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意識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深海,又在劇烈的顛簸中被猛地拋出水面!

嗡鳴聲在腦海深處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異的、被剝離了聲音的寂靜世界。狄星猛地睜開眼,刺目的聚光燈讓他瞬間眯起了眼睛。

他正坐在一架巨大的、光可鑑人的秦鑑前。

觸感…冰涼的黑白秦鍵光滑細膩。視覺…台下是模糊晃動的、如同隔着一層毛玻璃的人影。聽覺…一片死寂,只有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聲和心髒在胸腔裏擂鼓般的震動感,通過骨骼清晰地傳遞到耳蝸——不,是傳遞到整個身體。

這不是他的身體!

狄星低頭,看到一雙屬於少年的、骨節分明卻帶着薄繭的手,此刻正神經質地絞在一起,指節因爲用力而泛白。身上穿着廉價卻熨燙得一絲不苟的白色襯衫,袖口磨損得起了毛邊。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絕望、不甘和深入骨髓的恐懼情緒,如同冰冷的潮水,不受控制地從這具身體的每一個細胞裏涌出,瞬間淹沒了狄星的意識!

這是“阿默”的記憶和感受!那個《無笙的秦鑑》裏,天生聾啞、卻固執地追逐着秦鑑夢的少年!

【身份載入完成!宿主意識主導,融合角色‘阿默’基礎情感記憶與身體本能。】

【空間時間流速:72小時(現實3小時)。】

【任務節點鎖定:首次公演失敗,遭遇噓聲與評委刻薄點評。倒計時:10秒。】

【提示:宿主自身發聲能力在本空間依舊受限(聲帶損傷映射),請專注‘無聲’表達!】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在意識深處響起,如同最後的警鍾。

狄星(或者說阿默)猛地抬起頭,看向台下。聚光燈的光暈之外,評委席上三個身影清晰起來:

中間是一位頭發花白、面容嚴肅的老者,黎教授(原李教授),樂壇泰鬥,以嚴苛著稱。

左邊是留着大胡子、表情不耐煩的章導(原張導),新銳電影導演,被主辦方拉來湊數,對古典樂興趣缺缺。

右邊是妝容精致、眼神挑剔的汪制作(原王制作),某知名音樂綜藝制作人,習慣用收視率衡量一切。

而台下,那些模糊的人影開始躁動。一些不耐煩的議論聲雖然狄星聽不見,但通過那些交頭接耳、皺眉撇嘴、甚至有人提前起身的動作,阿默身體裏殘留的恐懼感瞬間飆升到了頂點!

失敗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纏繞住心髒。

叮!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阿默能感受到舞台地板的震動),宣告表演開始。

阿默的身體記憶瞬間接管!他深吸一口氣(肺部傳來熟悉的阻塞感),手指顫抖着,卻無比虔誠地按向了第一個秦鍵……

接下來的幾分鍾,對狄星而言,如同在觀看一場被按下了靜音鍵的、自己主演的災難片。

他能感受到指尖觸碰秦鍵的冰涼觸感,能感受到身體隨着記憶中練習了千百遍的旋律在微微起伏,能看到手指在鍵盤上移動……但傳入他意識(或者說阿默身體感知)的“聲音”反饋,是混亂的、扭曲的、完全無法構成連貫旋律的破碎震動!

這具身體,根本無法精準地控制秦鍵的力度和節奏!聾啞的缺陷,讓他失去了最關鍵的聽覺校準能力!平時的練習,依靠的是肌肉記憶和老師(一位同樣年邁的、近乎免費的社區志願者)的視覺指導,在熟悉的曲目上還能勉強維持。但此刻,在巨大的壓力、陌生的環境、刺眼的燈光下,那脆弱的肌肉記憶瞬間崩潰!

秦鍵發出的聲音(通過地板和骨骼傳導)在狄星的感知裏,時而尖銳刺耳如同指甲刮過玻璃,時而沉悶渾濁如同重物墜地,完全不成調子!更可怕的是,他能“看”到台下觀衆的反應:

黎教授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後失望地閉上了眼睛,緩緩搖頭。

章導幹脆掏出了手機,手指飛快地滑動着屏幕,臉上寫滿了無聊。

汪制作則毫不掩飾地用手中的筆,在評分表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

觀衆席的躁動加劇了!有人捂嘴偷笑,有人毫不客氣地發出噓聲(雖然聽不見,但那口型和肢體語言無比清晰),甚至有人起身離場!

【阿默(殘留意識):完了…又失敗了…和上次一樣…爲什麼…我聽不到…我明明那麼努力……】

【狄星(主導意識):閉嘴!感受它!用你的身體感受!憤怒!不甘!委屈!把你的所有情緒,砸進這秦鍵裏!哪怕它發不出聲音!】

狄星在意識深處咆哮!他強行壓下阿默殘留的絕望和恐懼,屬於他自己的、在雨夜小巷中被混混欺凌瀕死時爆發的那股“不甘心”的凶戾火焰,如同澆了油般轟然騰起!

就在最後一個音符(如果那能稱之爲音符)以一種極其刺耳、拖沓的怪異方式結束時,汪制作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話筒,刻薄的聲音通過骨傳導清晰地刺入阿默(狄星)的感知:

“停!夠了!阿默選手是吧?” 她的聲音帶着毫不掩飾的譏諷,“我必須說,這是我擔任‘星耀碑’(原星耀杯)評委以來,聽過最…嗯,‘獨特’的秦鑑演奏。勇氣可嘉,但藝術不是靠勇氣就能彌補天賦的鴻溝。一個聾啞人,想成爲秦鑑家?抱歉,這聽起來更像是…一種行爲藝術?或者,對觀衆耳朵的折磨?”

刻薄的話語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進狄星和阿默共同的心裏!台下響起一陣壓抑的哄笑和更響亮的噓聲。

章導也懶洋洋地放下手機,補了一刀:“汪老師話糙理不糙。小朋友,夢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你的‘表演’,嗯…很有實驗性,但更適合去地下通道或者…特殊學校?”

只有黎教授沉默着,但那雙睜開的眼睛裏,也只剩下深深的惋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拿起筆,準備寫下最後的、注定不及格的分數。

結束了。阿默殘留的意識徹底陷入冰冷的絕望深淵,身體僵硬得如同石雕,手指死死摳着秦鍵邊緣,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裏。

【任務節點觸發!】

【任務要求:引導/演繹超越劇本的‘無聲反擊’或‘心靈獨白’!扭轉風評!共鳴值目標:100點!】

【檢測到角色‘阿默’精神瀕臨崩潰,宿主意識主導度提升至90%!】

就在黎教授的筆尖即將觸碰到評分表的刹那——

嗡!

一股電流般的悸動猛地從狄星意識深處爆發!那是系統賦予的、融合了狄星自身凶戾不屈與阿默絕望痛苦的混合意志!

“不!這不是結束!” 狄星在阿默的身體裏無聲嘶吼!

他猛地抬起了頭!

那雙原本盛滿絕望和淚水的眼睛,此刻燃燒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冰冷而倔強的火焰!他不再看評委,不再看那些噓聲的觀衆,他的目光死死地、穿透了聚光燈的光暈,仿佛要釘進虛空!

然後,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阿默(狄星)猛地從琴凳上站了起來!

動作太大,帶倒了琴凳,發出“哐當”一聲悶響(通過震動感知)。

他沒有去扶,甚至沒有低頭看一眼。他像一頭被逼到懸崖邊的幼獸,猛地轉身,背對着那架巨大的、象征着夢想與現實的冰冷秦鑑。

下一秒,他動了!

不是走向後台,不是鞠躬道歉,而是——

舞!

他猛地抬起雙臂,動作僵硬卻帶着一種撕裂般的爆發力!指尖不再是撫弄秦鍵的輕柔,而是如同要撕碎無形的枷鎖!他猛地一跺腳(右腿鋼釘的隱痛在現實映射中帶來一絲遲滯,卻更添幾分沉重的真實感),整個舞台仿佛都隨之震動!

沒有音樂!沒有聲音!

但在狄星(阿默)的身體裏,那被汪制作譏諷爲“折磨”的破碎秦鍵聲、那刻薄的點評、那刺耳的噓聲、那無數個日夜獨自在寂靜中對着鏡子練習指法的孤獨、那被宣告“你不配”的絕望……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情緒,此刻都化作了無聲世界中最狂暴的驚雷!在他的靈魂深處瘋狂炸響!

他的身體,成了唯一的樂器,唯一的宣泄口!

第一段(爆發與控訴): 雙臂如折斷的翅膀般瘋狂舞動,手指扭曲抓撓着空氣,仿佛要將那些無形的嘲笑和否定撕碎!身體劇烈地前傾、後仰、旋轉,步伐沉重而踉蹌,如同在泥濘的絕望中掙扎!每一個動作都充滿了原始的、不加修飾的痛苦與憤怒!他猛地扯開自己襯衫的領口,露出少年人瘦削的鎖骨,如同無聲地控訴命運強加於身的枷鎖!

第二段(掙扎與不屈): 狂亂的舞步漸漸帶上一絲奇異的韻律。他單腿支撐(那條映射着狄星傷痛的右腿,每一次點地都帶着沉重的力量感),另一條腿高高抬起,在空中劃出凌厲而倔強的弧線,如同不屈的脊梁!雙手時而緊握成拳,狠狠砸向自己的胸膛(無聲的呐喊),時而又猛地張開,十指用力伸向頭頂虛無的光源(對夢想的徒勞抓取)。汗水瞬間浸透了他的襯衫和額發,在聚光燈下閃爍着微光。

第三段(沉寂與餘燼): 激烈的動作如同風暴般達到頂點,又驟然停止!他整個人如同被抽幹了所有力氣,猛地蜷縮下去,雙臂緊緊環抱住自己,身體劇烈地顫抖着,額頭重重抵在冰冷的舞台地板上。仿佛耗盡了所有生命力的火焰,只剩下最後一點微弱的餘燼在寒風中明滅。寂靜,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整個劇場。

這不是優雅的芭蕾,不是流暢的街舞。這是一場源自靈魂深處最黑暗角落的、用生命燃燒的、無聲的祭獻之舞! 它破碎、癲狂、痛苦、絕望,卻又在每一個扭曲的動作裏,迸發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永不屈服的生命力!

時間仿佛凝固了。

評委席上:

黎教授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着舞台上那個蜷縮的身影,嘴唇微微顫抖,仿佛第一次真正“聽”到了這個聾啞少年靈魂深處的驚雷。

章導早已放下了手機,嘴巴微張,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作爲導演,他太懂得肢體語言的沖擊力了!這哪裏是表演?這分明是將一顆血淋淋的心髒剜出來,捧到了聚光燈下!

汪制作臉上刻薄的譏諷徹底僵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驚悚的呆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剛才那些話,在這個少年用生命跳出的舞蹈面前,是多麼的蒼白、可笑,甚至…殘忍!

觀衆席…所有的噓聲、議論聲都消失了。有人捂住了嘴,有人眼眶泛紅,更多的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了心髒。

【叮!叮!叮!叮!叮……】

【共鳴值 +1!+1!+5!+10!+20!……】

【檢測到強烈情感共鳴!共鳴值突破100點!】

【突破500點!】

【突破800點!】

【共鳴值 +999!(來自評委黎教授:靈魂深處的震顫!)】

【共鳴值 +888!(來自評委章導:被肢體的力量徹底征服!)】

【共鳴值 +777!(來自評委汪制作:羞愧與震撼交織!)】

【共鳴值 +……】

【任務‘弦外之音’完成度:超額完成!】

【即時共鳴值:2357點!(持續上升中)】

【任務目標達成!正在結算獎勵……】

冰冷的系統提示音如同歡快的溪流,在狄星意識深處瘋狂刷屏!

成功了!遠超預期的成功!

然而,狄星(阿默)卻感覺不到絲毫喜悅。巨大的情緒宣泄之後,是席卷全身的、如同被掏空般的虛脫感。屬於阿默的絕望、痛苦、委屈,屬於狄星的憤怒、不甘、壓抑,在這場瘋狂的舞蹈中被徹底點燃、燃燒殆盡。

他蜷縮在冰冷的舞台上,意識如同風中殘燭,身體裏仿佛有無數根針在扎,尤其是右腿膝蓋的鋼釘處,傳來一陣陣鑽心的、如同現實映射般的劇痛!剛才那傾盡全力的舞蹈,對這具本就傷痕累累(映射狄星)又承受了巨大精神沖擊(阿默)的身體來說,是難以承受的負擔!

【警告!宿主精神與身體過載!】

【檢測到角色‘阿默’精神壁壘瀕臨崩潰,情緒劇烈沖擊宿主本體意識!】

【強制脫離程序啓動倒計時:10秒!】

【9…8…7…】

吳名焦急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小子!撐住!別被這孩子的絕望吞了!穩住心神!準備回歸!】

回歸?狄星模糊的意識捕捉到這個詞。他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排斥力正在將他從阿默的身體裏剝離,靈魂撕裂般的痛苦混合着身體過載的劇痛,幾乎要將他徹底碾碎。

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瞬,他透過阿默低垂的眼簾縫隙,模糊地“看”到——

評委席上,那位一直沉默的黎教授,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老淚縱橫。他沒有看評分表,而是對着舞台的方向,對着那個蜷縮的、顫抖的身影,緩緩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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