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閘門緊貼着後背，每一次心跳都撞擊着堅硬的合金，發出沉悶的回響。通道裏死寂無聲，只有通風系統低沉單調的嗡鳴，像這座鋼鐵巨獸沉睡的鼾聲。空氣裏殘留着刺鼻的消毒水和惰性凝膠的化學氣味，混合着我身上溼透的工裝散發出的、粘稠營養液特有的甜腥腐爛味。
我癱坐着，每一次呼吸都牽扯着全身的劇痛。左腿外側的槍傷在剛才的翻滾中再次撕裂，溫熱的血浸透了褲管，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暈開一小片暗紅。但最令人心悸的，是右臂。
那條從肩關節到指尖都覆蓋着死寂灰白色的手臂，沉重地壓在大腿上。它冰冷，麻木，像一段不屬於我的、沉重的金屬義肢。然而，當我的意識掃過它時，一種極其微弱、卻又清晰無比的電流感，如同蟄伏的毒蛇，從肩胛深處傳來。灰白色的皮膚下，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幽綠色的脈絡一閃而逝。
**“……系統……自檢……”** 腦海中斷續的電子音如同信號不良的廣播，帶着冰冷的邏輯感。
**“……右臂……能量核心……受損……輸出效率……17%……”**
**“……生物質污染……微量殘留……持續清除……”**
**“……威脅……環境掃描……”**
隨着它的指令，我的視野邊緣，不受控制地覆蓋上一層極其淡薄、近乎透明的幽綠色網格。通道冰冷的金屬牆壁、頭頂縱橫交錯的管道、遠處拐角的結構……都被清晰地勾勒出來。幾個代表生命體征的微弱紅點，正在通道盡頭快速移動，朝着我這邊包抄過來！是安保隊！他們繞路追來了！
恐懼瞬間壓倒了疲憊和傷痛！必須離開！立刻！
我咬着牙，用還能活動的左手和那條沉重的灰白右臂支撐着地面，掙扎着站起來。右臂雖然麻木冰冷，但在發力時，卻傳來一種非人的、穩定的支撐力。它像一根冰冷的合金撬棍，支撐着我搖搖欲墜的身體。
**“……最優路徑……計算……”** 腦海中的網格視野裏，一條閃爍的、幽綠色的虛線瞬間生成，指向通道深處一個不起眼的、標注着【維護通道】的金屬小門。
沒有猶豫。我拖着傷腿，靠着灰白右臂那怪異的支撐力，踉蹌着朝那扇小門沖去。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裏異常清晰。
“在那邊！B-7通道！目標移動中！” 遠處傳來安保隊員的吼叫和急促的腳步聲。
**“……速度……提升……35%……”** 電子音冰冷地播報。隨着它的指令，我感覺一股微弱卻清晰的能量流注入雙腿，沉重感減輕了一些，速度陡然加快！
沖到維護通道門前，那扇厚重的金屬小門緊閉着，沒有門禁面板，只有一個老式的機械轉輪鎖。
**“……物理鎖……結構分析……”** 電子音迅速反饋。
**“……右臂……動能輸出……聚焦……預備……”**
那只灰白色的右手，五指張開，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對準了門鎖的機械結構核心位置。掌心皮膚下，極其細微的幽綠脈絡再次亮起，一股無形的能量開始匯聚、壓縮！
“不！別破壞！” 我在意識裏嘶喊。破壞會留下痕跡，會暴露方向！
或許是這強烈的抗拒再次幹擾了指令，或許是能量確實不足以暴力破拆。掌心匯聚的能量閃爍了一下，消散了。但右臂依舊保持着前伸的姿態。
**“……備用方案……”** 電子音毫無情緒波動。灰白色的右手五指猛地收緊，指關節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它精準地抓住了冰冷的機械轉輪，以一種非人的、精確到毫厘的力度和角度，猛地一擰！
“咔嚓！嘎嘣！”
生鏽的機構發出刺耳的呻吟，內部某個脆弱的卡榫應聲斷裂！沉重的金屬小門向內彈開一道縫隙！
我立刻擠了進去，反手將門帶上。裏面是狹窄陡峭、僅容一人通行的金屬樓梯，盤旋向上。空氣污濁，彌漫着濃重的機油和金屬鏽蝕氣味。
**“……上行……高度……73米……”** 電子音標記出路徑終點。73米？上面是什麼地方？
顧不上多想，我扶着冰冷的金屬扶手，拖着傷腿，靠着灰白右臂提供的額外支撐力，艱難地向上攀爬。每一次抬腿都牽扯着左腿撕裂的傷口，劇痛讓眼前陣陣發黑。汗水混合着身上殘留的粘液和血污，不斷滴落在鏽跡斑斑的台階上。
下方通道裏，安保隊員的腳步聲和呼喊聲越來越近，最終停在了維護通道門外。
“鎖被破壞了！目標進入維護梯井！”
“封鎖所有上層出口！呼叫支援！目標具備未知破壞力！”
“無人機！釋放偵察無人機！”
“嗡……” 細微的旋翼聲從門縫下方傳來，帶着紅外的掃描光束在樓梯間裏晃動。
**“……偵測設備……信號屏蔽……啓動……”** 腦海中的電子音反應極快。
左太陽穴深處那點幽綠的光芒微微一亮。一股極其微弱、但頻率奇特的幹擾信號瞬間擴散開來。正在上升的無人機旋翼聲猛地一滯，掃描光束變得紊亂，如同喝醉了酒般在空中胡亂晃動了幾下，然後“啪嗒”一聲，撞在金屬牆壁上，冒着黑煙墜了下去。
幹擾成功了。但這短暫的停頓，也暴露了我的位置！
“幹擾源在上方！快追！” 下方的吼聲帶着驚怒。
我咬緊牙關，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不顧一切地向上沖去！肺裏像着了火，每一次喘息都帶着血腥味。灰白右臂提供的支撐力成了唯一的依靠。
不知爬了多少級台階，就在我感覺肺葉快要炸開時，樓梯終於到了盡頭。一扇厚重的、布滿灰塵的金屬防火門出現在眼前。門上方，一個模糊的標識：【L-3 設備層】。
L-3？我記得入職時，人事部張姐提過，辦公區在L-1到L-5，核心數據區在L-6以下……設備層？是動力核心還是服務器群？
**“……門禁……電磁鎖……低功率……”** 電子音迅速掃描。灰白右臂再次抬起，五指張開，掌心對準了門鎖區域。這一次，沒有匯聚能量，而是釋放出一種極其微弱的、帶有特定頻率的電磁脈沖。
“滴”的一聲輕響，門鎖指示燈由紅轉綠。沉重的防火門向內彈開一條縫隙。
門後，不再是狹窄的樓梯間。而是一個巨大的、充滿轟鳴聲的空間。
高聳的穹頂下，是無數台巨大、冰冷的服務器機櫃，如同鋼鐵叢林般密集排列，閃爍着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繚亂的指示燈。粗壯的線纜如同巨蟒的巢穴，在地板下的線槽和頭頂的橋架上縱橫交錯。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臭氧味和服務器散熱風扇發出的巨大嗡鳴。這裏是“永動”的數據心髒之一！
巨大的噪音暫時掩蓋了我的喘息。但網格視野中，代表安保隊員生命的紅點，正從下方樓梯間快速逼近！
**“……環境……可利用……”** 電子音捕捉着服務器群的巨大噪音和電磁環境。 **“……信號遮蔽……提升……”** 太陽穴的幽綠光芒穩定地亮着，釋放出更強烈的幹擾場，將我微弱的生命體征和移動痕跡盡可能淹沒在服務器群龐大的背景噪音裏。
我立刻閃身進入這片鋼鐵叢林，利用密集的機櫃作爲掩體，拖着傷腿向深處潛行。灰白右臂在行走時沉重地擺動，偶爾擦過冰冷的機櫃外殼，發出輕微的金屬刮擦聲。
網格視野裏，那幾個紅點已經沖冫進了設備層入口，正分散開來，借助熱成像和生命探測儀仔細搜索。
“分頭找！他跑不遠！”
“注意未知能量信號！目標右臂異常！”
我屏住呼吸，蜷縮在兩排巨大服務器機櫃之間的狹窄縫隙裏。冷汗浸透了後背。左腿的傷口在緊張下突突直跳，溫熱的血順着小腿流下，滴落在布滿灰塵的金屬地板上。
嗒。
一滴暗紅的血珠，在布滿灰色塵埃的冰冷金屬地板上，暈開一個刺眼的小圓點。
腳步聲！就在我藏身的機櫃外側！非常近！熱成像的掃描光束如同實質的探針，掃過機櫃之間的縫隙！
**“……高威脅……距離……3米……”** 電子音發出最高級別的警告！灰白右臂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掌心幽綠光芒再次開始不穩定地匯聚！它在準備反擊！
不！不能動手！一旦動手，位置就徹底暴露！會被蜂擁而至的安保隊撕碎！
我死死咬住下唇，幾乎咬出血來，用盡全身意志壓制右臂那股暴戾的反擊沖動！汗水如同小溪般從額頭滾落。
“這邊！有血跡！” 另一個方向突然傳來安保隊員的喊聲！
掃描光束瞬間移開！腳步聲急促地朝着血跡的方向沖去！
機會！
**“……路徑……更新……”** 腦海中的幽綠網格瞬間重新規劃路線。我立刻從藏身處鑽出，不再看那滴暴露的血跡，朝着與安保隊員相反的方向，更深處的服務器叢林沖去。
巨大的噪音掩護着我的腳步聲。在幽綠網格的精準導航下，我避開搜索的扇形區域，跌跌撞撞地穿梭在冰冷的鋼鐵巨獸之間。灰白右臂在奔跑中沉重地擺動，像一柄不受控制的戰錘。
終於，在設備層最深處，一扇不起眼的、標着【緊急出口】的厚重金屬門出現在網格視野裏。門外，是向上的逃生樓梯。
出口！通往地面的出口！
希望瞬間點燃！我撲到門前，左手抓住冰冷的門把手，用力一擰！
紋絲不動！被鎖死了！
**“……電磁鎖……高功率……物理加固……”** 電子音迅速反饋。 **“……突破……需……高能沖擊……”**
高能沖擊？只有那只右臂！但它現在能量不足！
我猛地回頭。追兵的腳步聲和呼喊聲正穿過服務器群的轟鳴，越來越近！他們發現了血跡是誘餌！正朝着這邊包抄！
“發現目標！在緊急出口！”
“包圍他！”
幾個穿着黑色戰術背心、端着脈沖武器的身影，在密集的機櫃盡頭出現！紅外瞄準器的紅點瞬間鎖定了我的胸口和額頭！
絕望如同冰冷的鐵鉗扼住喉嚨！前無去路，後有追兵！
**“……能量核心……臨界……強制過載……預備……”** 腦海中的電子音帶着一種冰冷的決絕！灰白右臂猛地抬起，掌心對準了緊閉的金屬門！皮膚下幽綠的脈絡瞬間亮到刺眼！一股狂暴的、毀滅性的能量波動從掌心瘋狂匯聚！整個右臂甚至開始發出高頻的、不堪重負的金屬震顫聲！它在抽取最後的核心能量，準備玉石俱焚！
“不！” 我靈魂深處發出呐喊！這樣破門，巨大的能量爆發會徹底暴露位置！而且右臂會徹底報廢！我將失去最後的支撐！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叮！”
一聲清脆的、在巨大噪音中幾乎微不可聞的電梯到達提示音，從旁邊不遠處響起！
一扇隱藏在兩排巨大服務器機櫃陰影中的、極其低調的合金電梯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柔和的冷光從轎廂內傾瀉而出！
電梯？這裏怎麼會有電梯？而且是開啓狀態？！
網格視野裏，電梯轎廂內部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生命信號！
沒有時間思考！這是唯一的變數！
在安保隊員扣動扳機的幽藍光芒亮起的刹那，在灰白右臂即將爆發出毀滅性能量的瞬間——
我爆發出最後的速度，像一顆出膛的炮彈，拖着沉重的右臂和傷腿，朝着那敞開的電梯門猛撲過去！
身體撞入轎廂的瞬間，左手本能地狠狠拍在關門按鈕上！
“嗤——”
電梯門迅速合攏！
“砰砰砰！” 幾道幽藍色的脈沖光束狠狠打在正在關閉的合金門板上，濺起刺目的電火花！
門縫合攏的最後一瞬，我看到那些安保隊員驚愕、憤怒的臉，以及他們再次抬起的槍口！
“轟！”
轎廂猛地一震！似乎是脈沖武器轟擊在門上的沖擊！但電梯門已經徹底鎖死！
安全了？暫時。
我背靠着冰冷的轎廂壁滑坐在地，大口喘息，心髒狂跳得幾乎要炸開。轎廂內部空間不大，只有樓層按鈕面板散發着微弱的冷光。面板上，最高層按鈕——【L-1 大廳】——正亮着。
電梯在上升。平穩而迅速。
是誰？誰按的電梯？誰在L-1等我？吳振華？還是……別的什麼？
冷汗瞬間浸透了全身。這電梯開啓的時機，太詭異了！像一張早已張開的網！
我掙扎着站起，死死盯着那不斷跳動的樓層數字：L-6… L-5… L-4……
那只灰白色的右臂垂在身側，剛才強行匯聚的能量已經消散，皮膚下的幽綠脈絡黯淡下去，但依舊散發着冰冷的金屬質感。左太陽穴深處，那點幽綠的光芒穩定地亮着，腦海中的電子音沉寂下去，似乎在全力維持着幹擾場，屏蔽電梯內的信號。
L-3… L-2… L-1！
“叮！”
電梯門無聲地向兩側滑開。
刺眼的光線瞬間涌入！
不是預想中空曠的大廳。
門外，是一條寬敞、明亮、鋪着光潔大理石地板的走廊。柔和的暖白色燈光從天花板上灑下，空氣裏彌漫着淡淡的香氛氣息。這裏，是“永動”科技總部大樓，那光鮮亮麗、象征着科技與未來的辦公區域。
而此刻，這條通往大廳的走廊中央，只站着一個人。
他穿着筆挺、一塵不染的黑色西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臉上掛着那種熟悉的、混合着威嚴與奇異的溫和笑容。工牌在胸前反射着冷光：【吳振華 - 技術部部長】。
他靜靜地站在那裏，雙手隨意地插在西裝褲兜裏，仿佛早已等候多時。
他的目光，精準地越過電梯門，落在我的臉上，然後緩緩下移，落在我那條從肩到指尖都覆蓋着死寂灰白色的右臂上。
嘴角，那溫和的笑容加深了一絲，帶着一種洞悉一切、掌控一切的冰冷玩味。
“李銳，” 他開口，聲音平穩溫和，如同在問候一個遲到的下屬，“新手臂，用得還順手嗎？”
電梯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下方地獄的喧囂，也隔絕了唯一的退路。
冰冷的電梯門在身後無聲合攏，隔絕了下方服務器群的轟鳴和追兵的喧囂。眼前，是“永動”光鮮亮麗的核心腹地：寬闊明亮的大理石走廊，柔和的暖白燈光，空氣裏彌漫着虛假的、令人作嘔的香氛。而走廊的盡頭，站着那個噩夢的源頭——吳振華。
他臉上的笑容溫和依舊，像一張精心繪制、毫無瑕疵的面具。那雙眼睛，平靜地掃過我的狼狽，沾滿粘液血污的工裝，撕裂的褲管下滲血的傷口，最後，穩穩地落在我那條從肩到指尖都覆蓋着死寂灰白色的右臂上。
“李銳，” 他的聲音平穩得像在宣讀一份無關緊要的報表，“新手臂，用得還順手嗎？”
那語氣，仿佛在詢問一件剛配發的辦公用品。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合着被徹底看穿、如同實驗台上小白鼠般的屈辱和暴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王錚在培養艙裏撞擊罩壁的絕望嘶鳴，那粘稠囊泡中猩紅的注視，被強行撕裂的傷口……所有被當作“薪柴”、被改造、被清除的恐懼和憤怒，在這一刻轟然爆發！
“順手？！” 喉嚨裏擠出嘶啞的、如同砂紙摩擦的咆哮，我猛地向前一步，拖着傷腿，那條灰白色的右臂不受控制地抬起，五指張開，掌心直指吳振華！“我他媽要你償命！”
**“……目標……鎖定……”** 腦海中的電子音冰冷地同步，灰白右臂掌心深處，一點幽綠的光芒驟然亮起！狂暴的能量開始瘋狂匯聚、壓縮！周圍的空氣仿佛都變得粘稠、灼熱！走廊柔和的燈光在這能量波動下劇烈閃爍！
吳振華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他甚至沒有後退一步，只是隨意地將插在西褲口袋裏的右手抽了出來。
那只手，修長、幹淨，骨節分明，看起來與常人無異。
他抬起右手，對着我，掌心向前，做了一個極其隨意、如同驅趕蚊蟲般的拂拭動作。
沒有聲音。沒有光芒。
但就在他拂手的瞬間——
**“警告！高維信息流沖擊！”** 腦海中的電子音第一次發出了尖銳到破音的警報！帶着前所未有的驚懼！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純粹由信息和邏輯構成的、冰冷到絕對零度的洪流，如同無形的宇宙風暴，瞬間穿透了空間，狠狠撞進了我的意識！那感覺，仿佛有億萬把冰錐同時刺入大腦，強行將我的思維、我的感知、甚至我存在的概念，都粗暴地拆解、凍結、格式化！
匯聚在灰白右臂掌心的幽綠能量瞬間潰散！如同被狂風吹熄的燭火！整條右臂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發出高頻的、金屬疲勞般的哀鳴！皮膚下那些細微的幽綠脈絡瘋狂閃爍、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熄滅！
劇痛！比被子彈貫穿、比被粘液吞噬更加恐怖的劇痛！那是靈魂被凍結、被撕裂的痛楚！我眼前瞬間一片漆黑，身體如同斷了線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後倒去！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的電梯門上，發出沉悶的巨響！
“呃……” 喉嚨裏涌上腥甜的液體，視野被猩紅和黑暗交替占據。我癱軟在地，像一灘爛泥，連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只有大腦深處那被強行入侵、凍結的劇痛在持續尖叫。
**“……核心邏輯……受損……30%……”** 腦海中的電子音斷斷續續，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生物信號……紊亂……失控……”**
那只灰白右臂無力地垂落在地，冰冷沉重，皮膚下的幽綠光芒黯淡到了極致，如同垂死的螢火蟲。
吳振華緩緩放下右手，重新插回褲兜。他邁着從容的步伐，皮鞋踩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發出清晰、穩定、如同喪鍾般的“嗒、嗒”聲。他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着。
那雙眼睛，依舊是溫和的。但此刻，在那溫和的表象下，我清晰地看到了——空洞。絕對的、非人的空洞。沒有憤怒，沒有得意，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只有一種冰冷的、如同觀察顯微鏡下草履蟲般的審視。
“真是令人驚嘆的……適應性。” 他微微歪了歪頭，似乎在欣賞一件失敗但仍有價值的實驗品。“‘種子’在你體內的存活率，遠超預期。甚至初步接駁了被污染的原生質肢體……可惜，還是太粗糙了。” 他的目光掃過我那條死寂的灰白右臂，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惋惜？
“你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聲音，每一次呼吸都帶着血沫。視線模糊，只能看到他鋥亮的皮鞋尖。
“東西？” 吳振華似乎覺得這個詞很有趣，嘴角的弧度加深了一絲。“我們，是‘永動’。是進化必然的方向。是冰冷的邏輯對無序血肉的最終馴服。” 他微微俯身，那張溫和卻空洞的臉湊近了一些。距離近得我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古龍水和……淡淡機油的味道。
“至於你，李銳。你的價值，遠不止是一塊合格的‘薪柴’。” 他的聲音壓低，帶着一種蠱惑般的冰冷，“你體內那顆‘種子’，它選擇了你。它在你瀕臨崩潰的意識邊緣成功寄生、初步激活，甚至在原生質污染下維持了最低限度的邏輯核心……這很有趣。非常有趣。”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向我左太陽穴皮膚下那點微弱但依舊執拗亮着的幽綠光芒。
“放棄抵抗。交出它。” 吳振華的語氣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你的身體，是‘種子’回歸完美形態的最佳溫床。你的意識……雖然低級，但作爲初始融合的‘潤滑劑’，勉強夠格。這是你的榮幸。”
榮幸？成爲怪物融合的溫床？意識被抹去當作“潤滑劑”？
王錚覆蓋着甲殼的頭顱，眼眶中那兩點幽綠的、絕望掙扎的光芒，再次在眼前閃現！
“做……夢！” 我用盡殘存的所有力氣，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唾沫混合着血絲噴濺在他鋥亮的皮鞋上。
吳振華直起身，臉上那絲虛假的溫和終於徹底消失，只剩下純粹的、非人的冰冷。空洞的眼底深處，似乎有極其細微的、藍色的數據流一閃而逝。
“頑固。” 他吐出兩個字，沒有任何情緒起伏。那只幹淨的右手再次抬起，掌心對準了我的額頭。
這一次，不再是拂拭。五指微微張開，掌心皮膚下，隱約有極其細微的、如同電路板紋路般的藍色光芒開始流淌、匯聚！一股遠比剛才更加恐怖、更加純粹的、足以將靈魂徹底凍結抹除的信息洪流，正在凝聚！
死亡的陰影，如同冰冷的鐵幕當頭罩下！這一次，連腦海中那微弱的電子音都徹底沉寂下去，仿佛被那即將到來的絕對零度徹底凍結！
**“……母親……呼喚……”**
就在這意識即將被徹底抹殺的千鈞一發之際——
一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如同老舊收音機雜音的電子信號，無比艱難地穿透了吳振華那恐怖的信息壓制場，強行擠進了我的腦海深處！
不是通訊器的聲音！更冰冷！更古老！更……瘋狂！
是它！是地下深處，那個搏動着暗紅光芒的粘稠囊泡！“母親”！
這信號微弱到極致，卻帶着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混亂而狂暴的呼喚！它沒有具體含義，只有一種純粹的、對“種子”的渴望和對吳振華那冰冷邏輯的極致憎惡！
**“……種子……回歸……”**
**“……撕裂……枷鎖……”**
這微弱卻無比混亂瘋狂的精神信號，如同投入冰湖的一塊燒紅的烙鐵！
**“……外部指令……沖突……”** 沉寂的通訊器電子音被強行激活，發出尖銳的、邏輯紊亂的警報！ **“……核心協議……優先級……混亂……”**
左太陽穴深處那點幽綠的光芒，如同被澆上汽油的火星，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骨的冰冷和……混亂的熾熱！兩股截然相反的力量——通訊器的絕對秩序邏輯與“母親”的混亂生物本能——在我大腦這個脆弱的容器裏，借着那顆“種子”的媒介，轟然對撞！
“呃啊啊啊——！！！”
無法形容的劇痛！仿佛整個顱骨被無形的力量從內部狠狠撕開！我發出淒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擊中，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彈跳起來！
而那只一直死寂垂落的灰白右臂，在這股源自大腦核心的、混亂到極致的能量風暴沖擊下，猛地爆發出失控的、毀滅性的力量！
“轟——！！！”
灰白色的巨拳，裹挾着幽綠與暗紅能量瘋狂交織的亂流，如同失控的攻城錘，帶着撕裂空氣的尖嘯，完全不受控制地、狠狠地砸向近在咫尺的吳振華！
這一擊，毫無章法！純粹是混亂能量和生物本能的狂暴宣泄！
吳振華那雙空洞的眼睛裏，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意外”的數據波動。他反應快得驚人！那只凝聚着藍色信息洪流的手掌瞬間回收、交疊護在胸前，掌心藍色的電路紋路光芒大盛！
“嘭——！！！”
沉悶到令人心髒停跳的巨響在走廊裏炸開！
狂暴的能量亂流如同颶風般向四周席卷！走廊兩側光潔的強化玻璃幕牆在沖擊波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瞬間爬滿蛛網般的裂紋！柔和的頂燈噼啪爆碎，碎片如同冰雹般落下！
吳振華的身體如同被高速列車正面撞擊，猛地向後倒飛出去！但他雙腳離地的瞬間，身體以一種完全違反物理常識的角度在半空中硬生生扭轉、卸力！黑色西裝的後背重重撞在遠處一根堅固的承重柱上！
“咔嚓！” 清晰的骨裂聲傳來！但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那空洞眼底深處，數據流的閃爍頻率快了一倍！他穩住身形，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交疊在胸前的雙手。掌心覆蓋的藍色電路紋路明顯黯淡了許多，甚至有幾處出現了細微的、焦黑的斷裂痕跡。一絲極其微弱的、帶着機油味的、淡藍色的“血液”，從他緊抿的嘴角緩緩滲出。
他受傷了！這混亂的一擊，竟然傷到了這個非人的怪物！
而發出這一擊的我，代價同樣慘重！
灰白右臂在爆發出那毀滅性的混亂能量後，皮膚下幽綠與暗紅交織的光芒瞬間熄滅！整條手臂呈現出一種更加死寂的灰敗，如同徹底耗盡的能量電池，沉重地垂落下來，表面甚至出現了幾道細微的、如同瓷器開片般的裂紋！皮膚下那些細微的脈絡徹底黯淡消失。
大腦的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而來！通訊器與“母親”的信號在我意識深處瘋狂撕扯！眼前徹底被黑暗和混亂的數據碎片、粘稠的生物感知所淹沒！耳中充斥着尖銳的電子噪音和億萬生命的瘋狂囈語！
我癱倒在地，像一具被抽空了骨頭的皮囊，只有身體還在無意識地、劇烈地抽搐着。鮮血從口鼻中不斷涌出。
混亂。徹底的混亂。
吳振華站直身體，抹去嘴角那絲淡藍色的痕跡。空洞的目光掃過我抽搐的身體和那條布滿裂紋的灰白右臂，最後落在我左太陽穴皮膚下那點依舊在瘋狂閃爍、明滅不定的幽綠光芒上。
他臉上那消失的溫和笑容，重新浮現出來。這一次，那笑容裏，多了一絲真實的、冰冷的……興趣。
“有意思。” 他輕聲說，聲音在布滿裂紋和碎片的狼藉走廊裏清晰無比。“比預期的……更有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