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靈頓行政樓的頂層會議室，空氣冰冷得像銀行金庫。
巨大的紅木長桌光可鑑人，倒映着窗外曼徹斯特鉛灰色的天空。
這裏聞不到一絲草皮和汗水的氣味，只有昂貴皮革、研磨咖啡和打印機墨粉的混合味道。
阿莫林坐在長桌的一端，像一塊被投入精致鳥籠的粗糙岩石。
他的對面，通過巨大液晶屏幕連接的是喬爾·格雷澤那張看不出情緒的臉。
約翰·莫特和兩位紐約來的“觀察員”分坐兩側，如同沉默的陪審團。
桌面上擺放着厚厚的文件，封面印着曼聯合夥人的標志，冰冷而權威。
“首先，魯本，代表董事會，祝賀你對陣切爾西的傑出勝利。”
格雷澤開口，聲音經過麥克風傳輸，帶着一絲電子音的疏離感，“一場難以置信的逆轉，極大地提振了球迷情緒和……市場信心。”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將競技勝利與商業價值輕巧地捆綁在一起。
阿莫林微微頷首，沒有多餘的表情。
“然而，”格雷澤話鋒一轉，語氣依舊平穩，卻透出刀刃般的鋒利，“勝利往往掩蓋潛在的風險。
董事會注意到，這場勝利的代價，是克裏斯蒂亞諾·羅納爾多的傷勢加劇，以及保羅·博格巴合同不確定性帶來的持續關注。”
一位觀察員適時接話，手指在平板電腦上滑動，調出數據圖表：“根據醫療團隊的最新評估，C羅的傷勢需要至少兩周的‘高強度管理’。
這意味著他將錯過三場聯賽和一場杯賽。
考慮到他的年齡和薪資結構，這種‘消耗性’使用是否可持續，需要重新評估。”
另一份文件被推到阿莫林面前，是拉伊奧拉近期活動的詳細報告，以及與巴黎聖日耳曼接觸的間接證據。
“博格巴的續約談判陷入僵局。
他在冬季窗口離開的風險正在顯著升高。
如果他以自由身離開，對俱樂部資產將是巨大損失。”
莫特在一旁補充，語氣帶着小心翼翼：“董事會希望了解，在核心球員可能缺陣或離隊的情況下，下一階段的具體競技規劃，以及……相應的風險控制方案。”
風險。損失。資產。評估。這些詞匯在冰冷的空氣中碰撞，編織成一張巨大的、試圖籠罩一切的網。
阿莫林身體前傾，手肘撐在光滑的桌面上，目光掃過屏幕上的格雷澤和桌邊的幾人。
“規劃？”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像石頭投入死水，打破了那份精致的冰冷，“我的規劃就是贏下接下來的每一場比賽。”
觀察員皺起眉頭：“教練先生，我們需要的是可量化的、可控的計劃，而不是……”
“——數據？”阿莫林打斷他，拿起面前那份醫療報告，“數據告訴你們他需要休息。
但數據沒告訴你們，昨天他是用什麼把球頂進切爾西球門的！”
他手指重重戳在報告上，“是這裏面的跟腱強度？還是他媽的不肯低頭的靈魂？！”
他目光轉向那份關於博格巴的報告：“還有這個，你們擔心資產流失？擔心他免費離開？那爲什麼不問問你們自己，過去幾年，爲什麼沒能讓一個天才心甘情願地把這裏當成家？而不是想着怎麼在他還有價值的時候賣個好價錢！”
他的聲音逐漸拔高，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控制風險？足球場上唯一的風險，就是想着怎麼控制風險！
切爾西上半場控制了所有風險，然後呢？被我們撕碎了！”
“魯本！”格雷澤的聲音透過音箱傳來，帶着警告的意味，“注意你的措辭。
董事會理解你的激情，但俱樂部需要在激情和理性之間找到平衡。”
“平衡？”阿莫林猛地站起身，雙手撐在桌面上，身體前傾，目光如同冷電，直視着屏幕裏的格雷澤
“先生，曼聯過去幾年失去的，恰恰就是平衡！
我們平衡了財政，平衡了商業開發，平衡了所有他媽的風險！
唯獨忘了怎麼去贏球！
忘了球迷買票進來，不是來看資產負債表，是來看進球！
是來看獎杯！
是來看他們的球隊把對手碾碎在草皮上！”
他拿起桌上那杯冰水，一飲而盡，仿佛澆滅喉間的怒火，但眼神更加灼人。
“我的工作不是來幫你們平衡賬目的。
我的工作是點燃那幫球員，帶他們去贏！至於你們擔心的問題……”
他目光掃過所有人，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C羅的傷，我會處理。
我用他，不是消耗他，是要把他用在最關鍵、最能摧毀對手的時候！
博格巴，我不管拉伊奧拉跟誰吃飯，只要他一天穿着曼聯球衣，我就讓他爲曼聯流幹最後一滴汗！如果他最終選擇離開……”
阿莫林頓了頓，聲音裏帶着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
“……那說明曼聯給的還不夠！不是錢不夠，是野心不夠！是榮譽不夠！是配不上他想要的未來！”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這個未來，打出來！贏回來！”
會議室裏一片死寂。
只有阿莫林粗重的呼吸聲。
莫特臉色慘白。
觀察員們面面相覷，似乎從未見過如此……不可控的教練。
屏幕上的格雷澤沉默了許久。
他的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但眼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細微地變化。
那不是認可，更像是一種……權衡。
權衡這份不可控的瘋狂，可能帶來的巨大收益，以及與之伴隨的、同樣巨大的風險。
最終，他緩緩開口：“董事會需要看到切實的進展，而不僅僅是……口號。
冬窗的預算有限，我們需要最精準的補強目標名單。
關於球員的使用，醫療團隊的專業意見必須得到尊重。”
這是讓步，也是底線。
“名單我會給。”阿莫林直起身，“但我要的人，必須是能撕咬、能流血的戰士，不是來技術扶貧的藝術家。
至於醫療團隊，”他看了一眼那兩位觀察員，“我會尊重，但最終決定權，在球場，在我這裏。”
他沒有說再見，轉身直接走向門口。
在他拉開門的那一刻，格雷澤的聲音再次從身後傳來，平靜無波：“魯本，別忘了。
點燃火焰的人，也要負責控制火勢。”
阿莫林腳步頓了一下，沒有回頭。
“我從不控制火勢。”他淡淡地說，“我只負責，把火燒得更旺。”
門在他身後關上，隔絕了那個冰冷的世界。
他站在走廊裏，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還殘留着會議室裏那股令人作嘔的精致氣味。
但他知道，真正的戰場不在這裏。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豪爾赫，”他對電話那頭的門德斯說，“告訴董事會，我要的人，名單第一個：德克蘭·賴斯。”
“告訴他們，這不是請求。”
“這是……最後一塊拼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