法堂弟子散布四周,目光銳利地掃視着人群,維持秩序的同時,也警惕着任何可疑跡象。
凌雲——此刻是“陳河”,低着頭,混在人群之中,毫不起眼。他能感受到幾道屬於執法堂弟子的強橫神識如同探照燈般掃過人群,其中一道尤其冰冷銳利,幾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是那個叫冷鋒的執事。他果然在場。
凌雲將氣息收斂得更徹底,甚至模擬出一絲因爲人多而不安的細微顫抖,完美契合陳河的人設。那道神識在他身上盤旋片刻,未發現異常,緩緩移開。
“肅靜!”一名須發皆白的外門長老沉聲開口,聲浪壓下廣場喧囂,“天墟秘境,十年之期將至!此次選拔,取前三百名者,獲秘境資格!規則照舊,擂台比試,不得故意傷人性命,違者重罰!”
沒有過多廢話,抽籤開始。
擂台很快被劃分出來,捉對比試。
凌雲抽到的籤號靠後,第一輪的對手是一個築基二層的壯碩弟子,使一柄開山斧,攻勢凶猛,卻失之靈巧。
“開始!”
裁判話音落下,那壯碩弟子獰笑一聲,巨斧帶着破風聲當頭劈來!台下甚至有人發出驚呼,覺得這個看起來瘦弱怯懦的“陳河”恐怕要倒黴。
凌雲眼神平靜無波,腳下步伐卻顯得有些“慌亂”地後退,險之又險地避開斧刃,身形一個“踉蹌”,看似巧合地欺近對方中門,手指“慌忙”間點出,正中對方手腕某處穴位。
那弟子只覺手腕一麻,巨斧險些脫手,體內靈力猛地一滯,動作瞬間變形。
凌雲趁機看似笨拙地一掌拍出,印在對方胸口。
“嘭!”
那弟子悶哼一聲,踉蹌着倒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倒在地,臉上滿是愕然,似乎還沒明白自己怎麼就這麼輸了。
台下觀衆也大多覺得是這家夥自己運氣不好,招式用老露出了破綻,被“陳河”誤打誤撞贏了。
“陳河勝!”裁判也有些意外地看了凌雲一眼,宣布了結果。
凌雲立刻低下頭,露出一副“僥幸後怕”的表情,快步走下擂台,重新縮回人群角落。
冷鋒的目光再次掃過這邊,微微皺眉,卻也沒看出什麼明顯破綻。那一下點穴和出掌,靈力波動確實是築基初期,只是時機巧合得有些過分。或許是運氣吧。
接下來的幾輪,凌雲皆是如此。對手從築基二層到三層不等,他贏得的看似都有些“僥幸”——或是對方關鍵時刻失誤,或是他“拼盡全力”險勝一招,有時甚至會被對手的法術擦傷,顯得頗爲狼狽。但他總能在最後關頭,“堪堪”獲勝。
這種表現,在外門大比中並不少見,許多實力不濟卻又想搏一搏運氣的弟子都是如此。漸漸的,關注他這個“僥幸者”的人越來越少。只有高台上的冷鋒,偶爾還會將目光投向他,眉頭越皺越緊。
直覺告訴他,這個叫陳河的弟子有些不對勁,但具體哪裏不對,他又說不上來。神識反復探查,確確實實只有築基初期的修爲,靈力虛浮,戰鬥方式也毫無章法,全憑運氣。難道真是自己多心了?
凌雲要的就是這種效果。他如同最耐心的獵手,完美地僞裝着自己,一步步向着三百名的門檻靠近。每一次“僥幸”勝利,都讓他距離秘境更近一步。
直到他遇到了一個對手。
張峰,築基四層,在外門小有名氣,一手“流火訣”使得頗爲純熟,性格也較爲狂傲。他是少數幾個對凌雲“僥幸”連勝表示不屑的弟子。
擂台上,張峰不屑地看着對面“氣息不穩”的凌雲:“哼,靠運氣走到這裏,也該到頭了。自己滾下去,免得受傷。”
凌雲低着頭,默不作聲,如同被嚇住。
“開始!”
張峰冷哼一聲,雙手掐訣,熾熱的火流憑空生成,如同數條火蛇,從不同方向撲向凌雲,封死了他所有退路!這一手明顯比之前的對手強出一大截,引得台下陣陣驚呼。
凌雲眼中閃過一絲極難察覺的冷光。此人心思歹毒,這攻勢看似威猛,實則暗藏幾處陰狠後手,若被擊中,絕非輕傷。
他依舊扮演着“陳河”,身形“狼狽”地閃躲,衣角被火焰燎焦,發出糊味。好幾次看似驚險地避開攻擊,引得台下驚呼連連。
高台上,冷鋒的目光再次聚焦,緊緊盯着凌雲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張峰久攻不下,臉上有些掛不住,怒喝道:“躲躲閃閃算什麼本事!給我敗!”他體內靈力狂涌,火蛇驟然膨脹,溫度飆升,擂台地面都被烤得龜裂!
就是現在!
凌雲看似因爲地面震動而腳步一滑,身體失去平衡,向前撲倒——正好險之又險地躲過了合圍而來的巨大火球!而他前撲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張峰因全力施法而露出的一個極其細微的破綻空檔!
在身體即將觸地的瞬間,凌雲的手指如同鬼魅般探出,指尖一縷凝練到極致的陰寒魔元一閃而逝,無聲無息地點中了張峰小腿某處經脈節點!
這一下快得超出了絕大多數人的視覺捕捉能力,看起來就像是凌雲摔倒時手無意間碰到了對方。
張峰正全力操控火訣,猛地感覺小腿一麻,一股冰寒刺骨的氣息瞬間鑽入經脈,讓他靈力運轉猛地一僵!那龐大的火球失去了精細控制,頓時變得不穩定起來!
“不好!”張峰臉色劇變,想要強行控制。
但凌雲豈會給他機會?他“手忙腳亂”地想要撐地起身,手臂“恰好”又撞在張峰另一條腿的關節處。
張峰下盤頓時失衡,“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那失控的火球在他頭頂轟然爆炸!
“轟!”
熱浪翻滾!張峰首當其沖,被自己的法術炸得灰頭土臉,頭發眉毛焦糊一片,慘叫一聲暈死過去。
而凌雲則被爆炸的氣浪“狠狠”掀飛,摔下擂台,掙扎了幾下才爬起來,嘴角還“溢”出一絲鮮血(實則是他逼出的些許廢血),顯得受傷不輕。
台下一片寂靜,隨即譁然!
又是這樣?!這陳河的運氣也太逆天了吧?!連張峰都自己玩火自焚了?
裁判長老上前檢查了一下張峰,確認只是皮肉傷和靈力反噬,昏厥而已,便神色古怪地宣布:“陳河勝!”
凌雲捂着胸口,低着頭,艱難地走回休息區,一副重傷僥幸的模樣。
高台上,冷鋒猛地站起身,眼神銳利如刀,死死盯住凌雲的背影。
一次是僥幸,兩次是運氣,次次都這樣?!
尤其是剛才張峰靈力突然失控的那一刹那,他分明感覺到一股極其隱晦、冰冷、絕非火系靈力的波動一閃而逝!雖然微弱到幾乎無法捕捉,但絕對存在!
這個陳河,絕對有問題!
他幾乎就要立刻下令拿人。
但就在此時,旁邊一位長老笑道:“冷師侄,怎麼了?莫非也覺得此子運氣非凡?呵呵,雖說運氣也是實力一部分,不過這種弟子進了秘境,怕是凶多吉少啊。”
冷鋒深吸一口氣,緩緩坐下。
沒有證據。僅憑一絲可疑的波動和直覺,無法服衆。而且大比期間,衆目睽睽…
他盯着那個坐在角落、看似調息療傷的“陳河”,心中寒意更甚。
如果此子真是僞裝,那這心機和隱藏能力,就太可怕了。
他沉聲對身旁一名執法弟子低語:“盯緊那個陳河。從他離開擂台到回去住處,一舉一動,給我查清楚!”
“是!”
凌雲盤坐在角落,眼眸低垂,掩去深處一絲冰冷的嘲諷。
魚兒,上鉤了。
只是不知,最終誰是魚,誰是餌。
他順利躋身前三百,獲得了那片血色獵場的入門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