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黑暗如同最粘稠的墨汁,將林淵的意識徹底吞噬。

沒有上下左右,沒有時間流逝,甚至沒有“自我”的概念。他像一粒塵埃,漂浮在亙古不變的虛無之中,又像一滴水珠,融入了無邊無際的混沌之海。身體的劇痛消失了,冰冷的雨水消失了,現實世界的一切喧囂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種徹底的、令人心悸的寂靜。

這寂靜並未持續太久。

如同沉睡火山的驟然噴發,那被強行壓下的記憶洪流,在失去了現實感官束縛的意識深處,以更加狂暴、更加洶涌的姿態,轟然爆發!

神魔戰場的血色天幕

視野瞬間被染成令人作嘔的暗紅色。不是夕陽的餘暉,而是由億萬生靈的鮮血、殘肢、破碎的神魂混合着某種更黑暗、更邪惡的力量,凝聚而成的、粘稠如實質的天幕。

空氣裏彌漫着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味、焦糊味、以及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能腐蝕靈魂的“穢氣”。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吞咽滾燙的玻璃碴,灼燒着不存在的肺腑。

林淵“漂浮”在半空,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卻又帶着身臨其境的、深入骨髓的恐懼與憤怒,注視着這場超越想象極限的恐怖戰爭。

遠方,一尊頂天立地的金色神祇虛影,手持一柄燃燒着純白火焰的巨斧,正與一頭身軀覆蓋着墨綠色鱗片、頭生九角、口吐黑炎的巨獸瘋狂搏殺。金色神斧每一次揮斬,都撕裂長空,帶出成片的熾白流光,將黑暗暫時驅散。但那頭凶獸的黑炎同樣霸道,每一次噴吐,都讓金色神軀上冒出陣陣黑煙,發出“滋滋”的灼燒聲。神祇的怒吼與凶獸的咆哮,震得空間都在嗡鳴顫抖。

更近處,是無數形態各異的“戰士”在廝殺。有背生雙翼、手持長矛的天使般存在,他們的羽翼在戰鬥中被撕裂,聖潔的血液染紅了大地;有身材魁梧、皮膚如同岩石、揮舞巨錘的蠻族勇士,他們咆哮着沖鋒,卻被無形的黑暗能量瞬間洞穿胸膛;有駕馭着各種元素、吟唱着古老咒語的法師,他們的魔法護盾在某種詭異的灰色霧氣中迅速消融,露出驚恐絕望的臉龐。

而在這片混亂的絞肉機中,最讓林淵意識顫抖的,是那些“污穢”的源頭。

它們沒有固定的形態,更像是活着的“負面情緒”集合體——由純粹的惡意、貪婪、毀滅欲凝聚而成的、不斷扭曲變形的黑影。它們不畏懼物理攻擊,甚至能吞噬能量,所過之處,無論是神是魔,是妖是怪,都會迅速被染上灰敗的色彩,眼神變得空洞、瘋狂,最終化爲它們的同類,加入這場無意義的毀滅盛宴。

林淵看到一只巨大的、如同山嶽般的玄龜,它的背甲上銘刻着繁復的符文,散發着厚重沉穩的氣息,顯然是守護一方的強大存在。數道黑影如同跗骨之蛆般纏繞而上,玄龜發出痛苦的嘶吼,厚重的背甲上的符文迅速黯淡、碎裂。片刻之後,玄龜的眼睛變成了純粹的漆黑,它不再守護,而是瘋狂地轉動身軀,用巨大的四肢和頭顱,開始攻擊周圍一切還未被污染的生靈!

“不……” 林淵的意識發出無聲的呐喊,那是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對守護崩塌的痛惜與憤怒。

突然,一道黑影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如同發現了新的獵物,扭曲着、蠕動着,以超越光速的速度撲來!那刺骨的寒意和純粹的惡意,瞬間鎖定了他的意識核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蒼老而威嚴的聲音在他意識深處炸響:“退!”

無形的力量擴散開來,那道撲來的黑影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蘊含着古老秩序的牆壁,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瞬間被震碎、消散!

林淵的“視野”劇烈晃動,仿佛被那道聲音的主人一把抓住,強行拉離了這片血色天幕。

昆侖崩裂的悲鳴

畫面一轉,他來到了一片巍峨到極致的山脈之巔。

這裏的山峰直插雲霄,甚至穿透了雲層,觸碰到了某種更本源的“天地法則”層面。山體並非普通的岩石,而是由一種閃爍着微弱七彩霞光的、仿佛蘊含着星辰運轉軌跡的奇異“靈玉”構成。空氣中流淌着濃鬱到幾乎化爲實質的“靈氣”,吸入一口都能感覺到靈魂的舒展與愉悅。

這就是昆侖!

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無需解釋的認知,瞬間烙印在意識中。這不是地圖上的那個昆侖山,而是某種更本源、更古老、更神聖的概念化身——是天地靈根,是萬法源頭,是秩序的基石之一。

山脈深處,隱約可見宏偉的宮殿群、流淌着金色液體的河流、散發着勃勃生機的仙草仙木,甚至有姿態優雅、氣息純淨的仙禽靈獸在其間嬉戲。一派祥和、神聖、充滿生機的景象。

然而,這片神聖之地,正處於崩潰的邊緣。

一道巨大的、貫穿天地的黑色裂縫,如同惡魔猙獰的傷口,出現在昆侖山脈的中央地帶。裂縫中不斷噴涌着與神魔戰場上同源的“穢氣”,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毒蛇,迅速蔓延、侵蝕着周圍的靈玉山體。

原本七彩霞光流轉的山體,在穢氣接觸後,迅速失去光澤,變得灰暗、腐朽,甚至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解、剝落。

金色的河流變得渾濁、腥臭,流淌的不再是生機,而是死亡的氣息。

仙草仙木迅速枯萎、黑化,散發出絕望的氣息。

仙禽靈獸發出驚恐的哀鳴,四處奔逃,卻有不少被迅速蔓延的穢氣追上,身體扭曲、異化,變成充滿攻擊性的怪物。

昆侖在悲鳴!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面的、深沉到令人窒息的痛苦與絕望。整座山脈都在顫抖,仿佛一個巨人被生生撕裂了身體。

林淵看到五道熟悉的、卻比記憶中更加龐大、更加清晰的身影,正奮力抵擋着那道黑色裂縫的擴張。

- 一只體型如同小山般的銀白色巨鼠,正用鋒利的爪子不斷挖掘着大地,試圖構建某種復雜的地下防御工事,阻擋穢氣向山脈深處滲透。它的動作迅捷而精準,但面對無窮無盡的穢氣,顯得杯水車薪,銀白色的皮毛上已經沾染了不少黑斑,發出痛苦的嘶鳴。

- 一只覆蓋着溫潤白芒的巨大刺蝟,蜷縮成一團,將身體變成一個巨大的、散發着柔和白光的“盾牌”,擋在一處靈氣節點前。白光不斷消耗,抵御着穢氣的侵蝕,它的尖刺上已經出現了不少黑色的腐蝕斑點,氣息也在不斷衰弱。

- 一道快到極致的黃色影子,在裂縫邊緣不斷閃爍、遊走,每一次閃爍都帶出無數幻術光影,試圖迷惑、阻擋穢氣的蔓延。但幻術在絕對的污穢力量面前效果甚微,黃色影子的速度越來越慢,身上的光澤也越來越暗淡。

- 一只九尾搖曳、通體雪白的靈狐,站在一座山峰之巔,仰天長嘯。它的嘯聲蘊含着強大的精神力量,形成一道道無形的沖擊波,暫時逼退了部分穢氣。但它的九條尾巴,已經有三條變得灰暗、無力,眼神中充滿了悲愴。

- 一條身軀龐大、鱗片如同墨玉、頭生獨角的巨蛇(或者說,蛟),盤旋在黑色裂縫的上空,不斷噴吐出極寒的白色霧氣,試圖凍結、封鎖裂縫。白色霧氣與黑色穢氣不斷碰撞、湮滅,發出“滋滋”的聲響。但巨蛇的氣息同樣在不斷衰弱,身上的墨玉鱗片失去了光澤,甚至出現了不少細小的裂紋。

是五仙!

他們是昆侖的守護者之一!

林淵的意識感受到了他們的痛苦、他們的堅持、以及他們內心深處那越來越強烈的絕望。他們在燃燒自己的本源力量,進行着一場注定徒勞的抵抗。

“守不住了……” 一個蒼老、疲憊的聲音響起,不知是哪一位仙家發出的嘆息,卻代表了所有存在的心聲。

咔嚓——!

一聲仿佛來自宇宙本源的、令人牙酸的碎裂聲響起。

昆侖山脈的主峰,那座直插雲霄、象征着昆侖核心的靈玉巨峰,在黑色裂縫的持續侵蝕和自身的劇烈顫抖下,從頂端開始,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裂痕迅速蔓延,貫穿了整個主峰!

轟——!!!

主峰崩裂!

無數蘊含着星辰軌跡的靈玉碎片,如同流星般墜落,帶着絕望的光芒,墜入下方的黑暗之中。其中幾塊碎片上,似乎還殘留着模糊的符文印記,林淵的意識莫名地覺得它們有些熟悉——像極了五仙後來獻上的那幾件古物!

昆侖的悲鳴達到了頂點,然後迅速衰弱下去,仿佛一個瀕死的巨人,最後的生命力正在飛速流逝。

黑色裂縫徹底吞噬了昆侖的核心區域,穢氣如同潮水般淹沒了這片曾經神聖的土地。

五仙的身影在穢氣中掙扎、被沖散,發出最後的、充滿不甘與絕望的嘶吼。

林淵的意識再次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抓住,強行拉離。這一次,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的主人內心深處的、毀天滅地的憤怒與無力。

五仙的誓言與傳承

畫面變得破碎、混亂,如同老舊錄像帶的卡殼。

閃過的是五仙被穢氣沖散後,各自掙扎求生的畫面。

灰仙(巨鼠)遁入無盡深淵,在黑暗中挖掘通道,躲避追殺,同時守護着一塊從昆侖帶出的、閃爍着微弱土黃色光芒的金屬殘片(鑰匙碎片之一)。它的眼神中充滿了警惕和堅韌,傳承記憶中多了“隱匿”、“守護”、“等待”的烙印。

白仙(巨刺蝟)帶着一群族人,艱難地在一片靈氣稀薄的山谷中扎根,用自身的生命力和對草藥的理解,勉強淨化着周圍被污染的土地,守護着一枚翠綠的玉針(鑰匙碎片之一)。它的眼神中充滿了慈悲和疲憊,傳承記憶中多了“療愈”、“淨化”、“延續”的烙印。

黃仙(黃鼠狼)在一片混亂的區域中掙扎求存,依靠着狡詐和幻術躲避強敵,甚至利用混亂壯大自己,守護着一塊風聲嗚咽的奇異石頭(鑰匙碎片之一)。它的眼神中充滿了狡黠和警惕,傳承記憶中多了“幻變”、“生存”、“伺機”的烙印。

狐仙(九尾靈狐)帶着部分族人,找到了一處與昆侖氣息有微弱聯系的秘境(幻月洞天),艱難地維持着傳承,守護着一片九尾狐玉雕殘片(鑰匙碎片之一)。它的眼神中充滿了智慧和悲愴,傳承記憶中多了“洞察”、“傳承”、“等待”的烙印。

柳仙(墨玉巨蛇)潛入極寒之地的深潭,依靠着冰冷的環境和自身的力量,勉強壓制住體內沾染的穢氣,守護着一枚蘊含着微弱龍威的黑色鱗片(鑰匙碎片之一)。它的眼神中充滿了孤傲和隱忍,傳承記憶中多了“蟄伏”、“淬煉”、“突破”的烙印。

他們分散在不同的地方,承受着不同的苦難,但都在堅守着同一個信念——守護好手中的“鑰匙碎片”,等待着某個“預言”中的存在出現,等待着逆轉乾坤的那一天。

他們的傳承記憶中,都留下了一個模糊的印記——一個與昆侖同源、與那場戰爭相關、與“鑰匙”緊密相連的“身影”。那個身影的氣息,與林淵胸口那枚吊墜散發出的氣息,隱隱呼應!

鴻蒙空間的冰冷秩序

畫面再次切換,所有的血色、黑暗、悲鳴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無垠的、非黑非白、非虛非實的混沌。

這裏沒有上下左右,沒有過去未來,沒有聲音光線,只有最原始、最純粹的“氣”在緩緩流淌、碰撞、演化。這些“氣”並非普通的空氣,而是構成宇宙萬物的最基本單位,蘊含着無窮的可能。

林淵的意識在這裏失去了“視角”的概念,仿佛與這片混沌融爲一體,又仿佛是一個獨立的、微不足道的點。

一個冰冷、宏大、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音,再次在意識深處響起。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音節碎片,而是清晰無比的、如同宇宙法則般不容置疑的宣告:

“秩序崩解,混沌將啓。”

“鑰匙離散,歸位可期。”

“舊序既破,新序待立。”

“選中者……啓……”

最後一個“啓”字,如同一道無形的驚雷,在林淵的意識核心炸響!

他感覺自己的意識被這股冰冷的力量強行“塑造”、“銘刻”!無數玄奧的符文、復雜的軌跡、晦澀的法則碎片,如同烙印般深深地刻入了他的靈魂最深處!

這些信息遠超凡人的理解極限,充滿了創造與毀滅、秩序與混沌、時間與空間的至理。林淵的意識在這些信息的沖擊下,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都可能傾覆、破碎!

他看到了宇宙從混沌中誕生的瞬間,看到了星辰的生滅,看到了法則的構建與崩塌,看到了無數文明的興衰……這些畫面如同走馬燈般在意識中閃過,每一個畫面都蘊含着足以讓最聰明的智者瘋狂的知識。

“撐不住了……”

意識開始出現裂紋,如同被強行塞入了整個宇宙的信息,即將徹底崩解。那種靈魂被撕裂、碾碎的痛苦,遠超身體被撞擊時的物理劇痛!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消散的邊緣——

胸口那枚吊墜散發出的微弱暖流和古老嗡鳴,再次如同定海神針般,在意識核心處亮起!

嗡——!!!

一股更加精純、更加古老的力量,從吊墜中涌出,瞬間包裹住那些瘋狂沖擊的信息洪流和即將崩解的意識核心。這股力量並非排斥,而是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將那些無法承受的信息暫時“封印”、“壓縮”,沉入意識的最深處,如同沉入深海的寶藏。

同時,一個清晰無比的意念,如同燈塔般在意識中亮起:

“活下去……找到鑰匙……重鑄……”

這意念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卻又蘊含着一絲難以言喻的……懇求?

隨着這道意念的出現,狂暴的記憶洪流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

血色天幕、崩裂昆侖、五仙掙扎、鴻蒙混沌……所有的畫面都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終凝聚成五枚模糊的、散發着不同氣息的“鑰匙碎片”虛影,環繞着一個代表着林淵自身的、微弱的光點,然後一同沉入意識的深海。

意識再次被黑暗籠罩,但這一次,不再是之前的混沌與痛苦,而是一種如同沉睡般的寧靜。

只是在這寧靜之下,那被強行封印、壓縮的龐大信息,如同沉睡的火山,靜靜地潛伏着。胸口那枚古老的吊墜,依舊散發着微弱的暖流,守護着這來之不易的、脆弱的平衡。

林淵的意識,終於在這無邊的黑暗中,陷入了深沉的、無夢的沉睡。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一瞬,或許是永恒。

一絲微弱的光線,艱難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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