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霧還未散盡,林淵已經拄着拐杖站在了出租屋樓下。連續幾天被幻影和身體異變困擾,他決定聽從張醫生的建議——找個地方散心,或許能讓緊繃的神經放鬆些。手機地圖上標記着三條推薦路線,其中一條通往老城區的古董街,名字旁標注着“煙火氣濃厚,適合漫步”。
這個名字莫名地吸引了他。林淵裹緊外套,沿着斑駁的牆根緩緩前行。秋末的風帶着涼意,卷起地上的枯葉打着旋兒飄過,街角早餐攤飄來的豆漿香氣混合着老房子的木頭味,驅散了些許醫院消毒水的殘留氣息。他走得很慢,左肋的舊傷在陰天隱隱作痛,但身體裏那股陌生的力量卻在悄悄涌動,支撐着他穩步前行。
穿過兩條喧鬧的商業街,眼前的景象驟然變得古樸起來。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蜿蜒向前,兩側是飛檐翹角的老建築,雕花的木窗櫺後掛着褪色的幌子,“XX古玩”“XX玉器”的招牌在晨光中泛着溫潤的光澤。這裏就是古董街,時光仿佛在這裏放慢了腳步,連行人的腳步都比別處從容些。
林淵沿着街邊慢慢走着,目光掠過兩側的店鋪。玻璃櫃裏擺放着泛黃的古籍、鏽跡斑斑的青銅器、色澤各異的玉石,攤主們或坐或站,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往來行人,空氣中彌漫着歷史的厚重感和生意人的精明氣息。他對古董一竅不通,只是漫無目的地看着,試圖讓這些陌生的物件填滿腦海裏的空白。
奇怪的是,那些被攤主們奉爲“珍品”的瓷器玉器,在他眼裏不過是些冰冷的物件,毫無吸引力。直到他走到街尾一家不起眼的小店前,腳步才猛地頓住。
這家店沒有招牌,只有一塊褪色的藍布簾掛在門口,門楣上掛着幾串幹枯的蓮蓬和葫蘆。與其他店鋪的精致陳列不同,這裏的物件隨意地堆放在門口的木架上,蒙着厚厚的灰塵,看起來更像個舊貨攤。林淵本想徑直走過,目光卻被木架角落裏的一件東西牢牢吸住。
那是一把匕首,約莫七寸長,躺在一堆銅鎖鐵環之間。刀鞘是暗沉的黑色,似乎是某種皮革制成,邊緣已經開裂,露出裏面暗紅色的木質夾層。刀柄纏着褪色的麻繩,末端墜着一枚小小的銅環,上面鏽跡斑斑。最引人注目的是露出的刀刃部分,本該鋒利的刃口布滿了細密的鏽痕,呈現出一種陳舊的青黑色,仿佛被遺棄在泥土裏百年之久。
就是這把看起來毫不起眼的破匕首,卻讓林淵的心髒猛地一縮。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從胸口涌起,順着血液流遍全身,讓他指尖發麻,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這感覺很熟悉,像在醫院看到五仙古物時的共鳴,卻又更加濃烈、更加迫切,仿佛那把匕首本就該屬於他。
“小夥子,看中什麼了?”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布簾後傳來。
林淵回過神,看到一個穿着灰色對襟褂子的老頭從店裏走出來。老頭約莫七十歲年紀,頭發花白卻梳得整齊,臉上布滿皺紋,眼睛卻異常明亮,像浸在水裏的黑曜石,帶着洞悉世事的銳利。他手裏端着一個紫砂茶杯,目光落在林淵身上,帶着幾分審視,幾分好奇。
“我……隨便看看。”林淵的目光依舊離不開那把匕首,喉嚨有些發幹,“這把刀……是什麼年代的?”
老頭順着他的目光看向木架角落,端着茶杯的手指頓了頓,隨即笑了笑,露出泛黃的牙齒:“哦,那破玩意兒啊,收廢品的時候順手撿的,誰知道什麼年代。你要是喜歡,隨便給倆錢就拿走。”
林淵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匕首。入手比想象中沉,刀柄的麻繩磨得很光滑,顯然被人長期握持過。他輕輕拔出一點刀刃,青黑色的鏽跡下,隱約能看到細密的紋路,與他在記憶碎片裏看到的瑩白匕首上的紋路驚人地相似!
就在刀刃完全出鞘的瞬間,一股冰冷的氣流順着指尖竄入體內,與胸口吊墜散發出的暖流猛地相撞。林淵的腦海裏轟然炸開——血色天幕下,那道模糊的身影手持匕首斬向黑影;昆侖崩塌時,一枚玉質匕首從靈玉山峰上墜落;鴻蒙空間裏,無數符文纏繞着一柄利刃旋轉……無數畫面碎片交織在一起,讓他頭痛欲裂。
“呃!”林淵悶哼一聲,手一抖,匕首“當啷”一聲掉在地上。
“小夥子,你沒事吧?”老頭的聲音陡然提高,快步走過來扶他。
林淵擺了擺手,捂着額頭喘息。剛才那一瞬間的沖擊太過強烈,他感覺有什麼東西要從記憶深處沖破出來,卻又被一層無形的屏障擋住。等他緩過神來,發現自己手心全是冷汗,而那把掉在地上的匕首,鏽跡似乎淡了些,刃口隱隱泛起一絲瑩白的光澤。
“這刀……”林淵指着地上的匕首,聲音發顫,“它……”
老頭彎腰撿起匕首,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塵,眼神變得有些復雜:“這破刀邪性得很,前幾年收來的時候,夜裏總聽見它‘嗡嗡’響,後來我用布包着壓在箱底,今天才翻出來曬太陽。”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緊緊盯着林淵,“你剛才拿它的時候,是不是看見什麼了?”
林淵心中一驚,抬頭看向老頭。對方的眼神裏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這讓他想起了藏珍閣的老板,想起了公園裏提到“仙家”的老人。這個看似普通的古董攤主,絕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
“我……”林淵猶豫了一下,決定試探着問,“大爺,您知道這刀上的紋路是什麼意思嗎?”
老頭眯起眼睛,把匕首重新插回鞘裏,慢悠悠地啜了口茶:“老祖宗的玩意兒,哪能隨便看懂。不過啊……”他話鋒一轉,聲音壓低了些,“這世上有些東西,認主。不是它的主人,看它就是塊破銅爛鐵;是它的主人,哪怕蒙塵百年,也能感覺到它的心跳。”
“認主?”林淵的心猛地一跳,“您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老頭擺擺手,把匕首放回木架角落,卻特意擺到了最顯眼的位置,“買賣不成仁義在,你要是喜歡這刀,給五十塊錢,拿走。”
五十塊?林淵愣住了。就算這真是把普通的舊匕首,也不止這個價。老頭顯然是故意的,他在試探自己,或者說,在向自己傳遞某種信息。
林淵從口袋裏掏出五十塊錢遞過去,小心翼翼地拿起匕首:“謝謝您。”
老頭接過錢,卻沒放進錢盒,而是用手指摩挲着紙幣,目光落在林淵胸口:“小夥子,你身上……是不是帶着什麼東西?”
林淵下意識地捂住胸口的吊墜,那裏的暖流還未散去,正與手裏匕首傳來的微弱寒意相互呼應。他看着老頭,沒有回答,眼神裏充滿了警惕。
老頭見狀,笑了笑,把錢塞進懷裏:“別怕,老頭子我活了大半輩子,見過的稀奇事多了。有些東西,是你的躲不掉,不是你的求不來。”他指了指林淵手裏的匕首,“這刀跟着你,總比在我這兒壓箱底強。”
林淵握緊匕首,感覺掌心傳來的寒意越來越清晰,仿佛在與他的血液共振。他突然想起狐仙的話:“鑰匙離散,歸位可期。”難道這把匕首,就是五仙守護的鑰匙碎片之一?
“大爺,”林淵鼓起勇氣問,“您還知道哪裏有類似的老物件嗎?就是……帶這種紋路的。”
老頭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沉吟片刻道:“古董街往後走,有個城隍廟,初一十五香火盛得很。廟門口有個擺攤看相的瞎子,你要是有緣,或許能從他那兒聽到些故事。”他頓了頓,補充道,“記住,問事的時候,把這刀帶着。有些人,眼瞎心不瞎,能看見常人看不見的東西。”
林淵點點頭,把匕首小心地揣進懷裏,貼身收好。胸口的吊墜和懷裏的匕首隔着衣物相互感應,傳來一陣輕微的震顫,像兩顆久違的心髒在同步跳動。
“謝謝您,大爺。”林淵真誠地道謝。無論這個老頭是誰,他都爲自己指明了方向。
老頭擺了擺手,轉身走進店裏,布簾在他身後緩緩落下,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林淵站在原地,看着緊閉的布簾,感覺自己剛剛觸碰到了某個龐大秘密的冰山一角。這個看似平凡的古董街,隱藏着太多不爲人知的故事,而自己,正在一步步走進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他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匕首,鏽跡斑斑的刀鞘下,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蘇醒。剛才的記憶碎片雖然混亂,卻讓他更加確定,這些都不是幻覺,而是屬於他的、被遺忘的過去。神魔戰場、昆侖崩塌、五仙守護……這些畫面正在他的腦海裏逐漸拼湊,形成一個模糊卻宏大的輪廓。
林淵深吸一口氣,轉身繼續往前走。陽光已經驅散了薄霧,灑在青石板路上,反射出溫暖的光澤。街邊的店鋪陸續開門,攤主們的吆喝聲、遊客的談笑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人間煙火氣。但在這煙火氣之下,林淵仿佛看到了另一番景象——隱藏在人群中的奇異身影,飄蕩在街角的微弱氣息,還有那些看似普通的物件裏蘊含的古老力量。
他走到街尾,果然看到一座古樸的城隍廟。朱紅色的廟門緊閉,門口有幾個算命攤,其中一個攤位前掛着“張半仙”的幌子,攤主是個戴墨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小馬扎上,用手指捻着三枚銅錢。
林淵走到攤前,剛要開口,就聽到瞎子突然說:“客人請坐,你懷裏的東西,怨氣很重啊。”
林淵心中一驚,果然如老頭所說,這瞎子能“看見”東西。他在對面的小馬扎上坐下,握緊了懷裏的匕首:“先生,我想問問……這東西的來歷。”
瞎子沒有回答,而是把三枚銅錢推到他面前:“搖一卦吧。天意不可違,卻可知。”
林淵拿起銅錢,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腦海裏閃過神魔戰場的血色、昆侖崩塌的悲鳴、五仙守護的身影,還有那個黑袍男人的模糊背影。他誠心默念:“請指引我,找回失去的記憶,找到散落的鑰匙。”
鬆開手,三枚銅錢落在卦盤裏,發出清脆的響聲。
瞎子俯身,用手指仔細觸摸着銅錢的正反面,臉上的表情逐漸變得凝重。過了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乾爲天,坤爲地,天地否極,泰運將開……客人,你不是普通人啊。你懷裏的,是‘斬穢’,是鑰匙,也是……凶器。”
“斬穢?”林淵重復着這個名字,心髒狂跳不止。
“此刀百年不遇,遇則天下動蕩。”瞎子的手指在卦盤上快速移動,“它在等你,等你喚醒它,等你……重鑄乾坤。”
林淵看着瞎子墨鏡後的眼睛,雖然看不見瞳孔,卻能感覺到對方目光中的敬畏與不安。他終於明白,自己的人生從來都不是空白,那些被遺忘的過去,遠比他想象的更加宏大、更加沉重。
陽光穿過城隍廟的飛檐,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淵握緊懷裏的匕首,感覺身體裏的力量與匕首的寒意融爲一體,形成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氣。他知道,從拿起這把匕首的那一刻起,他的人生軌跡已經徹底改變。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找到其他的鑰匙碎片,喚醒沉睡的記憶,揭開那些隱藏在歷史塵埃下的真相。無論前方等待他的是光明還是黑暗,他都必須走下去,因爲這是他的宿命,也是他找回自己的唯一途徑。
林淵站起身,向瞎子道謝,轉身離開了城隍廟。古董街的喧囂依舊,陽光溫暖,人聲鼎沸,但他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懷裏的匕首微微發燙,仿佛在催促着他,踏上新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