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字辨玉真鏡裏現妖形
市文物局那紙措辭嚴厲的緊急通知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將整個九龍鎮何氏宗祠牢牢鎖住斜矗的鎮祠碑在低垂的鉛灰色天幕下沉默地指向陰沉的天空碑底那黑黢黢的空洞仿佛一張凝固的嘲弄之口絲絲縷縷的陰冷氣息日夜不停地向外滲透祠堂周圍被拉起了警戒線王伯安排的本家子弟日夜輪班看守嚴禁任何人靠近東南角那片不祥的區域沉悶壓抑的氣氛籠罩着整個祠堂也沉沉地壓在九龍鎮每個人的心頭尤其是何氏族人
何奇的心口那黑檀木盒也仿佛陷入了更深沉的冰封幾乎不再傳遞任何波動只有當他靠近祠堂警戒線那無形的寒意才會針扎般刺入腦海帶着強烈的警告意味祠堂之下那掏空地脈的凶險如同潛伏的毒蛇隨時可能暴起噬人可那份來自“林老”力量的強勢幹預或者說束縛讓他束手無策他只能將更多精力投入到小花的電商服務站裏試圖用忙碌沖淡那份沉重的無力感
青巒生鮮的采購意向書和檢測報告帶來的狂喜早已被祠堂異動的陰雲沖散但生意終究要做下去在何奇若有若無的提點下小花變得格外謹慎她婉拒了青巒公司要求提供大批量現貨樣品進行“深度評估”的提議堅持走平台正規流程小批量發貨積累信用評級同時將更多精力放在梳理本地貨源優化產品描述和圖片上服務站那兩台二手電腦幾乎日夜不停地運轉鍵盤敲擊聲和打印機的吱嘎聲成了鎮東頭舊糧站最常聽到的旋律
這天下午服務站裏難得清閒些小花正對着電腦屏幕仔細調整一張新拍的幹木耳圖片力求把那黑絨般的質感和自然卷曲表現得更加誘人何奇坐在角落一張條凳上手裏無意識地摩挲着冰涼的木盒目光放空不知在想些什麼阿強拎着兩條剛出水的西溪鱸魚興沖沖地闖了進來魚尾還在奮力甩動濺起的水珠在陽光裏劃出亮線
“小花妹子！何奇！看看！西溪塘今早剛撈上來的！肥得很！晚上讓嬸子燉湯……”阿強的大嗓門在看清服務站裏多出的一個人時戛然而止
就在小花電腦桌對面不知何時坐着一個陌生人此人約莫四十出頭年紀穿着一身漿洗得發白但質地精良的藏青色對襟盤扣唐裝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油光水亮用一根古樸的木簪固定在頭頂面皮白淨下頜留着三縷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山羊胡手裏還托着一個巴掌大小紫得發亮的羅盤羅盤中央的天池裏一根銀針正微微顫動他微微閉着眼口中念念有詞仿佛在感受着什麼對阿強的闖入恍若未聞
這人氣質與九龍鎮的粗糲格格不入帶着一種刻意營造的、居高臨下的神秘感他面前的小木桌上攤開一塊深紫色的絨布上面整整齊齊擺放着幾樣東西一塊溫潤的乳白色玉佩一枚邊緣帶着銅綠的八卦錢還有一只小巧的青銅香爐爐裏三支線香正升起嫋嫋青煙散發出一種濃烈得有些刺鼻的檀香味熏得人腦仁發漲
“這位先生您是……”小花放下鼠標有些遲疑地問那檀香味讓她微微蹙起了眉頭
唐裝男子這才緩緩睜開眼一雙狹長的眼睛精光四射帶着洞悉一切的傲然他目光掃過小花在阿強提着的魚和何奇身上略一停頓最後落在小花臉上嘴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意
“貧道賈道仁自終南山雲遊至此”他的聲音刻意壓低帶着一種奇特的共鳴感仿佛能直接敲在人心上“途經貴寶地忽感此地東南有陰煞之氣沖霄如黑蟒吐信盤踞不去心知必有邪祟作亂遺禍一方故循氣而來”他手指看似隨意地指向的正是祠堂的方向
“你胡說八道什麼！”阿強一聽“邪祟”二字又指向祠堂頓時火冒三丈把魚往地上一頓就要上前何奇卻不知何時已站起身不動聲色地按住了阿強的肩膀目光平靜地看向那自稱賈道仁的道人
“道長既雲遊至此不知有何見教”何奇的聲音很淡聽不出情緒心口那沉寂的木盒卻在此人開口的刹那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傳遞出一絲帶着厭惡的冰冷感
賈道仁的目光在何奇臉上轉了一圈尤其在何奇按住阿強肩膀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飛快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他捋了捋山羊胡指向絨布上那塊乳白色玉佩語氣帶着悲天憫人的沉重
“貧道一路追尋那陰煞源頭至此本欲尋訪此地主事之人卻見這小小服務站內竟也有陰晦之氣盤桓纏繞如附骨之疽”他拿起那塊玉佩玉佩在透過窗戶的光線下顯得溫潤柔和“此乃貧道隨身溫養二十載的‘淨光辟邪玉’最能感應邪祟靠近此玉入室則寶光自生暖意融融可方才……”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拔高帶着痛心疾首“此玉一入此門！光華頓斂觸手生寒！足見此地已被陰煞嚴重侵蝕！長此以往在此操勞之人輕則氣運低迷諸事不順重則……恐有血光纏身性命之憂啊！”
服務站裏幫忙的兩個婦女聞言臉色瞬間煞白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離那電腦桌遠了些看向小花的眼神也帶上了幾分驚疑小花咬着嘴唇臉色也有些發白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衣角這突如其來的指責和恐嚇讓她心頭發慌
阿強氣得額頭青筋直跳又要發作卻被何奇更用力地按住何奇的目光落在賈道仁手中那塊所謂的“淨光辟邪玉”上心口木盒那絲冰冷的厭惡感更清晰了些他嘴角甚至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
“哦”何奇的聲音依舊平淡“依道長高見該如何化解”
賈道仁見對方似乎被唬住眼中得意之色一閃而過面上卻更加肅然他放下玉佩拿起那枚邊緣帶銅綠的八卦錢手指輕輕一彈錢幣發出輕微嗡鳴
“化解之法說易也易說難也難”他慢條斯理道“此陰煞盤踞非一日之寒尋常符咒恐難奏效需以純陽法物鎮之貧道觀這位姑娘”他目光轉向小花“眉宇間隱有靈秀之氣卻爲陰煞所困實爲可惜貧道這枚‘五帝通寶’乃前朝大德高僧加持蘊藏純陽佛力若由姑娘貼身佩戴再輔以貧道獨門淨室秘法當可暫時鎮壓此間陰晦保得一時平安”他頓了頓語氣變得語重心長“只是此法終究治標難治本若要根除那東南大患還需……”
“需要多少”何奇直接打斷了他平靜的目光直視賈道仁的雙眼
賈道仁被這直白的問話噎了一下準備好的長篇大論卡在喉嚨裏他幹咳一聲掩飾尷尬伸出一根手指“貧道雲遊四方只爲濟世度人錢財乃身外之物姑娘只需隨喜供奉這個數貧道便爲姑娘施法淨室並留下這枚護身寶錢”他晃了晃那枚八卦錢“一千元結個善緣保你此間清靜無虞”
“一千塊？！你搶錢啊！”阿強再也忍不住吼了出來
“道長”何奇的聲音依然平靜無波甚至帶着一絲奇異的溫和“測字算命講究個心誠則靈我最近也對這拆字辨吉凶之術頗有興趣不如趁道長在此指點一二”他目光掃過賈道仁面前絨布上的三樣東西“道長既然說此地有陰煞邪祟又斷言這玉佩寶光被污不如……我們就以這‘邪祟’二字爲引請道長寫一個字如何由我來拆解看看這邪祟究竟在何處根由爲何”
賈道仁狹長的眼睛猛地眯了起來精光閃爍他盯着何奇似乎想從這張過分年輕的臉上看出些什麼來對方那平靜到近乎淡漠的眼神讓他心裏莫名地升起一絲警惕和煩躁這小子……有點邪門！但衆目睽睽之下他自詡高人豈能被一個毛頭小子嚇退何況他對自己的“道具”和話術有着十足的信心
“哼！黃口小兒也敢妄談玄機！”賈道仁冷哼一聲下巴微抬盡顯輕蔑“也罷今日就讓你開開眼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本事！”他袍袖一拂拿起桌上備好的毛筆在一張裁剪好的黃表紙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一個字
**騙！**
墨跡淋漓筆鋒刻意張揚帶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氣勢他將紙拍在桌上指着那個字對何奇冷笑道“看到了嗎？此‘騙’字便是此間邪祟的根由！馬旁爲快爲動‘扁’者不正也！不正之風流轉如馬快疾難防！正應了這陰煞之氣流轉侵蝕之象！這‘騙’字當頭邪祟便是這欺世盜名坑蒙拐騙之心！此地沾染銅臭之氣人心不古邪祟自然滋生！貧道所言句句字象！”
服務站裏一片寂靜所有人都看向何奇連小花也緊張地屏住了呼吸
何奇看着那個濃墨寫就的“騙”字心口木盒毫無波動只有一片冰封的死寂他緩步上前目光如同最精準的刻刀瞬間鎖定了那個字的每一處細節
“道長解得妙”何奇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不過依小子愚見這‘騙’字拆開來看似乎另有所指”
他伸出食指虛點向那個“騙”字“左爲‘馬’馬者行地無疆主奔波勞碌”他的指尖劃過“馬”字那四點的最後一筆“道長請看此點墨跡虛浮收筆無力如同馬蹄軟綿此乃根基不穩長途跋涉之象道長自稱終南雲遊一路辛苦”
指尖上移落在那代表馬背的一橫上“此橫墨跡雖重卻中間微有斷續起伏如同馬鞍破損騎乘不適道長連日奔波想必鞍馬勞頓”
賈道仁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
何奇的手指已經移向右側的“扁”“‘扁’者上‘戶’下‘冊’戶乃門戶冊乃書卷”他的指尖點在“戶”字那一點上“此點墨跡濃濁下墜如同戶樞蠹壞門戶不正”隨即指尖劃向“冊”字“‘冊’字本應四豎兩橫規整有序可道長所寫這‘冊’字中間兩豎歪斜扭曲墨色深淺不一如同賬簿混亂記錄不清”
何奇抬起眼目光平靜地看向臉色開始發青的賈道仁“馬失其蹄根基不穩鞍有破損行之艱難戶樞蠹壞門戶不正冊錄歪斜賬目不清此‘騙’字所顯非此地之邪祟實乃道長行藏之寫照奔波勞碌卻根基虛浮賬目不清門戶不正此非邪祟又是什麼”
“你……你血口噴人！”賈道仁氣得山羊胡都在發抖指着何奇的手指直哆嗦“無知小兒！信口雌黃！褻瀆字象！你……你懂什麼！”
“小子確實不懂”何奇依舊平靜“不如再請道長賜一字就寫個‘真’字如何看看此間到底有無道長所說的陰煞邪祟”
“好！好！好！”賈道仁怒極反笑連說三個好字眼中卻閃過一絲陰鷙他提筆飽蘸濃墨帶着一股狠勁在另一張黃表紙上重重寫下
**真！**
最後一筆落下力透紙背幾乎要將紙戳破他將紙狠狠拍在桌上“看！給貧道好好看！‘真’字十目所視下有根基！此乃煌煌正氣！貧道倒要看看你能顛倒黑白到幾時！”
何奇的目光落在這個飽含怒氣的“真”字上心口沉寂的木盒突然極其輕微地悸動了一下傳遞出一絲冰冷而清晰的指向感他的目光瞬間銳利如刀鋒
“‘真’字上‘十’下‘具’十目所視下有憑據確爲正氣之字”何奇的聲音帶着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他的指尖虛點向“十”字的橫豎交叉處“然道長所寫此‘十’字豎筆起筆虛浮墨色淺淡收筆卻陡然濃重下墜如同立柱根基不穩勉力支撐”指尖劃過那豎筆“尤其這交叉點墨跡淤積渾濁如同根基被污十目所視亦有所蔽！”
指尖迅速下移至“具”“‘具’字八爲底上有雙目本應明察秋毫”他的指尖點在“具”字內部代表“目”的兩橫上“可道長這兩橫墨跡斷續首尾不連如同雙目難睜視線模糊”隨即指尖猛地戳向“具”字下方那兩點“最要緊是這‘八’字底！八者分也！左右兩點！道長請看！”
衆人的目光隨着何奇的手指聚焦在那兩點上只見左側一點墨色正常右側一點卻墨色極其濃重而且收筆時詭異地向上勾起了一個小小的尖鋒如同一個鉤子
“八爲分左右兩點本應平衡對稱”何奇的聲音斬釘截鐵“然此字右點如鉤墨重帶煞！左點平實卻墨淺力弱！此乃主從失衡分贓不均之象！且這右點鉤鋒所指不正斜向上方！”何奇的手指猛地指向服務站門外斜對面一條通往鎮外的小巷巷口正有一個穿着花襯衫、探頭探腦又迅速縮回去的瘦小身影！“鉤鋒所指必有同夥！此‘真’字拆解非但不見道長所言煌煌正氣反露根基被污雙目難睜分贓不均同夥窺伺之相！道長這隨身攜帶的‘淨光玉’‘五帝錢’乃至這熏得人頭暈的‘安魂香’恐怕才是招引同道前來‘分潤’的憑據吧！”
“放屁！！”賈道仁再也維持不住高人風範臉色鐵青氣急敗壞他猛地伸手想去抓桌上那塊乳白色玉佩似乎想證明什麼證明他的玉是真的有靈光的
就在他手指即將觸碰到玉佩的刹那何奇一直放在口袋裏的手閃電般伸出將一枚早上小花剛找給他的、擦電腦屏幕用的圓形小鏡片精準地壓在了那張寫着“真”字的黃表紙上
鏡片不大剛剛覆蓋住那個“真”字的下半部分尤其是那個墨色濃重帶鉤的“八”字底
詭異的一幕發生了！
被鏡片覆蓋住的那個“真”字的下半部分在鏡片的反射下竟然沒有映照出正常的字跡反而在光線下扭曲變形更駭人的是那鏡片之下墨跡最濃重的“八”字右點鉤鋒所在的位置鏡面反射出的影像裏竟隱隱約約浮動着幾縷極其暗淡、不斷扭曲的……灰黑色絲狀物！如同活物般在墨跡中緩緩蠕動！同時一股比那檀香更陰冷、更令人作嘔的腥腐氣息極其微弱地從鏡片覆蓋處彌漫開來！
“啊！”離得最近的小花嚇得驚呼一聲捂住了嘴
賈道仁伸向玉佩的手如同被火燙到般猛地縮了回來他死死盯着那鏡片下扭曲蠕動的灰黑絲狀物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幹二白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和一絲深藏的恐懼仿佛看到了世上最可怕的東西他嘴唇哆嗦着指着那鏡片“你……你……”
何奇的目光卻並未停留在鏡片和那蠕動的灰黑絲狀物上他的視線穿透了服務站敞開的窗戶越過驚惶的人群死死釘在遠處祠堂方向那斜矗的鎮祠碑上！
就在那鏡片下灰黑絲狀物顯現的同一刹那他心口沉寂的木盒如同被重錘猛擊！一股狂暴冰冷的刺痛感炸裂般席卷全身！遠比阿強那次和祠堂那次更猛烈！伴隨着這劇痛一道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感應如同閃電般刺入他的腦海——祠堂鎮祠碑下那深不見底的空洞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被這鏡片下的邪異氣息同步激活了！一種冰冷、滑膩、帶着無盡怨毒和貪婪的注視感正從那黑暗的地底深處……冷冷地投射而來！
幾乎在何奇感應到那地底注視的同一瞬間壓在“真”字上的那枚小小鏡片毫無征兆地“啪”一聲脆響！鏡面中心以那灰黑絲狀物蠕動的位置爲圓心瞬間炸開無數蛛網般的裂紋！
賈道仁如同見了鬼般怪叫一聲再也顧不得什麼高人風範什麼玉佩寶錢連滾爬爬地撞開人群跌跌撞撞地沖出服務站頭也不回地朝着鎮外那條小巷瘋狂逃去那個花襯衫的瘦小身影也驚慌失措地從巷口竄出兩人狼狽地消失在鎮外的土路上只留下一地狼藉和那面布滿裂紋、倒映着扭曲字跡和詭異黑絲的圓鏡片
服務站裏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被這詭異驚悚的一幕嚇住了連阿強都忘了去追那兩個騙子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那面碎裂的鏡子和鏡片下那個墨跡猙獰的“真”字
何奇緩緩收回目光強壓下心口木盒那狂暴的反噬和腦海中翻騰的冰冷劇痛他的臉色微微發白但眼神卻銳利如刀鋒掃過衆人驚魂未定的臉最終落在小花蒼白卻帶着詢問和擔憂的面容上
“收拾一下”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目光再次投向祠堂的方向那裏暮色漸沉斜矗的石碑輪廓在昏暗的天光下如同一個巨大的、沉默的墓碑
“這服務站裏沒什麼陰煞邪祟”他頓了頓一字一句地說道“真正的‘髒東西’……還埋在土裏沒出來呢”
一股遠比那鏡中黑絲更陰冷、更沉重的寒意無聲無。息地攥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