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嶼摔下最後一級石階時,手掌被尖銳的石片劃開一道深口子。血珠混着泥漿滲進指縫,他卻感覺不到疼,只有心髒被撕裂的劇痛在胸腔裏瘋狂沖撞。
“啵啵……” 他跪在湍急的溪流邊,看着被拆得七零八落的木橋殘骸,喉嚨裏發出困獸般的嗚咽。鏡片碎了一角的眼鏡歪斜地掛在鼻梁上,沾滿血污的臉頰上,淚水和雨水混在一起往下淌。
他不該走的。剛才啵啵說 “我不走” 的時候,眼底明明藏着那麼深的恐懼。可他被大壯那拳打懵了,等反應過來時,已經被那男人推搡着趕出了院子。
“警察…… 對,警察……” 陳嶼猛地想起自己報警時的情景,顫抖着去摸口袋裏的手機。屏幕在剛才的打鬥中裂成蛛網,只剩下微弱的光在閃爍。他拼命按亮屏幕,信號格卻始終停留在零。
這座該死的深山,連求救的機會都不給人。
雨越下越大,溪水漲得飛快,渾濁的浪濤拍打着岸邊的岩石,發出沉悶的轟鳴。陳嶼望着對岸那片黑壓壓的竹林,啵啵就在那片綠色的盡頭,被那個瘋子一樣的男人囚禁着。
“不行,我不能走。” 他咬着牙站起來,掌心的傷口被雨水浸泡得發白,“啵啵在等我,我必須找到他。”
他脫下沾滿泥漿的襯衫,撕成布條草草纏在流血的手掌上。白襯衫被染成斑駁的紅,像極了剛才啵啵脖頸上那些刺眼的痕跡。陳嶼的心髒又是一陣抽痛,他想起啵啵小時候發燒,也是這樣蜷縮在他懷裏,睫毛上掛着淚珠,小聲說 “阿嶼我怕”。
那個時候,他總會把他抱得更緊,說 “別怕,我在”。可剛才,他卻眼睜睜看着啵啵被那樣對待,連一句保護的話都說不出口。
陳嶼沿着溪岸往下遊走,渾濁的雨水模糊了視線。他的膝蓋還在隱隱作痛,那是被大壯踹中的地方,每走一步都像有針在扎。但他不敢停,他怕雨再大些,連最後一點希望都會被沖走。
不知走了多久,他在一處水流較緩的淺灘停下。溪水裏散落着幾塊巨大的岩石,勉強能充當臨時的落腳點。陳嶼試探着踩上第一塊岩石,冰冷的溪水瞬間沒過腳踝,凍得他打了個寒顫。
“啵啵,等我。”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踩着岩石往前挪。腳下的石頭長滿青苔,好幾次他都差點滑倒,全靠攥緊的拳頭穩住身形。掌心的傷口被重新掙開,血順着指尖滴進溪水裏,很快就被渾濁的浪濤吞沒。
上岸時,他渾身都溼透了,凍得嘴唇發紫。竹林裏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偶爾劃破夜空的閃電,能短暫照亮前方扭曲的竹影。陳嶼摸索着抓住一根粗壯的竹枝,深一腳淺一腳地往裏鑽。
竹葉上的雨水打在臉上,像細小的針在扎。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膝蓋一軟,重重摔在地上。額頭磕在一塊石頭上,眼前瞬間炸開一片金星。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啵啵站在不遠處的竹林裏,穿着那件他送的淺藍色毛衣,蒼白的臉上帶着淚痕。“阿嶼,救我……”
“啵啵!” 陳嶼猛地坐起來,額頭的血順着臉頰往下流。可眼前只有搖曳的竹影,哪裏有半個人影。他捂住臉,壓抑的哭聲終於沖破喉嚨,在寂靜的山林裏顯得格外淒厲。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小了。陳嶼扶着竹子站起來,目光落在腳邊的泥土裏。那裏有個模糊的腳印,看起來像是男人的靴子留下的,但旁邊還有一個細小的鞋印,像是某種軟底的布鞋 —— 那是啵啵穿的鞋。
陳嶼的心髒猛地一跳。他蹲下身,用手指拂去鞋印上的泥水,指尖觸到一塊硬硬的東西。是枚小小的銀戒指,戒面上刻着一個模糊的 “啵” 字,是他去年送給啵啵的生日禮物。
戒指的邊緣有些變形,像是被人用力掰過。陳嶼把戒指緊緊攥在掌心,冰冷的金屬硌着傷口,卻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啵啵一定是從這裏跑過,也許就在剛才,也許就在他被大壯打暈的時候。
他順着腳印的方向往前走,腳步越來越快。泥濘的山路被踩出一串深淺不一的腳印,像一條指引方向的血路。突然,前方傳來隱約的歌聲,是那種山裏人哼唱的調子,粗糲而單調。
是大壯!
陳嶼立刻捂住嘴,閃身躲進一叢茂密的灌木裏。他透過枝葉的縫隙望過去,只見大壯背着一捆柴禾,正沿着山路往回走。男人的步伐沉穩,嘴裏哼着不成調的曲子,看起來心情不錯。
他身上的靛藍褂子沾着泥土,褲腳還在滴水,顯然也剛從雨裏回來。
陳嶼的心跳得飛快,指尖因爲用力而發白。他看着大壯的背影消失在竹林深處,才敢大口喘氣。剛才那一瞬間,他差點就沖出去了 —— 他有把握在那個男人反應過來之前,用石頭砸暈他。
但他不能。他不知道啵啵現在在哪裏,萬一沖動行事,反而會害了他。
陳嶼等了足足十分鍾,確定周圍沒人了,才從灌木裏鑽出來。他循着大壯離開的方向走去,腳步放得極輕,像一只警惕的貓。
山路漸漸開闊起來,隱約能看到前方有微弱的燈光。那是…… 大壯家的方向!
陳嶼的心髒幾乎要跳出胸腔。他放慢腳步,借着樹木的掩護一點點靠近。燈光越來越亮,能看清院子裏晾曬的草藥,還有牆角那堆沒編完的竹筐。
屋裏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好像是大壯在哼歌,還有…… 瓷器碰撞的輕響。
啵啵一定在裏面。
陳嶼的掌心又開始流血,他卻渾然不覺。他盯着那扇緊閉的木門,腦子裏飛快地盤算着。硬闖肯定不行,大壯的力氣太大了。報警又沒有信號……
就在這時,屋裏的燈突然滅了。
陳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黑暗。過了大概一刻鍾,西廂房的窗戶突然亮起一盞油燈,昏黃的光暈透過窗紙,映出兩個交疊的人影。
其中一個高大粗壯,不用看也知道是大壯。而另一個纖細的身影,被牢牢按在窗沿上,肩膀微微聳動,像是在哭泣。
“啵啵……” 陳嶼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血腥味在口腔裏彌漫開來。他看着那扇窗戶,看着那兩個糾纏的影子,一股冰冷的憤怒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頭,掂量了一下重量。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手臂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不能再等了。
他深吸一口氣,貓着腰繞到房子後面。那裏有一排低矮的柴房,剛好能遮住他的身影。陳嶼貼着牆根移動,耳朵仔細分辨着屋裏的動靜。
除了壓抑的哭泣聲,還有大壯粗重的喘息,以及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 聽話…… 不然又要弄疼你了……”
“…… 你看,這花好看嗎…… 專門給你摘的……”
“…… 別想着跑了,橋都拆了……”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刀,凌遲着陳嶼的神經。他把石頭舉過頭頂,指節因爲用力而發白。只要他現在沖進去,砸向那個男人的後腦勺……
就在這時,西廂房的燈又滅了。
周圍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陳嶼舉着石頭的手臂僵在半空,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
他不知道屋裏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現在沖進去是不是最好的時機。但他知道,自己絕不會再像下午那樣懦弱。
無論付出什麼代價,他今晚一定要帶走啵啵。
陳嶼慢慢放下手臂,將石頭藏在身後。他貼着牆壁,一步一步地挪向那扇緊閉的木門,像一頭蓄勢待發的獵豹,眼裏燃燒着孤注一擲的火焰。
月光終於掙脫雲層,灑在冰冷的石板路上。陳嶼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像一道決絕的誓言,烙印在這座囚禁着愛人的深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