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叔寶剛幫着蓉蓉把程家那院的雜物歸置妥當,院門外就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伴隨着一個熟悉又略顯沉穩的呼喊:“嬸子!叔寶回來了嗎?”
寧夫人正在屋裏擇菜,聞言笑着迎了出去:“是小峰啊,快進來,叔寶剛回來沒多久!”
秦叔寶聽到這聲音,心頭一熱,快步走到門口。只見一個身形挺拔的青年站在院中,穿着一身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肩寬背厚,眉眼間帶着幾分與這市井煙火氣不太相融的沉靜。正是他從小到大的發小,易峰。
“易峰!”秦叔寶喊了一聲,眼眶微微發熱。
易峰轉過身,看到秦叔寶,原本平靜的臉上瞬間綻開笑容,快步上前,一把抱住了他:“叔寶!你可算回來了!”
兩個自幼相識的兄弟,幾年未見,此刻相擁在一起,千言萬語都化作了用力的拍打。易峰的手掌寬厚有力,拍在秦叔寶背上,帶着一股不容錯辨的勁道,秦叔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看似隨意的動作裏蘊含的力量——那是他從小就熟悉的、屬於易峰的力量。
“我聽人說你回來了,手裏的活計都沒來得及放下就跑來了。”易峰鬆開他,上下打量着秦叔寶,見他雖然面帶風霜,卻比離開時更顯沉穩英武,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些年,可把嬸子惦記壞了。”
“讓你受累了。”秦叔寶看着他,心中滿是感激。他知道,自己不在的這些年,母親能過得安穩,全靠易峰照拂。
“跟我還說這些?”易峰捶了他胳膊一下,“走,進屋說。”
兩人走進屋,寧夫人早已沏好了茶。蓉蓉端着剛切好的瓜果從隔壁過來,看到易峰,禮貌地頷首示意。秦叔寶簡單介紹了一句:“這是蓉姑娘,暫時住在隔壁程家。這位是易峰,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
易峰對蓉蓉點了點頭,目光在她身上短暫停留,便轉向了秦叔寶。他眼神銳利,雖只是一瞥,卻已看出蓉蓉眉宇間深藏的憂愁和那不易察覺的戒備,心中了然,卻並未多問。
“這些年在外面,都經歷了些什麼?”易峰給秦叔寶倒了杯茶,語氣中帶着關切。
秦叔寶端起茶杯,溫熱的茶水滑入喉嚨,也暖了心底。他便揀着能說的,簡略說了說押解犯人遇險、潞州蒙難、冀州遇親的經歷,只是隱去了與綠林牽扯過深的細節,也略過了宇文智及那般不堪的過往。即便如此,易峰也聽得眉頭微蹙。
“官府昏暗,世道艱難,你能平安回來,已是幸事。”易峰嘆了口氣,“歷城這些年也不太平,賦稅一年比一年重,隋兵更是橫行無忌,只是沒出什麼大亂子罷了。”
他頓了頓,說起自己這些年的生活:“我也沒什麼大本事,就在城外給人幫工,劈柴、搬石頭,掙些辛苦錢。每天收工了,就過來給嬸子搭把手,陪她說說話。秦安老爺子走的時候,也是我和街坊們一起幫着料理的後事,你別怪我們沒等你……”
“說什麼傻話。”秦叔寶打斷他,眼眶發酸,“老爺子走得安詳,有你在,我放心。該謝你的地方太多了。”
兩人聊起童年往事,說到程咬金小時候爬樹掏鳥窩摔下來,門牙磕掉半顆;說到三人偷偷去河裏摸魚,被秦安拿着藤條追得滿街跑;說到一起在秦家院子裏跟着秦安練武的日子。
“還記得嗎?那時候你總說我力氣野,招數學得糙。”易峰笑了起來,“秦安老爺子總說我,一身蠻力用不對地方,遲早要惹禍。”
秦叔寶也笑了:“你那哪是力氣野?簡直是天生神力。我記得有一次,隔壁王大戶家的石碾子陷進泥裏,七八個人都抬不動,你一個人硬生生給扛了出來,當時把王大戶都看傻了。”
提起這個,易峰只是撓了撓頭,神色淡然:“那時候小,不懂事,瞎使勁罷了。”
秦叔寶卻知道,易峰的力氣絕非“瞎使勁”那麼簡單。從小到大,他就沒見過誰的力氣能比得上易峰。小時候玩摔跤,他和程咬金兩個人加起來,都近不了易峰的身;後來跟着秦安學武,秦安教的招式,易峰往往練幾遍就會,但總帶着一股旁人學不來的霸道,仿佛任何精妙的招式到了他手裏,都能硬生生用力量砸開缺口。秦叔寶甚至覺得,就算是傳說中力能扛鼎的勇士,在易峰面前恐怕也要遜色幾分。
只是易峰性子沉穩,從不炫耀這份天賦,平日裏總是收斂着,若不是遇到實在棘手的力氣活,很少讓人看出他的不凡。秦叔寶也只有在兩人私下切磋時,才能隱約感受到那份深不可測的力量——他的鐗法再精妙,遇上易峰看似笨拙的格擋,也總覺得像是打在了棉花裏,又像是撞上了山嶽,力道全然被卸去,反而自己會被震得手臂發麻。
“說起來,你這身武藝,這些年怕是沒落下吧?”秦叔寶問道。他知道易峰雖然看着像個普通幫工,卻從未放棄過練武,秦安留下的那些拳譜,易峰比他看得還要仔細。
“瞎練罷了。”易峰道,“沒你走南闖北見的世面多,也就是守着秦安老爺子教的那些東西,自己琢磨着練練。”他話鋒一轉,“倒是你,聽說在冀州得了羅家真傳,還在軍中當了官,這身功夫肯定精進不少。什麼時候有空,咱們比劃比劃?”
秦叔寶哈哈一笑:“你這是又想讓我胳膊發麻了?好啊,等我把營裏的事理順了,咱們就在這院子裏好好切磋切磋。”
他想起在冀州見過的李元霸,那孩子年紀雖小,力氣卻大得驚人,幾近妖異。當時他就暗自心驚,可此刻看着易峰,他忽然覺得,若是易峰全力出手,不知道這天下誰能抗住。這份念頭一閃而過,秦叔寶自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他心裏清楚,這並非妄言。易峰身上那份沉靜之下的力量,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如同潛藏在深海裏的巨獸,平時波瀾不驚,一旦顯露,便足以撼山動地。
“對了,營裏的情況怎麼樣?”易峰問道,他雖不問世事,卻也聽說了秦叔寶回營後的窘境。
提到這個,秦叔寶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不太好,軍紀渙散,軍民關系也差。我打算好好整頓一下,只是任重道遠。”
“需要幫忙的話,盡管開口。”易峰說得幹脆,“雖然我不懂什麼軍法,但要是有不服管教的刺頭,我去幫你‘勸勸’他。”
秦叔寶知道他說的“勸勸”是什麼意思,忍不住笑了:“那倒是用得上你這身力氣。不過眼下還不用,我想先從自己做起,讓弟兄們看看,當兵的該是什麼樣子。”
兩人又聊了許久,從街坊鄰裏的瑣事,到邊關的戰事傳聞,易峰雖然久居歷城,卻對時局有着超乎尋常的敏銳。他偶爾會說出一些讓秦叔寶耳目一新的見解,比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比如“百姓要的不過是一口飽飯,一身安穩”,這些話雖樸素,卻透着一股與他身份不符的通透。
秦叔寶只當是易峰這些年見多了民間疾苦,才有這般感悟,卻不知易峰心中,正翻涌着來自另一個時代的記憶與思考。他看着眼前這個風雨飄搖的王朝,看着身邊這位心懷赤誠的兄弟,看着隔壁那個背負血海深仇的女子,再想到遠在他鄉的程咬金,心中那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越來越強烈——這亂世,怕是真的要來了。而他和易峰,這兩個自幼相識、一個身懷絕技、一個深藏神力的兄弟,注定要在這場風暴中,留下屬於他們的印記。
夕陽西下,金色的餘暉透過窗櫺灑進屋內,將兩人的身影拉得很長。易峰起身告辭,說明天再過來幫忙修葺一下程家那院的屋頂。秦叔寶送他到門口,看着他沉穩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心中忽然安定了許多。有這樣一個兄弟在身邊,再大的風浪,似乎也能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