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衍宗外門,屋舍連綿,占據數座山峰。比起內門的靈霧繚繞、仙鶴清唳,這裏更多了幾分煙火氣和壓抑感。低階弟子來往匆匆,面容大多帶着修行不易的疲憊與謹慎。
一道淡薄的、幾乎與陰影融爲一體的黑煙,沿着偏僻小徑悄然上行,最終在一處堆放雜物的僻靜角落凝實,化出凌雲蒼白的身影。他身上那件從死去弟子身上剝下的普通外門服飾略顯寬大,稍稍掩蓋了些許他周身那揮之不去的陰冷死氣。
他指間摩挲着那枚來自王師兄的身份玉牌,神識沉入其中。玉牌內部除了一個簡單的身份標識和幾點微末的貢獻值,並無太多有價值的信息。但凌雲幽黑的瞳孔深處,那點血紅微微閃爍。
《九幽噬天經》悄然運轉,並非吞噬,而是感知。一絲極細微的、與玉牌原主生前關聯最緊密的氣息,被魔元從玉牌中強行剝離、捕捉、追溯。
一個名字,一個地點,模糊地浮現在凌雲感知中:張琨,外門雜役院執事。
記憶中,那張琨面皮白淨,常帶着一副倨傲又精明的神色,負責分派雜役,克扣弟子份例是常事,當初沒少給凌雲使絆子,將他最重最累的活計,克扣他本就不多的靈石丹藥,美其名曰“磨練心性”。
凌雲的身影再次融入陰影,如同鬼魅,避開來往弟子,朝着雜役院的方向飄去。
雜役院執事房內。
張琨正翹着腿,悠閒地品着一杯靈茶,手指敲算着這個月又能從哪些窮酸弟子手裏多刮下幾塊靈石。他心情不錯,前幾日掌門似乎得了大機緣,閉關前心情極佳,連帶着賞下來一批丹藥,他雖然只分到點殘渣,也夠他修爲精進一絲了。
至於那獻上“機緣”的兄妹…張琨嘴角撇了撇,一個短命鬼丫頭,一個不知死活的煉氣廢物,死了幹淨,還能廢物利用,博掌門歡心,真是他們的造化。
正美滋滋想着,房門無聲無息地開了。
一股陰冷的風隨之卷入,吹得桌案上的紙張譁啦作響,油燈燈火猛地搖曳欲滅。
張琨不悅地皺眉,頭也沒抬,呵斥道:“哪個不懂規矩的?滾出去!敲門都不會嗎?”
沒有回應。
只有一種莫名的、令人心悸的寒意順着脊椎爬升。
張琨終於察覺不對,猛地抬頭。
只見一個面色蒼白的青年站在門口,逆着光,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一雙眼睛,幽黑得如同深潭,正毫無感情地注視着他。
“你…”張琨覺得此人有些眼熟,心頭莫名一慌,下意識探出神識。
煉氣五層?不,不對!這氣息…陰冷死寂,深不見底!絕不是煉氣期該有的!
他霍然起身,體內築基初期的靈力瞬間提起,色厲內荏地喝道:“你是誰?敢擅闖執事房!”
門口的青年緩緩走進屋內,房門在他身後無聲合攏。
燈光照亮了他的面容。
張琨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手指顫抖地指着他:“是…是你?!凌雲?!你…你沒死?!不…不可能!掌門親自…”
極致的驚駭讓他語無倫次。他親眼見到這小子被掌門袖風掃中,絕無生機!而且,這才幾天?這小子身上的氣息怎麼會變得如此恐怖詭異?
“張執事,別來無恙。”凌雲開口,聲音平直冰冷,聽不出絲毫情緒,卻讓張琨如墜冰窟,渾身汗毛倒豎。
“你…你想幹什麼?!”張琨下意識後退,撞翻了椅子,手忙腳亂地去摸自己的儲物袋和報警玉符,“來人…”
“嗖!”
一道黑氣比他的動作快上百倍,如同毒蛇出洞,瞬間纏上他的手腕,猛地收緊!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
張琨淒厲慘叫,手腕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報警玉符和儲物袋啪嗒掉落在地。那黑氣並未散去,反而如附骨之疽,順着他手臂急速蔓延,所過之處,靈力凍結,血肉迅速失去知覺!
“啊!魔…魔功!你是魔修!”張琨亡魂皆冒,另一只手瘋狂掐訣,一柄飛刀法器嗡鳴着祭出,斬向黑氣。
凌雲甚至沒有看一眼那飛刀,只是抬起蒼白的手掌,凌空一握。
那來勢洶洶的飛刀法器如同撞上一堵無形的鐵壁,哀鳴一聲,靈光爆碎,直接斷成兩截掉落在地!
張琨徹底絕望了,這根本不是鬥法,是碾壓!徹頭徹尾的碾壓!他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饒命!凌雲師弟!不,凌雲師兄!饒了我!當初都是我有眼無珠!是我不對!您大人有大量,把我當個屁放了吧!我…我有靈石!我都給你!”
凌雲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幽黑的瞳孔俯視着他醜態百出的模樣。
“掌門,爲何抽我妹妹血脈?”他問,聲音依舊冰冷。
“我…我不知道啊…掌門的事,我這種小人物怎麼會知道…”張琨嚇得渾身哆嗦。
凌雲的手指輕輕點在他的額頭。
“啊——!”更加淒厲的慘叫從張琨喉嚨裏爆發出來,他感覺自己的魂魄仿佛被無數冰冷的針穿刺、撕扯!搜魂!這是魔道搜魂之術!
劇烈的痛苦中,他的意識迅速模糊,記憶不受控制地翻涌…
零碎的片段被凌雲強行攫取:
…掌門大喜,賞賜丹藥時,曾對心腹長老含笑低語:“…天賜太陰,合該本座鑄就神體之基…”
…有內門弟子私下議論:“…那丫頭送來時就不行了,血脈抽離何等痛苦,掌門怕是根本沒想讓她活…”
…雜役院記錄上,凌玥兒的名字被朱筆劃去,備注只有冷冰冰兩個字:“耗盡”。
…張琨自己心中竊喜:“…死得好,正好省了份例,那點丹藥靈石,合該歸我…”
“耗盡…”凌雲低聲重復着這兩個字,眸中的血紅驟然暴漲,周身死氣不受控制地翻涌,房間內的溫度驟降,牆壁地面瞬間凝結出一層寒霜!
張琨在極致的痛苦與恐懼中,身體劇烈抽搐,眼珠外凸。
“廢物。”
凌雲冰冷地吐出兩個字,扣在他額頭的手指黑氣猛然一盛!
“不——!”
慘叫戛然而止。
張琨的身體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水分,迅速幹癟萎縮,精血魂魄瞬間被吞噬一空,化作一具猙獰的幹屍,倒在地上。
凌雲閉上眼,緩緩吸收着這股力量,築基中期的修爲更加穩固,並向後期邁進了一小步。
他睜開眼,目光落在牆角那個巨大的雜物箱籠上。根據搜魂得到的記憶,妹妹凌玥兒留下的所有微不足道的遺物,都被張琨當做垃圾扔在了那裏。
他走過去,箱籠上落滿了灰。
打開。
幾件洗得發白的舊衣裙,針腳細密卻多了許多粗糙的補丁,是他熬夜爲她縫補的。一個小小的、歪歪扭扭的木頭人偶,是他小時候雕給她的,被她當成了寶貝。還有幾塊已經幹硬發黴的粗糧餅子,是她省下來,想留給哥哥的…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冰冷的魔心,在這一刻,傳來一陣劇烈的、無法形容的刺痛,比修煉《九幽噬天經》時的痛苦更甚。
他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東西一件件取出,用一塊幹淨的布包好,收入懷中,緊貼着那冰冷不再跳動的心口。
然後,他轉身。
目光透過緊閉的門扉,望向內門主峰的方向。
那裏的氣息,比他離開時,更加磅礴,也更加…陰寒。一種與太陰血脈同源,卻更加霸道、更加貪婪的氣息正在孕育。
掌門太衍,正在煉化玥兒的血脈,沖擊更高的境界。
凌雲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眸底那一點血紅,燃燒着焚盡一切的暴戾。
他身影緩緩消散,化作一縷黑煙,融入外面的夜色。
雜役院執事房內,只留下一具幹屍,和滿室尚未散盡的刺骨寒意。
魔影,已悄然潛回。
狩獵,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