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風學宮,位於內城西北角,占地極廣。高聳的白玉石門樓氣勢恢宏,上書四個龍飛鳳舞、蘊含道韻的古篆大字“天風學宮”。門樓兩側並非城衛軍,而是身着統一月白色學宮服飾、氣息沉凝的年輕弟子值守,個個眼神銳利,修爲赫然都在煉氣中期以上,神情間帶着屬於大宗門弟子的傲然與審視。
陸志站在長長的、等待檢驗入學的隊伍末尾,一身洗得發白、打着補丁的舊布裙(秦羽臨時找來,與“蘇晚晴”身份相符),臉上塗抹了些許鍋底灰,遮掩了過於冷硬的線條,微微佝僂着背,努力扮演着一個怯懦、飽受欺凌的旁系庶女形象。他手中緊握着那枚冰冷的“蘇晚晴”玉牒,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
身份已換,皮囊已披。但這天風學宮,絕非善地。玉佩核心的星辰虛影在懷中持續傳遞着強烈的渴望與警惕,靈魂星圖指向學宮深處某個方位——星落閣的方向!那裏,隱藏着與玉佩同源、甚至更強大的星辰本源!也是他進入內城、接近城主府區域的唯一跳板。
“下一個!”冷漠的呼喝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輪到陸志了。負責登記的是一個面容刻薄、顴骨高聳的中年女修,修爲在煉氣七層左右,穿着學宮執事的服飾,胸前繡着一個小小的“陳”字徽記。她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手指不耐煩地敲着桌面。
陸志低着頭,將玉牒雙手奉上,用刻意改變的、帶着一絲顫抖的沙啞女聲道:“學…學生蘇晚晴,前來報到。”
“蘇晚晴?”女執事眉頭一皺,接過玉牒,指尖注入一絲靈力。玉牒微光一閃,內部那個由陸志精血和神魂凝聚的“蘇晚晴”虛影烙印浮現出來,氣息與玉牒本身完美契合。女執事手中一枚小巧的“鑑真玉符”也亮起微弱的白光,掃過玉牒和陸志的身體,並未發出警報。
“旁支庶女?哼,蘇家沒人了?連這種根骨都送來湊數?”女執事的神識在陸志身上粗魯地掃過(陸志刻意收斂了大部分氣息,只顯露出煉氣三層左右的微弱波動),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鄙夷。她隨手將玉牒丟回給陸志,像是丟一件垃圾,在名冊上潦草地劃了一下,“丙字七號院,下下房。自己去雜物處領身份令牌和院服。下一個!”
丙字七號院,位於學宮最偏僻的角落。所謂的“下下房”,不過是一排依着冰冷高大宮牆搭建的低矮石屋,陰暗潮溼,終年不見陽光,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黴味。一間狹小的石室,除了一張硬板床、一張瘸腿桌子和一個破舊的蒲團,別無他物。這裏居住的,都是學宮中最底層、毫無背景、資質也最平庸的弟子。
陸志對此毫不在意。他將那套粗糙的、散發着樟腦味的灰色院服扔在床頭,目光穿透狹小的石窗,望向學宮深處那片被高大古樹環繞、隱隱散發出奇異星辰波動的區域——星落閣。
入夜,學宮並未徹底沉寂。遠處燈火通明的演武場傳來呼喝與靈力碰撞的聲響,煉丹房區域飄來若有若無的藥香,更有一些內門弟子居住的精舍小樓中,傳出絲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唯有丙字區這片貧民窟般的角落,死寂一片,只有寒風刮過宮牆發出的嗚咽。
陸志盤膝坐在冰冷的硬板床上,並未修煉。他需要絕對的安靜和專注。意念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引導着一縷極其精純微弱的星力,如同最細的絲線,注入胸口的玉佩之中。
嗡…
玉佩核心的星辰虛影微微亮起,一股無形的、帶着宇宙星辰韻律的感知波紋,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以陸志爲中心,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這感知並非神識,而是源於星源種與星辰本源的共鳴,極其隱晦,難以被尋常修士察覺。
【星源共鳴】!
這是星源種吞噬地脈星髓、進化後衍生出的新能力,能在一定範圍內,感應到精純星辰之力或同源之物的存在,並模糊感知其狀態。
感知的波紋穿透石屋冰冷的牆壁,掠過死寂的丙字區,向着學宮深處蔓延。無數駁雜的靈力波動、陣法禁制的微弱光芒、甚至一些潛藏的陰冷氣息,都在感知的波紋中如同水底暗礁般顯現輪廓,又被陸志強大的意念過濾、忽略。
目標明確——星落閣!
感知的波紋終於觸及那片區域。首先感受到的,是一股龐大、浩瀚、如同沉睡巨獸般的星辰本源氣息!比玉佩自身蘊含的力量更加精純,更加古老!仿佛一顆被強行拘束於此的星辰核心!星源種傳遞出近乎貪婪的悸動,如同餓狼嗅到了血肉!
然而,就在陸志試圖更清晰地感知那星辰本源時——
嗡!!!
一股冰冷、粘稠、帶着強大鎮壓之力的陣法禁制波動,如同無形的鐵壁銅牆,轟然阻擋在感知波紋之前!正是籠罩星落閣的守護大陣!這陣法之力與籠罩全城的“九轉玄風陣”同源,帶着一種排斥異種星辰之力的冰冷秩序感,瞬間將陸志的感知狠狠彈開!
反噬之力順着那縷星力絲線倒卷而回!陸志悶哼一聲,臉色微微一白,強行壓下了翻騰的氣血。眼中寒芒更盛!這守護陣法,比他預想的還要強大,對異種星辰之力異常敏感!
但就在感知被彈開的瞬間,在那浩瀚星辰本源與冰冷陣法的夾縫之中,陸志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卻異常熟悉的波動!
那波動…帶着掙扎!帶着不甘!帶着一種被禁錮、被遺忘、被冰冷潭水淹沒的絕望窒息感!與他在枯柳巷棺材鋪內,從“蘇晚晴”玉牒上剝離出的殘念氣息,如出一轍!甚至…更加清晰,更加…鮮活?
蘇晚晴?她的殘魂…或者說,她魂魄的一部分本源,竟然被禁錮在星落閣的星辰本源附近?這怎麼可能?!
陸志猛地睜開眼,冰冷的眼底第一次掠過一絲難以壓制的驚疑。蘇家的“意外”,棺材鋪老婦人的暗示,玉佩的異動,星落閣的禁錮…這一切碎片,似乎正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強行拼湊!
他必須靠近星落閣!必須親眼確認!
夜色更深。陸志如同融入陰影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丙字七號院。星髓戰甲的虛影在肌膚下流轉,賦予他超越尋常的輕身和隱匿能力。【星軌】的感知被他催發到極致,如同無形的探針,提前規避着學宮內稀疏的巡邏弟子和幾處靈力監控節點。
天風學宮內部布局宏大,殿宇樓閣鱗次櫛比,靈植園圃星羅棋布。陸志避開燈火通明的主道,專走假山陰影、古樹虯枝、回廊死角。星源種對星辰之力的共鳴指引着方向,越是靠近星落閣區域,空氣中彌漫的星辰之力就越發濃鬱精純,連帶着玉佩都微微發燙。
終於,穿過一片靈氣氤氳、奇花異草遍布的靈植園,前方出現了一座孤懸於巨大人工湖中央的九層高塔!
塔身通體由一種散發着幽藍星輝的奇異石材築成,在夜色中如同一顆墜落的星辰,散發着柔和而內斂的光芒。塔身表面銘刻着無數繁復玄奧、如同星辰軌跡般的銀色符文,構成了一座龐大而精密的陣法,將整座高塔籠罩其中。那股浩瀚如海、又帶着冰冷鎮壓氣息的星辰本源波動,正是從塔頂散發出來!
星落閣!
塔與岸邊並無橋梁連接,只有一道由九塊懸浮的、刻滿符文的巨大青石板組成的“星軌”,如同登天之階,連接着湖岸與緊閉的塔門。湖水幽深,倒映着星落閣的幽藍光芒,靜謐中透着令人心悸的神秘。
陸志潛伏在湖邊一叢茂密的、散發着清冷月輝的“星輝草”陰影中,冰冷的眼眸死死盯着湖心那座高塔。塔門緊閉,周圍感知不到任何守衛弟子的氣息。但【星源共鳴】清晰地告訴他,塔身表面那些遊走的銀色符文,就是最致命的守衛!一旦觸發,後果不堪設想!
他嚐試再次催動【星源共鳴】,感知的波紋小心翼翼地探向星落閣。
轟!
冰冷的陣法之力再次如同銅牆鐵壁般轟然阻擋!這一次的反噬更加猛烈!陸志喉頭一甜,一絲腥甜涌上,被他強行咽下。
不行!硬闖等於找死!
就在他心念電轉,思索對策之際——
異變陡生!
嗡——!
星落閣塔頂,那股浩瀚的星辰本源毫無征兆地劇烈波動起來!並非如同前兩次在天風城其他地方感知到的那種短暫閃爍,而是一種更加激烈、更加持久的掙扎與沖擊!仿佛塔內沉睡的星辰核心,被某種東西強行喚醒,正在瘋狂地沖撞着禁錮它的陣法!
塔身表面那些遊走的銀色符文驟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整個“星軌”石階都嗡嗡震顫起來!平靜的湖面瞬間掀起波瀾!一股比之前強烈數倍的精純星辰之力波動,如同失控的洪流,穿透陣法的縫隙,猛地擴散開來!
這股失控的星辰洪流,蘊含着一種古老、蠻荒、甚至…帶着一絲悲愴的氣息!
與此同時!
陸志胸口的玉佩,核心的星辰虛影如同被投入了熔爐,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熾熱光芒!一股強烈的、帶着共鳴與指引的意念洪流,狠狠沖擊着陸志的意識!靈魂深處那幅星圖,指向星落閣的星軌瞬間變得刺目欲裂!
更讓他心神劇震的是,在那失控的星辰洪流中,他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絲熟悉的、屬於“蘇晚晴”的掙扎意念!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殘念,而是如同風中殘燭般搖曳、卻又異常執着的…魂力波動!她仿佛被那星辰本源的暴動裹挾着,正發出無聲的哀鳴!
機會!陣法被星辰本源沖擊,必然出現短暫的縫隙和破綻!
沒有絲毫猶豫!陸志眼中寒芒爆射!身體如同蓄勢已久的獵豹,從星輝草叢中暴射而出!【星軌】能力瞬間發動!腦海中浮現出九塊懸浮石板的軌跡、空氣流動的微弱節點、以及塔身陣法符文因內部沖擊而瞬間出現的幾處極其短暫的光芒黯淡點!
他的身影化作一道貼地疾掠的灰色殘影,快如鬼魅!腳尖在岸邊一點,整個人如同沒有重量的柳絮,精準無比地踏上了第一塊懸浮青石板!
嗡!
石板上的符文微微亮起,一股微弱的排斥力傳來,試圖將他震開!但陸志的速度太快,落腳點更是選在了符文光芒剛剛黯淡下去的刹那!星髓戰甲的沉重力量瞬間壓下,硬生生抵消了排斥,借力再次彈射向第二塊石板!
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踏在陣法運轉的間隙,每一次借力都妙到毫巔!九塊懸浮石階,在陸志【星軌】的極致洞察和星髓戰甲的恐怖爆發力下,僅僅兩個呼吸便被跨越!
他的身影,如同撲火的飛蛾,悍然撞向星落閣那緊閉的、布滿星辰符文的巨大塔門!
就在他即將觸碰到塔門的瞬間——
塔門之上,一顆最大的、如同星辰之眼的銀色符文,似乎感應到了外界的沖擊,猛地爆發出刺目的銀光!一股冰冷的、毀滅性的星辰光束瞬間凝聚,即將噴薄而出!
致命的危機感如同冰水澆頭!
陸志瞳孔驟縮!【星芒指】的力量在指尖瘋狂凝聚!硬撼?絕無可能!退?身後是冰冷的湖水,無處借力,瞬間就會被陣法絞殺!
千鈞一發!
“不——!!!”
一個淒厲、絕望、帶着無盡悲愴與不甘的少女尖嘯,並非來自外界,而是直接在陸志的靈魂深處炸響!是蘇晚晴的魂音!
隨着這聲尖嘯,一股源自塔內、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星辰魂力,如同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地撞向了塔門那顆即將發動的“星辰之眼”符文!
嗡!
那顆符文的光芒瞬間紊亂了一下!凝聚的毀滅光束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遲滯!
就是現在!
陸志眼中血光一閃!凝聚在指尖的【星芒指】並未射向符文,而是狠狠點向塔門符文光芒紊亂處旁邊一塊相對黯淡的區域!同時,身體如同遊魚般猛地側旋,星髓戰甲虛影爆發出厚重的暗金光芒!
嗤!
星芒指洞穿了陣法最薄弱的一點,留下一個微不可查的孔洞!雖然瞬間就被流動的符文修復,但陸志的身體,卻借着這刹那的空隙和側旋的力道,如同泥鰍般,險之又險地擦着那道遲滯了半分的毀滅光束邊緣,狠狠撞在了塔門之上!
預想中堅不可摧的撞擊並未發生!塔門…竟然無聲無息地向內滑開了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一股更加濃鬱精純、帶着古老蠻荒氣息的星辰之力,混合着一股冰冷的、仿佛來自萬丈深潭的水汽,撲面而來!
陸志的身體因巨大的慣性沖入塔內,在地上翻滾兩圈才卸去力道。他迅速翻身半跪在地,指尖星芒閃爍,警惕地掃視四周!
塔內一層,空間遠比外面看起來更加廣闊。穹頂極高,鑲嵌着無數散發着柔和星輝的寶石,構成一片微縮的星空。地面由整塊的黑色晶石鋪就,光可鑑人。四周牆壁並非石壁,而是由無數流轉着銀色光華的、如同活物般的星辰符文構成,緩緩流動,散發着強大的禁錮之力。塔內空無一物,只有中央矗立着一根巨大的、通體幽藍、仿佛由凝固星雲構成的圓柱。圓柱頂端,懸浮着一顆人頭大小、不斷變幻着深藍與銀白色澤、內部仿佛有星河旋轉的光團——正是那股浩瀚星辰本源的源頭!
此刻,這顆星辰本源光團正劇烈地波動着,深藍與銀白的光芒瘋狂交織、沖突,逸散出的能量沖擊着四周的符文壁障,發出陣陣低沉的轟鳴。顯然,剛才的暴動源頭正是它!
然而,陸志的目光,卻被圓柱下方吸引。
就在那幽藍圓柱的根部,靠近冰冷黑色晶石地面的地方,蜷縮着一道極其虛幻、近乎透明的身影。
那是一個少女的魂魄。
她穿着早已被潭水浸透、破爛不堪的蘇家制式水藍色裙衫,身形單薄得如同隨時會消散的煙霧。溼漉漉的黑色長發緊貼着蒼白透明的臉頰,更顯得那張清秀卻毫無血色的臉龐楚楚可憐。她雙臂緊緊環抱着自己,身體因極致的寒冷和恐懼而劇烈顫抖着。最令人心悸的是她的眼睛——那雙本該清澈的眸子,此刻空洞無神,充滿了溺水般的驚恐、深入骨髓的絕望和無邊無際的怨毒!
正是玉牒中殘留的那道意念!蘇晚晴!她魂魄的核心本源,竟然真的被強行拘禁在此,如同祭品般被那星辰本源光團散發出的力量不斷汲取、同化!
當陸志闖入的瞬間,星辰本源光團似乎感應到了同源的玉佩氣息,波動得更加劇烈!一股強大的吸力傳來,試圖將陸志也拖拽過去!
同時,那蜷縮在地的少女魂魄,空洞的眸子似乎被玉佩散發的溫潤星輝刺激,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茫然地“望”向了陸志的方向。
“冷…好冷…”一個微弱得如同風中遊絲、充滿了無盡痛苦和孤獨的聲音,直接在陸志的腦海中響起。那並非語言,而是純粹魂念的傳遞,帶着深潭的冰冷刺骨和無邊黑暗的絕望。
“救…救我…”虛幻的魂魄本能地向着陸志的方向,極其艱難地、如同溺水者般伸出了一只同樣透明的手。指尖顫抖着,仿佛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星源種在陸志懷中瘋狂跳動,傳遞出對那星辰本源的極致渴望!只要靠近,只要吞噬!他就能獲得難以想象的力量!復仇之路將一片坦途!
而眼前這個少女的魂魄,脆弱得如同泡沫,她的絕望和哀求,對從屍山血海中爬出、心早已冰封的陸志來說,本該如同塵埃般微不足道。一個“意外”死亡的世家庶女,她的死活,與他何幹?
殺意,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間纏繞上陸志的心髒。指尖的【星芒指】星芒吞吐不定,目標並非星辰本源,而是那伸向他的、虛幻的手!只要輕輕一指,這礙事的殘魂便會徹底湮滅,他便能毫無阻礙地接近那力量之源!
少女魂魄似乎感應到了那冰冷的殺意,伸出的手猛地一顫,空洞的眼中瞬間被更加濃烈的恐懼和絕望淹沒。她如同受驚的小獸,猛地蜷縮回去,將臉深深埋入冰冷的膝蓋,透明的身體顫抖得更加厲害,無聲的哀鳴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刺入陸志的識海。
“別…別殺我…娘…娘還在等我…”
“爲什麼…爲什麼推我…”
“水…好黑…好冷…”
斷斷續續、充滿痛苦和迷茫的魂念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不受控制地涌入陸志的腦海。那冰冷的潭水淹沒口鼻的窒息感,那沉入無邊黑暗的絕望,那被最信任之人背叛推入深淵的撕心裂肺…所有的痛苦、恐懼、不甘,都如此真實、如此洶涌地沖擊着陸志那早已被仇恨冰封的心防!
十年!整整十年!他以爲自己早已忘記了恐懼,忘記了軟弱,忘記了所有屬於“人”的情感。他的世界裏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復仇的火焰。可此刻,這少女魂魄傳遞來的、屬於死亡深淵最純粹的絕望與哀鳴,卻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靈魂最深處的、某個早已被遺忘的角落!
那個雨夜…枯井邊…父親被黑焰吞噬時…無聲嘶吼的口型…那刻入骨髓的、名爲“活下去”的絕望與不甘…與眼前這少女的哀鳴,何其相似!
指尖凝聚的毀滅星芒,如同風中殘燭,劇烈地搖曳了一下,驟然熄滅!
陸志的身體猛地僵住!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他死死盯着那蜷縮在星辰本源之下、瑟瑟發抖的虛幻身影,冰冷的眼底深處,那萬年不化的寒冰,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燒紅的石子,第一次…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名爲“動搖”的裂紋。
冰冷的星落閣一層,浩瀚的星辰本源兀自波動轟鳴。塔中央,陸志半跪於冰冷黑晶石地面,如同凝固的石雕。指尖方才凝聚的毀滅星芒已然潰散,只留下一點灼熱的餘溫,燙得他指骨生疼。
他死死盯着幽藍圓柱下那蜷縮的、幾乎與黑暗融爲一體的虛幻魂魄。少女單薄的身影在星辰本源狂暴的吸力下搖曳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徹底撕碎、吞噬,成爲那光團壯大的養料。那無聲傳遞來的、溺水般的冰冷絕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如同無形的蛛網,纏繞着他的心髒,越收越緊。
“娘…娘還在等我…”
“爲什麼推我…”
“好黑…好冷…”
破碎的魂音依舊在識海中回蕩,帶着瀕死小獸般的嗚咽。每一個音節都像是一把生鏽的鈍刀,在他冰封的心防上反復刮擦。十年飲冰,自以爲堅不可摧的壁壘,此刻卻被這陌生少女最純粹的痛苦,撬開了一絲微不可查的縫隙。
殺?只需一指。
不殺?這殘魂的存在,是他接近星辰本源最大的阻礙和變數!
星源種在懷中瘋狂跳動,傳遞着對力量的極致渴望!吞噬!只要吞噬了那星辰本源,他就能一躍成爲強者!陸家的血仇,星圖的秘密,指日可待!這縷殘魂,不過是通往力量之路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
陸志的呼吸變得粗重,眼中血絲彌漫。一股暴戾的沖動在胸腔內沖撞,催促着他抬起手,徹底湮滅這礙事的“塵埃”!指尖,一點更加凝實、更加冰冷的銀白星芒再次悄然凝聚!
就在這時——
蜷縮的少女魂魄似乎感應到了那重新升騰的致命威脅,猛地抬起頭!空洞的眸子不再是純粹的恐懼,而是爆發出一種瀕臨絕境的、近乎瘋狂的絕望光芒!她不再哀求,不再顫抖,虛幻的身體猛地挺直,對着那劇烈波動的星辰本源光團,發出了一聲只有靈魂才能聽見的、充滿了無盡怨恨與毀滅意志的尖嘯!
“啊——!!!”
這尖嘯並非攻擊陸志,而是如同獻祭自身最後的魂力,化作一道無形的、帶着刺骨寒潭怨念的魂箭,狠狠撞向那幽藍的星辰本源!
轟——!!!
仿佛滾油潑入了烈火!
本就因陸志闖入和玉佩氣息而躁動不安的星辰本源,被這蘊含着極致負面情緒的魂箭狠狠刺激,瞬間如同被徹底激怒的巨獸!光團內部的深藍與銀白光芒瘋狂沖突、爆炸!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失控的星辰能量洪流,如同脫繮的野馬,猛地爆發開來!
嗡——!!!!
整個星落閣一層劇烈震動!穹頂的星輝寶石明滅不定!四周牆壁上那些緩緩流動的銀色符文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間光芒大盛,瘋狂閃爍、扭曲,發出不堪重負的刺耳嗡鳴!強大的禁錮之力被這內部爆發的能量洪流狠狠沖擊,瞬間出現了大片大片的、如同蛛網般的能量裂隙!
狂暴的星辰能量夾雜着冰冷的深潭怨念,如同失控的颶風,瞬間席卷了整個一層空間!陸志首當其沖!
“噗——!”
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正面轟中!陸志身體劇震,護體的星髓戰甲虛影爆發出刺目的暗金光芒,劇烈波動!喉頭一甜,再也壓制不住,一口滾燙的逆血狂噴而出!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被狠狠掀飛,重重撞在後方布滿符文的塔壁之上!
咔嚓!
骨骼碎裂的輕響清晰可聞!後背傳來撕裂般的劇痛!冰冷的符文壁障傳來強大的反震之力,讓他眼前陣陣發黑!
而那道發出絕望尖嘯的少女魂魄,在爆發出最後一擊後,虛幻的身影如同風中殘燭,瞬間黯淡下去,變得近乎透明,仿佛隨時都會徹底消散!她無力地癱軟在地,連蜷縮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有那雙空洞的眸子,依舊殘留着一絲微弱的不甘,茫然地“望”着混亂的能量風暴中心。
“找死!”陸志眼中凶光爆射!劇痛和死亡的威脅徹底點燃了他骨子裏的凶性!他強忍着翻騰的氣血和背後的劇痛,單手撐地,身體如同受傷的凶獸般猛地彈起!丹田內星力漩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旋轉,指尖那點毀滅星芒凝聚到了極致!這一次,目標直指那瀕臨消散的少女魂魄!
都是她!若非她的幹擾,自己早已得手!這縷該死的殘魂!
殺意如同實質的冰錐,瞬間鎖定了那虛幻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即將點出這絕殺一指的瞬間——
少女魂魄那雙空洞、茫然、卻又殘留着一絲微弱不甘的眸子,透過狂暴混亂的能量亂流,仿佛“看”到了陸志眼中那焚盡一切的冰冷殺意。沒有恐懼,沒有哀求,只有一種…近乎解脫般的死寂。一滴由純粹魂力凝聚的、淡藍色的、如同星辰淚滴般的虛影,緩緩從她透明的眼角滑落,無聲地滴落在冰冷的黑色晶石地面上,瞬間消散。
那滴魂淚消散的瞬間,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着深潭的冰冷、被至親背叛的絕望、以及對生命最後一絲留戀的復雜情緒,如同最純淨的冰水,再次狠狠沖刷過陸志被暴戾和殺意充斥的識海!
這一次,不再是沖擊,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共鳴。
陸志點出的手指,在距離少女魂魄眉心寸許之遙,驟然僵住!
指尖的星芒劇烈地閃爍、跳躍,如同他此刻劇烈掙扎的內心!那滴魂淚中蘊含的絕望與死寂,像一面冰冷的鏡子,瞬間映照出了他靈魂深處最不願面對的角落——那個雨夜,枯井邊,看着家族覆滅、親人慘死,自己卻只能像蛆蟲一樣躲在屍骸堆裏,感受着同樣的冰冷、絕望與無力!
他復仇的火焰,何嚐不是源於同樣的絕望?!
“呃啊——!”
陸志喉嚨裏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受傷般的低吼!指尖凝聚的毀滅星芒如同被澆熄的火焰,驟然潰散!他猛地收回手,五指狠狠攥緊,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下了靈魂深處那翻江倒海般的悸動!
不能殺!
至少…現在不能!
不是因爲憐憫,而是因爲這縷殘魂與星辰本源的詭異聯系!她的存在,似乎能引動星辰本源更深層的異動!或許…是鑰匙?
陸志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混亂的心緒,冰冷的理智重新占據上風。他不再看地上那瀕臨消散的少女魂魄,目光如同鷹隼,死死鎖定那因劇烈爆發而光芒略顯黯淡、周圍禁錮符文出現大片裂隙的星辰本源光團!
機會!唯一的窗口!
他強忍着後背的劇痛,身體再次化作一道殘影!這一次,目標直指幽藍圓柱頂端!【星軌】能力被他催發到極致,身形在狂暴混亂的能量亂流中詭異地穿梭、折射,避開幾道失控的星辰能量束!
近了!更近了!
星辰本源光團近在咫尺!浩瀚精純的力量氣息撲面而來,星源種傳遞出前所未有的貪婪和歡愉!只要接觸到,只要吞噬!
陸志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覆蓋着星髓戰甲虛影的手掌,帶着不顧一切的決絕,狠狠抓向那不斷變幻着深藍與銀白的光團!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光團本體的刹那——
異變再生!
嗡!
星落閣一層穹頂,那顆最大、之前被少女魂魄魂力幹擾過的“星辰之眼”符文,在陣法裂隙的瞬間,竟再次亮起!雖然光芒比之前黯淡許多,凝聚速度也慢了不少,但一道冰冷的、帶着毀滅氣息的銀色光束,依舊如同毒蛇吐信,朝着陸志的後心,無聲無息地激射而來!
致命的威脅感瞬間籠罩全身!前有唾手可得的力量本源,後有追魂奪命的毀滅光束!避無可避!
電光火石間,陸志眼中閃過一絲瘋狂的厲色!他竟不閃不避,抓向星辰本源的勢頭絲毫未減!只是覆蓋着星髓戰甲的左臂猛地向後反掄,試圖以血肉之軀硬撼那道毀滅光束!同時,丹田內的星力毫無保留地注入胸口的玉佩!
他要賭!賭星髓戰甲的防御!賭玉佩能在光束及體前吞噬掉星辰本源的一絲力量進行反哺!
然而,就在這生死一線的瞬間——
地上,那道本已黯淡到極致、似乎隨時會消散的少女魂魄,空洞的眸子中,最後一絲微弱的光芒驟然凝聚!她仿佛感應到了陸志面臨的絕境,虛幻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理解的、近乎本能的焦急!
“小心——!”一聲微弱卻清晰的魂音,帶着一種撕心裂肺的急切,在陸志識海中炸響!
同時,她殘存的最後一點魂力,如同回光返照般猛地燃燒起來!一道極其微弱、卻帶着冰冷深潭氣息的淡藍色魂力屏障,如同最脆弱的肥皂泡,瞬間出現在陸志身後,擋在了那道毀滅光束的必經之路上!
噗嗤!
如同燒紅的鐵釺刺入薄冰!
淡藍色的魂力屏障瞬間破碎!連一瞬都無法阻擋!但那毀滅光束,卻被這微不足道的一阻,極其細微地…偏斜了一絲角度!
就是這一絲角度!
嗤啦——!
冰冷的銀色光束,擦着陸志覆蓋着星髓戰甲的後肩胛骨邊緣掠過!戰甲虛影爆發出刺目的暗金光芒,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堅硬的星髓之力與毀滅光束激烈碰撞、湮滅!
劇痛傳來!陸志悶哼一聲,左後肩胛骨處傳來撕裂般的灼痛,星髓戰甲虛影被硬生生撕開一道口子,皮開肉綻,深可見骨!鮮血瞬間染紅了灰色的舊布裙!
但!他前沖的勢頭並未被打斷!覆蓋着星髓戰甲的右手,帶着淋漓的鮮血,終於狠狠抓入了那劇烈波動的星辰本源光團之中!
轟——!!!!
一股難以形容的、浩瀚精純到極致的星辰之力,如同決堤的星河,順着陸志的手臂,瘋狂地涌入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