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招娣,除了肚子那一大塊血淤外,脫了外衣後,身上竟然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疤!
雷鳳蘭和辛進楠心疼死了,倆人哪怕急得要死,下手塗藥的動作也只敢一輕再輕。
可辛招娣身上的傷太多,她們手裏的那點藥膏,沒塗幾處,就塗沒了。
恰好到了每天斷電的點,燈泡一滅,屋裏變成黑乎乎的一片。
黑暗中,雷鳳蘭徹底崩潰了,她咬着胳膊肘,沉悶地痛哭着。
辛美夭看得清清楚楚,大姐身上的傷,有上回給她拿衣服時露出的手腕勒痕、發際處的撞傷、小腹上的踹傷、還有胳膊大腿上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刀傷。
那些刀疤,有深有淺,有新有舊,絕不是一年半載的積累,而是好幾年。
昏暗的煤油燈重新亮起。
屋內除了雷鳳蘭的哭聲,剩下的只有靜默。
沒多久,雷鳳蘭忍着鑽心的痛,強撐着冷靜下來,眼神定定地盯着大閨女。
“你好好說,那畜生從啥時候開始......虐待你的!”
辛招娣已經穿好衣服,沉默了會,對上母親的目光,不能不答,輕聲回。
“月子裏。”
月子裏......
那是整整三年的時間!
辛進楠抹着停不住的眼淚,撇過頭不忍心再看大姐,辛眉夭的臉色更是從未有過的難看。
雷鳳蘭抱着閨女,眼淚無聲地流淌,耳朵裏轟隆隆直響,像要聾了似的。
“大丫,我的大丫,你咋不早告訴媽,你咋不早告訴媽啊,嗚嗚嗚......”
辛招娣被母親溫暖地抱着,似乎找到了傾訴的出口,她嘆出口又悲又苦的氣,終於說了出來。
畢竟辛招娣再懂事再會忍耐,也只是一個年僅二十歲的女孩而已。
“媽,剛開始他打我,是因爲我生的是姑娘,後來他打得狠了,我打不過他,那畜生又用刀子劃我,我就生挨着,死也不願意跟他同房。”
“哼,他這樣的畜生,孩子生出來就是活受罪!我已經對不起我閨女,憑啥還要幫着他們造孽!他們家不配!”
“再後來,他媽見我懷不上,就處處挑唆找事,沒多久他就上外頭找了別人,還帶到家裏來.......”
“最近半年,他看咱家成了這樣,娘家的工作我也沒頂着,就打我打得更狠,前年有一回,我出去做活,他和那女人在家就欺負我的婷婷。”
女兒一直是辛招娣的軟肋,她帶上了哭腔。
“媽,那會婷妹路都還走不穩啊,咋能摔她耳光,關在水缸裏,不給水不給飯地關上一整天呢!嗚嗚嗚,他們不是人啊,今天他媽找我要錢,我不給,他是往死裏打我......我真的活不下去了,媽,嗚嗚嗚......”
辛招娣傾訴着,將這些年受到苦難都倒了出來,她不再裝沒事,痛哭出聲。
雷鳳蘭懊悔至極,她該多關心閨女,她該早點把工作給閨女,她該防着辛衛東,她該把孫女帶在身邊,她該.......
有太多太多雷鳳蘭該做卻沒做到的地方,她抱着女兒,又痛又恨,哭嚎地幾乎上不來氣。
“我的女兒啊,你咋和媽一樣命苦,怪媽,是媽害你,當初就不該聽辛衛東的,把你嫁給那姓周的畜生啊,媽該死,媽該死!”
辛招娣哭夠了,抹着母親的眼淚,索性把實話說了。
“媽,我沒怨過您,我也是嫁過去才聽那畜生說,當初是辛衛東暗地裏收了他家五十塊錢,那畜生才專門挑您上班的功夫,進了咱家,所以我才會被他.....”
“後來大了肚子,也是我自己爲了孩子,甘願意嫁的,這是我的命,怪不着您......”
這事對於雷鳳蘭來說,不亞於是晴天霹靂,她顫抖着聲問。
“當年辛衛東和我說,寄給他鄉下老娘的五十塊是他跟人借的,後來我給了他五十,讓他還,沒想到他竟然敢,竟然敢!”
“這個天殺的,我要去殺了他!再剁了姓周的!”
說着,雷鳳蘭迅速下炕,抓起桌上的剪刀往外沖去。
辛招娣和辛進楠死死拖住母親。
“媽,媽,別這樣,殺人償命!媽!”
“媽,都是爛人,不值當,不值當!”
站在後頭的辛美夭是最平靜的那個,她心口又涌上那股熟悉的躁鬱感,冷聲道。
“剮了剁了,都太便宜他們,不如讓他們活着比死了難受。”
辛美夭的聲音帶冰,卻有安撫人心的力量,雷鳳蘭和上次一樣,冷靜了下來。
辛進楠跟着說。
“媽,咱該聽小妹的,您還顧慮啥,辛衛東跟周聰都是該死的畜生,我們沒有這樣的畜生爹!”
雷鳳蘭大力吸着氣,不停點頭,然後“啪”地將剪刀放回桌面,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
默了會,她的眼神裏帶上從未有過的強韌,咬着牙根緩緩開口。
“對,對,是我糊塗,讓這麼個畜生害了全家,我要再給他半點後路,我都該死!聽,全聽夭妹兒的,得讓他們活着比死了難受......”
雷鳳蘭說的沒錯,雷家舅舅的死、辛大姐遭遇的苦難、雷鳳蘭丟失的工作以及被蒙騙的前半生......這樁樁件件的仇,都和辛衛東那夥人脫不開幹系。
是這夥人貪心不足,趴在她們身上吸血,將她們的生活一步步逼入深淵裏......
隔天一早。
辛招娣心事重重地清理着爐膛裏的煤灰,她和雷鳳蘭一樣,心裏一有事就習慣去鏟煤爐。
雷鳳蘭看出大女兒的心不在焉,她和昨晚一樣堅決的語氣。
“你別想着回去,聽媽的,一定得跟他離!以後你和孩子就住家裏,人人都說婦女能頂半邊天,媽又不是死的,也能養得起我閨女和孫女!”
辛招娣眼睛又紅了,可她顧慮太多。
“媽,我是怕那畜生找到家裏來,他啥人都敢打,我不想拖累家裏,我......”
“大姐,你數數我們家有多少人?”
擦着桌子的辛美夭突然出聲,打破了辛大姐的擔憂。
“不算裏頭的倆孩子,咱們姐妹三個加上媽,有四個大人,難道四個打不過一個?”
辛大姐怔了怔,她嘴唇動了動,無聲地看向小妹。
辛美夭繼續。
“還是說你天生認爲女人比男人弱?比男人沒用?所以周畜生看低你,讓你也看不起自己了?讓你覺得我們四個女人會被個廢物男人打趴下?”
辛大姐被不容情的幾問給牢牢問住,又似有了思考,被感染,她緊緊攥起雙手。
辛美夭沒停,微笑着,以同樣專注的目光看向大姐。
“姐,女人一點都不比男人差的,甚至女人在大多時候比男人更強,你如果信不過自己,信不過我們,就替小婷妹想想。”
這話對辛招娣來說,猶如醍醐灌頂,尤其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兒。
對啊,自己的婷婷也是女孩。
如果自己是個懦弱沒用的媽媽,那女兒將來會長成什麼樣,長大了又該誰護着她......
漸漸的,辛招娣眼裏有了光亮。
小妹說的對!女人咋了,女人憑啥就處處矮男人一頭,她不該怕的!
辛招娣、雷鳳蘭、辛進楠全看向眼前的老幺,目光難掩震動,就像以前的日子都白活了似的。
辛美夭笑得還是那麼溫柔無害,輕鬆恬淡的音色中,卻蘊着許久未見的危險。
“怕什麼呢,等周畜生進了咱家的門,是他該後悔襠下多生了二兩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