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荒原深處。

瓊花扮作一名黑衣修士的模樣,身披灰褐色鬥篷,兜帽低低壓至眉骨,遮住大半面容,鬥篷下隱約可見素白內衫。她刻意收斂仙氣,連慣用的瓊花香氣都用苦艾草的氣味掩蓋,只在袖中暗藏一縷本命金鈴,金鈴精魂與王母腰間金鈴魂魄相合,以防不測。

瓊花踩着腐朽的枯骨前行,荒原上的風裹挾着血腥味,將她的裙裾吹得獵獵作響。魔窟入口處,紫黑色的魔氣如絲綢般流動,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澤。洞壁上攀附的血色藤蔓開出一朵朵妖豔的花,散發着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

洞窟內忽然陷入詭異的寂靜,血色月光也在洞窟地面凝結成霜,連盤旋的魔氣都凝固了。一道頎長的身影自虛空浮現,足尖離地三寸,所過之處綻開朵朵幽藍魔焰。

“嗒——”

一滴未幹的血珠從他指尖墜落,在觸及地面的刹那,整個洞窟的陰影都活了過來,如朝拜君王般向他腳下匯聚。

他銀發如瀑,發尾用一根殷紅絲帶鬆鬆系着。玄色錦袍上暗繡的魔紋隨着他的飄動忽明忽暗,翻涌的黑霧一團一團纏繞在他衣袂間,時而化作猙獰鬼面,時而凝成鎖鏈形態,仿佛封印着無數怨魂。

最攝人心魄的是那雙眼睛,紫得近乎妖異,眼尾微微上挑,明明帶着笑意,卻讓人不寒而栗。當他目光掃來時,瓊花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那眼神像是毒蛇的信子,冰冷又黏膩地舔過肌膚。

當他凌空踏步而來時,那些翻涌的魔氣不是被分開,而是戰栗着自行坍縮成階梯,好讓他凌空踏過。

瓊花的長睫猛然一顫——那翻涌的魔氣中若隱若現的銀發,那令空間都爲之扭曲的威壓,除了統御九幽的魔尊夜煞,這三界再無人能有此等氣勢。

“擅闖魔域的天界仙子……”慵懶的聲線帶着幾分戲謔在瓊花耳畔響起,“是迷路了,還是……活膩了?”

他停在瓊花面前時,蒼白的手指間把玩着一朵妖豔的曼珠沙華,花瓣上還沾着未幹的露珠——在這寸草不生的魔窟中顯得格外詭異。

瓊花強自鎮定:“魔尊夜煞?我來談一筆交易。”

紫羅蘭色的眸子微微眯起:“哦?”他指尖突然竄起一縷幽藍魔焰,在瓊花頸側三寸處危險地遊走,“讓本尊猜猜……”魔焰忽地凝成鳳凰形狀,“是那個有鳳凰血脈與龍族血脈的小丫頭?”見瓊花瞳孔驟縮,夜煞低笑出聲。笑聲未落,四周魔氣突然暴動,化作無數利刃指向瓊花咽喉。

“你憑什麼認爲……”魔尊的聲音陡然轉冷,“本尊會與一個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仙子合作?”

瓊花咬牙顯出真容,夜煞才突然收勢。

他拿出一顆幽藍的留影珠,珠內畫面赫然是仙人試煉時的靈兮——她周身烈焰翻騰,一道鳳凰虛影在她身後展翅長鳴。

“鳳凰血脈,可藏不住。”他指尖一劃,畫面又跳轉到另一幕:靈兮割破手腕,以血滴入靈獸口中,再輔以靈力,金光流轉間,垂死的靈獸竟頃刻痊愈。

“靈力可化爲鳳凰虛影,血可祛毒,靈力又可愈傷……這樣的手段,三界中除了鳳凰與龍族的後裔,還能有誰?”夜煞眯起眼,“本尊找了她幾千年,沒想到,她竟被青冥藏在眼皮底下。”

瓊花臉色煞白。她本想以靈兮的秘密爲籌碼,卻未料魔尊早已洞悉一切。

夜煞低笑起來,笑聲如深淵裏翻涌的毒霧,陰冷而黏膩,在荒原上緩緩擴散。

幾千年的搜尋,如今終於有了結果。那個能徹底毀滅魔神的存在,那個本該在鳳凰族滅族之夜就死去的血脈,竟然還活着——而且,就隱匿在鎮壓着魔神的靈霄山。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留影珠,鳳凰虛影仍在珠中盤旋,烈焰灼目,刺得他眼底發燙。

然而想到那個高高在上的上神,那個曾親手封印魔神的宿敵,竟敢將她庇護在羽翼之下,讓她安然無恙地長大,甚至教她法術,讓她躲過魔族的耳目。夜煞的指節因攥緊而發白,魔氣在周身翻涌,如毒蛇般嘶嘶作響。

“青冥……” 他低笑,嗓音裏淬着恨意,卻又夾雜一絲扭曲的快意。

笑聲漸深,如惡鬼低吟,荒原上的風都因他的情緒而凝滯。瓊花仙子不自覺地後退半步,脊背發寒——瘋狂與毀滅在他眼中沸騰,像一頭被囚禁千年的凶獸終於嗅到血腥,連呼吸都帶着撕碎世界的欲望。

夜煞緩緩抬眸,早已變爲猩紅的瞳孔鎖定她,唇角勾起一抹森然的笑。

“瓊花仙子,你說……若青冥知道她死了,會是什麼表情?”

瓊花呼吸一滯。

她恨靈兮——恨她輕而易舉得到青冥的庇護,恨她一個卑微小妖卻敢覬覦上神。她本該爲這句話快意,可當夜煞真正說出口時,她腦海裏卻驀地浮現青冥那雙永遠淡漠的眼睛。

——那雙眼睛,會因靈兮的死而凝出一滴熱淚嗎?

這個念頭如毒刺般扎進心裏,讓她指尖微微發顫。她當然想讓靈兮消失,可若代價是青冥的痛苦……

“怎麼?心軟了?” 夜煞的聲音如寒刃貼着她的耳畔劃過,魔氣纏繞上她的手腕,似警告,又似蠱惑,“別忘了,是誰害你受那五十鞭刑?是誰讓你在天界顏面盡失?”

瓊花瞳孔驟縮,那日的恥辱與疼痛再度翻涌而上——對,是靈兮!若非她,自己怎會淪落至此?

那一絲不忍,終究被滔天的恨意吞噬。

她抬起臉,眼底猩紅翻涌,嗓音裏淬着劇毒般的恨意,“最好讓他親眼看着——”她一字一頓,字字如刀,“看着那賤種是怎麼魂飛魄散的。”

一番密語之後。

“三天後,子時。”夜煞轉身時,黑袍如夜霧翻涌,魔氣在他腳下凝結成暗焰之路,仿佛深淵爲他讓道。

“帶她來幽谷。”他的聲音不重,卻像冰錐刺入骨髓,讓瓊花指尖發冷。

就在他即將隱入黑暗時,腳步微頓,側首回眸——那雙紫瞳在陰影中泛着冷光,如毒蛇鎖定獵物。

“記住。”

“本尊最討厭……失信之人。”

最後一個字落下,魔氣驟然收束,他的身影如被黑夜吞噬,只餘一縷森寒的餘音在荒原上回蕩。

瓊花站在原地,後背早已覆上一層冷汗。

靈兮每日寅時便踏着晨露前往長陽仙尊的紫霞洞府,在氤氳丹香中聆聽大道真言,修習術法秘訣。仙尊那柄拂塵每次輕點在她靈台,都如醍醐灌頂,讓她對修煉法門的領悟更深一分。

待日影西斜,她又獨自來到金水畔。這裏的水天生帶着淨化之力,最適合壓制她修煉時體內躁動的真火。靈兮常常一入定便是數個時辰,直到漫天星子倒映在水面,她眉間那點朱砂在星辰閃耀的光芒中愈發鮮豔,周身流轉的靈力已由最初的淡金色漸漸轉爲璀璨的金紅。

“凝——”

她輕叱一聲,雙手結印變換。體內那股沉睡的鳳凰靈力如今已能隨心意流轉,在經脈中化作溫暖的溪流。她心念一動,背後隱約浮現出一只半透明的鳳凰羽翼虛影,雖只一瞬便消散,卻引得整片金水無風起浪。

岸邊幾株仙草沾染了逸散的靈力,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抽枝發芽。靈兮睜開眼,眸中金芒流轉,又很快隱去。她輕輕按住心口——那裏跳動的已不是花妖的靈核,而是一簇鳳凰真火在靜靜燃燒。

靈兮推開浮雲閣的雲紋門扉,殿內流雲紗帳輕輕拂動,案幾上擱着一盞未飲盡的瓊花露,杯沿還沾着一點紅玉的唇脂,四處望去,卻不見紅玉的人影——那丫頭果然又溜出去了玩了。

“定是去找玄夜星君的晦氣了……”她搖頭輕笑,指尖一挑,一縷清風將歪倒的玉杯扶正。

窗外,星河低垂,近得仿佛伸手可摘。遠處仙鶴清唳掠過琉璃瓦,而更遠的雲海深處,隱約傳來天兵巡值的金戈交鳴聲。

靈兮褪下霞光披帛,任由青絲散落在星輝凝成的枕上,很快便被睡意裹挾。

“靈兮姐姐!”

“靈兮姐姐!”

睡夢中被驚醒,靈兮揉揉眼睛,抬頭望去。

原來是靈獸園的一個叫做流英的小仙侍,靈兮常在日暮時見到流英——那小姑娘總蹲在金水畔的螢石旁,用一柄銀刀專心雕着什麼。

若發現靈兮經過,她便起身在裙擺上蹭蹭指尖,突然遞來一樣小東西:或許是用仙果園的夕照果熬制的半透明的“霞珀糖”,清冽的甜味中會彌漫開層層疊疊的百花香;或許是一節中空的玉鈴蘭,吹響時會引來三兩只夜光蝶,停在發間如星簪;

最特別的是某次,她飛快塞來一片冰晶般的鱗片:“昨、昨日幫小龍梳角時落的……對着月光能映出蓬萊幻景。”

紅玉有次挑眉:“她怎不幹脆把靈獸園搬給你?”靈兮摩挲着鱗片輕笑:“……約莫是把我當成了另一種需要投喂的靈獸。”

後來靈兮才知,那“夕照果”生於昆侖墟絕壁,百年一熟——流英每次摘果都要被守果的朱厭獸追咬。

流英站在靈兮床前,小臉上滿是塵土,裙擺處也沾滿泥濘,這些她都顧不得,她一把攥住靈兮的衣袖:“靈兮姐姐,幽谷的采藥翁被七步冥蛇咬了!”她聲音裏帶着哭腔,“老人家已經面色發青,怕是……怕是撐不過半個時辰了!”

“靈兮姐姐!”流英突然雙膝砸地,玉額與青石相擊發出“咚”的悶響。再抬頭時,兩行清淚已沖開面頰上的塵灰,在青石板上洇出兩朵透明的水花。

“都怪我眼拙……”她顫抖的手從懷中捧出一株散發着金色光芒的紫靈芝,指縫間還沾着泥痕,“老伯爲我引路采藥,那七步冥蛇突襲時……他竟用肉身擋在我前面……”她泣不成聲:“靈兮姐姐,我見您給中毒靈獸療過傷,如今老丈情勢危急,求您救救他吧……”

靈兮握住流英顫抖的手指——那掌心冰涼,還沾着未幹的夜露。

“別怕。”她聲音很輕,卻像拂曉第一縷刺破暗夜的光。

說罷旋身扯過檀木架上的雪紗外袍,衣角在燭火中掠起一道流雲般的銀白弧光。青絲來不及細綰,只隨手用玉簪一別,幾縷碎發垂落在頸側,隨着她的動作掃過衣領。

“你帶路吧。”靈兮拉開門,夜風灌進來,帶着金水畔特有的潮溼清氣,“我們走。”

濃稠的夜色如墨般暈染開來,幽谷深處浮動着青灰色的霧瘴,像無數遊魂在林間徘徊。參天古木的枝椏扭曲交錯,將本就稀疏的月光撕成碎片,斑駁的樹皮上爬滿暗紫色藤蔓,隱約可見螢火般的幽綠光點在其間明滅。

“嘎——”

一聲嘶啞的鴉啼突然劃破死寂,靈兮抬眼望去,只見幾道黑影掠過霧靄,羽翼攪動的氣流竟在霧氣中留下蛛網般的裂痕,轉瞬又被黑暗吞噬。

穿過最後一片鬼柏叢,眼前豁然出現一座傾斜的茅屋。茅檐上懸掛的青銅鈴在夜風中紋絲不動,檐下卻詭異地垂落着幾縷炊煙,在慘白的月光中凝成扭曲的煙柱,仿佛被無形之手拉扯着,遲遲不肯散去。

推開吱呀作響的柴門,潮溼的草藥味撲面而來。屋內僅有一張鋪着幹草的矮榻,白發散亂的老人仰臥其上,臉色已呈駭人的青灰色,幹裂的嘴唇隨着微弱的呼吸不住顫抖。三個身着粗布衣的村民圍在榻邊,見靈兮進來,立即讓開一條路,粗糙的手掌不安地搓動着,眼中滿是希冀與惶恐交雜的光芒。

牆角陶罐裏熬着的藥汁早已燒幹,鍋底結着一層焦黑的殘渣。一只瘦骨嶙峋的老狗伏在榻尾,見到生人也不吠叫,只是抬起渾濁的眼睛,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靈兮姐姐來了!”流英向他們介紹,心中卻疑惑,怎麼竟然是真的有人受傷了呢。

村民們立刻跪倒在地:“求仙子救命!”

靈兮俯身探向老人,指尖剛觸及他發青的腕脈,便覺一股陰寒毒氣順着經脈直竄上來。老人脖頸處兩個細小的牙孔周圍,紫黑色的毒紋已蔓延至心口,隨着微弱的脈搏詭異地跳動。

靈兮瞳孔微縮——這蛇毒絕非尋常,毒液甚至會腐蝕神魂。若非她體內龍族血脈對萬毒天生的壓制力,恐怕方才那一觸就足以讓普通醫修倒地不起。

靈兮咬破指尖,將血珠滴入老人口中。鮮血滲入蒼白的唇縫,卻如泥牛入海,毫無反應。

靈兮眉頭一蹙,眼底閃過一絲決然。她拿過木桌上一個粗陶碗,清洗幹淨後,反手就抽出腰間匕首,寒光一閃——

“靈兮姐姐!”一旁觀看的流英正詫異靈兮姐姐這是要做什麼,看到靈兮揮起匕首,並且刀尖指向她自己的心口,流英忍不住一聲驚呼。

刀尖已沒入心口。

靈兮面色煞白,卻強撐着緩慢地捧起那碗心頭血,穩穩當當的遞給流英:“快,喂給他。”聲音輕得像是在嘆息。

流英的指尖死死扣住碗沿,骨節泛白。碗中晃動的血光映在她臉上,將那雙圓睜的杏眼染成淒豔的赤色——像極了靈獸園裏那些瀕死小獸的眼睛。

“靈、靈兮姐姐……”

她聲音發飄,情急之下竟然咬破了舌尖,喉頭滾動間咽下了一口腥甜。傍晚時分瓊花仙子笑吟吟地跟她說。

“我二人多有誤會,今夜月色正好,子時我在幽谷設宴,與她一同觀星。”

“你知道嗎,今夜數千萬星辰會隕落如雨,幾百年難得一遇的,你想你靈兮姐姐會不會開心啊。”

“不過是想跟靈兮做朋友,送她一個驚喜罷了。”

——可是流英後知後覺的發現,誰送驚喜會要剜人心頭血?!

流英的指尖觸到一抹粘膩,那是靈兮姐姐的心頭血啊。

她抬頭向靈兮望去,眼中漸漸模糊成一片。

靈兮沖她虛弱地笑,唇色比雪還白:“我無礙。”

流英的眼淚倏地砸進血碗。

說啊!

心底有個聲音在尖叫:

告訴她這是瓊花仙子讓她來的,說是讓靈兮姐姐來看那數千萬星辰隕落。

但是流英還是不確定,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最終只有一句話滑到她唇邊。

“靈兮姐姐,你還好麼?”

靈兮勉強一笑,唇色褪盡:“快喂藥吧。”。

流英捧着血碗的手微微發抖,碗中的猩紅映着她閃爍不定的眼睛。她看着靈兮慘白的臉色,胸口發緊,卻還是努力擠出一個笑容。

“或許……瓊花仙子知道這老人受傷了,不好意思開口求靈兮姐姐?”她思索着,“她雖然總是冷着臉,可前幾日還送了我一支能聚靈的玉簪……”

瓊花仙子把簪子插進她發間時,指腹擦過她的耳垂,語氣難得溫和:“好好收着,別弄丟了。”

今日,瓊花仙子過來,讓她帶靈兮來這裏。

“靈兮姐姐不來怎麼辦?”

“小流英,你動動腦筋啊,你靈兮姐姐要是不來,可就錯過一份大禮了,到時候她若知道了,可是會責怪你的啊!”

——瓊花仙子,她應該不會去害靈兮姐姐吧?

流英顫抖着手,給那垂死的老人喂藥,老人喉結滾動着,卻半滴也咽不下去。

豔紅的血一滴一滴順着老人的嘴角滴落下來,流英忙停下來。靈兮姐姐的血,那是多麼的珍貴啊,她一滴都舍不得浪費。

流英抬起頭,無助得望向靈兮。

靈兮思忖了一下,便伸手接過盛着心頭血的陶碗,她向床上的老人低喃一聲:“老人家莫怪,爲了救你,也只能如此了。”

靈兮忽然低頭含住一口鮮血,她隨意挽發的玉簪猛然掉落,青絲垂落如簾,遮住她與那老人交疊的唇齒。

當靈兮的唇瓣貼上來時,身下“老人”竟然猛然睜眼——

原來,那老人卻是魔尊夜煞所幻化,此刻,他驟然緊縮的瞳孔裏,映出靈兮因失血而蒼白的臉。

溫熱血液渡入他唇舌的刹那,夜煞的唇輕顫了一下——太燙了。

鳳凰血帶着灼人的溫度渡入喉間,像一柄燒紅的刀剖開他千年冰冷的髒腑。他本該立刻擰斷這女人的脖子,可那只手卻僵在原處,半天也沒有動作,只有他的指尖在微微發顫。

靈兮的長發掃夜煞的臉頰,那長發上竟帶着天界金水畔特有的青萍氣息。他忽然想起自己還是魔淵裏一縷濁氣時,曾見過淤泥深處掙扎着開出的花——也是這般愚蠢又固執地,把根系扎進腐臭的泥裏。

“唔……”

他的喉結無意識的滾動,他竟然將這口血吞咽得幹幹淨淨,該死。

靈兮的唇又一次覆上來時,夜煞的呼吸凝滯了。

每一次渡血,都像是一顆燃燒的星辰墜入他冰冷的髒腑。他修長的指節無意識地蜷起,攥皺了身下的黑袍。魔尊夜煞活了數萬年,飲過無數生靈的鮮血,卻從未以這樣的方式品嚐過這樣的滋味——那是滾燙的、鮮活的、帶着一絲顫抖的甜。

靈兮的長發垂落,發尾掃過他的頸側,像是春風拂過凍土,讓他渾身繃緊,有那麼一刻,他竟然覺得自己像是那凍土裏鑽出的嫩芽,真是可笑至極。

直到靈兮虛弱地退開,夜煞才驚覺自己胸腔中的魔核跳得極快極快,像是要從他胸腔中蹦出開一般。

夜煞不自覺的抿了一下唇瓣,無意識的品評這血的味道——原來鳳凰族的心頭血,是甜的。

靈兮站起來,卻踉蹌着栽倒在地上,流英連忙扶住她,一臉心疼的望着靈兮,靈兮唇上還沾着血珠,卻只是虛弱一笑回應她。

極度虛弱的靈兮沒有留意到那“老人”的指節已經捏得發白,更沒留意到那“老人”變深的呼吸和他微微睜開的眼皮中那翻涌着暗潮的紫色眸子。

靈兮看向老人,那老人的眼皮忽然動了動,顯然,她哺到他口中的血起了作用。

靈兮強撐着起身,掌心覆上老人肩頭,把她身上的靈力慢慢的渡過去給老人療傷。可下一刻——

她的瞳孔驟然收縮。

她周身的靈力竟如決堤之水,不受控制地從她的身上奔涌而出!她的雙手如被鐵水澆鑄一般緊緊粘連在老人的肩上,任她如何掙扎也抽不回雙手。鳳凰虛影在她身後顯現,伴隨着一陣淒厲哀鳴聲,鳳凰虛影華美的羽翼一寸寸黯淡下去。

靈兮感覺到她的骨髓深處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仿佛每一寸經脈都在斷裂,每一寸血肉都在巨大的疼痛中灼燒殆盡。她的視線開始模糊,恍惚間,她似乎看見自己的墨色長發也在迅速變白,而後褪去光澤,幹枯的如秋天的野草。

“要結束了麼……”靈兮覺出了生命之泉正在迅速幹涸,她應該是要逝去了。

意識渙散的最後一刻,靈兮來不及憤恨,她的面前顯現的是青冥上神那雙總是含着霜雪的眼睛。

“真可惜啊,沒能等到青冥上神……

無盡的黑暗吞沒了她未盡的話語。

周圍的“村民”紛紛露出真面目——全是魔族在僞裝!那個“中毒老人”也慢慢變幻形態,最終現出魔尊夜煞的真容。

王座之上,夜煞懶散斜倚,玄色衣袍如水般垂落,暗繡的赤紋在幽光下如流動的血。他生得極俊美——蒼白的面容近乎妖異,眉骨高挺,鼻梁如刃,薄唇噙着一絲玩味的笑。最攝人的是那雙眼,紫羅蘭色的瞳孔深處似有漩渦流轉,偶爾閃過一線猩紅,危險而靡麗。

靈兮的血還殘留在唇上,溫熱、甘甜,像一團燒着的火,灼得他渾身都在發燙。

夜煞猛地抬手,指腹狠狠擦過唇角,將那抹刺目的紅碾碎在他蒼白的皮膚上。

他本該冷笑,該掐着靈兮的脖子譏諷她愚蠢的善心,可指尖觸及自己唇瓣時,卻不受控制地頓了頓。

鳳凰血的溫度還烙在舌尖,驅散了他喉間千年不化的寒意。

靈兮的身體像折斷的玉竹般倒下,她周身綠色的靈光也潰散如流螢。流英瞪大眼睛,看着周圍“村民”的面皮如蠟般融化,露出魔族猙獰的本相——

“你們騙我——!”

流英的聲音驟然拔高,幾乎撕裂了幽谷的死寂。她的眼眶通紅,手指深深掐入掌心,鮮血順着她的指縫滴落在地,“瓊花仙子親口說的……只要帶靈兮姐姐過來就好!她說……說要給她一個驚喜……怎麼會這樣?”

她的嗓音顫抖着,尾音幾乎破碎。

夜煞修長的手指正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縷從靈兮身上剝離的淡綠色靈絲,靈光映得他的指尖幾近透明。聽到流英的質問,他微微偏頭,紫瞳斜睨過來,長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陰翳。

他饒有興味地欣賞着流英的崩潰,紫瞳中閃過一絲戲謔,“驚喜?”他輕笑一聲,“魂飛魄散,確實夠驚喜的,不是嗎?”

嗓音如陳年葡萄酒般醇厚,卻浸着刺骨的寒意。尾音未落,他忽然勾唇一笑——那一瞬,流英仿佛看見他眼底有萬鬼哭嚎的幻影。

流英渾身發抖,突然她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自己腕間的銀鈴上——那是她照管靈獸園千年得來的御靈契。

“鏘——”

鈴音化作實質音浪,茅草屋頂被整個掀起,枯黃的茅草在氣浪中絞碎成漫天齏粉;土牆轟然崩塌,裸露的梁柱發出不堪重負的斷裂聲,重重地砸進塵埃裏。借着這刹那的混亂,她雙手結印,袖中飛出無數光點,落地化爲青鸞、當康、玄龜等靈獸虛影,嘶吼着撲向夜煞。

夜煞挑眉,然後隨意一抬手,所有攻勢在距他三尺處凝滯。青鸞等靈獸的虛影哀鳴着破碎,流英的指甲也寸寸崩裂,金色的血液從她的七竅涌出。

“有趣。”紫瞳閃過一絲興味,隨即湮滅,“只是可惜……”

夜煞袖袍隨意一拂——

“砰!”

流英的身體被高高拋起,然後重重的砸在地上,她的脊椎發出可怕的碎裂聲。她像破敗的人偶一般滑落到地上,卻仍用肘節拖着殘軀,一寸寸向靈兮爬去。血痕在滿是塵土的路上拖出蜿蜒的印記,她的指尖離靈兮垂落的手只差三寸——

“靈兮姐姐……對不起……”

流英含血的唇角顫抖着,向禁閉眼睛的靈兮致歉。

夜煞厭倦地皺眉,他屈指一彈,流英的軀體突然凝固如雕像。下一秒,那軀體便如琉璃盞般墜地,碎成萬千光點。那些光點試圖向靈兮飄去,卻被魔尊張口一吸,盡數吞入腹中。

連一聲嗚咽聲都沒留下。

“小鳳凰,你太蠢了。”夜煞輕撫過靈兮蒼白的臉頰,落在她禁閉的雙眼之上,他的語氣中竟帶了一絲憐惜,“爲一個陌生人,甘願割心取血,不辨真僞,是不是很蠢……不過若非你有可能殺死魔神,我還真不想對你痛下殺手。”

夜煞沒有注意到,靈兮腰間懸掛的玉瓶突然迸發出一道耀眼的紅光!

蒼穹驟然撕裂!

一道青芒如開天巨刃般劈落,將翻涌的魔雲生生斬成兩半。霎時間,萬丈天光自裂隙傾瀉而下,照亮了整個幽谷——那光不是凡間的暖陽,而是淬了神威的冷輝,所照之處,魔氣如雪遇烈陽,發出刺耳的嘶鳴聲,寸寸消融。

青冥上神踏着這道光瀑而來。

他的每一步都似踩在無形的天階上,足尖蕩開一圈圈青金色的漣漪。素來纖塵不染的白衣此刻獵獵狂舞,袖口暗繡的九重天紋路全部亮起,如同九霄層雲纏繞在他腕間。

最駭人的是他的眼睛——

那雙總是凝着霜雪的眸子,此刻竟燃着熾金色的神火。目光所及之處,連空氣都開始扭曲。當他看向夜煞時,整個幽谷的古木同時向東傾倒,仿佛天地都在向這位暴怒的神明俯首。

“夜煞。”

兩個字含着無盡的神威,如天雷砸落。

靈兮的指尖無意識的動了動,原來是有一滴溫熱的液體滴在她手上——

那是青冥得擎蒼劍上墜落的血。

原來這位向來從容自若的上神,竟是在暴怒中生生捏碎了自己的劍鞘。

“夜煞!”他的聲音如雷霆炸響,“放開她!”

夜煞冷笑:“來得正好,省得我再去找你。”

擎蒼劍出,九霄雲碎!劍鋒未至,凜冽的劍氣已在地面犁出千丈溝壑。夜煞紫瞳驟縮,雙臂交叉硬接這一劍——

“轟——!!!”

魔尊足下的大地瞬間塌陷成深淵,無數幽藍魔紋從他背後爆開,化作遮天蔽日的鬼手向上托舉。兩股力量相撞的刹那,方圓百裏的山巒同時炸成齏粉,漫天碎石被熔作赤紅流星雨。

夜煞獰笑着撕開空間裂縫,一道噬魂魔刃直取青冥心口。青冥竟不閃不避,任由魔刃貫穿左肩,右手劍勢卻更狠三分!

擎蒼劍鋒驟然迸發出刺目寒光,劍尖所過之處,空間寸寸凍結,凝出一道晶瑩的冰痕。夜煞急速後撤,卻見那劍勢如影隨形——

“錚——!”

劍尖精準刺穿夜煞的心口,幽藍色魔血噴涌而出!

一道璀璨的金色神紋緊跟着從夜煞傷口處炸開,化作萬千鎖鏈纏繞住夜煞全身。那是上古時期封印魔神的禁制,此刻竟被青冥強行喚醒,用來對付夜煞。

夜煞悶哼一聲,紫瞳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他低頭看着沒入胸膛的劍鋒,忽然低笑起來:

“爲了只小鳳凰…你竟動用了本源神紋?”

青冥眼中金焰更盛,手腕猛然用力拔劍——

夜煞忽然瞥見遠處昏迷的靈兮——少女心口的血流如注刺得他胸膛魔核一陣戰栗。這瞬息的分神之間,青冥的擎蒼劍已化作萬丈青光又對夜煞當頭劈下!

“砰!”

夜煞被劈得倒飛出去,接連撞穿十八座魔山才止住身形。他單膝跪地咳出魔血,卻撫着胸口低笑起來:“好一個…情劫道心。”

“今日之仇,來日必報!”夜煞不甘地怒吼,帶着魔族部下化作黑煙消散。

青冥任夜煞隨風飄散,他急急的回到靈兮身旁,跪倒在靈兮側,擎蒼劍從他指間滑落,“當啷”一聲砸在血泊裏。

靈兮的臉比昆侖雪還要白,唇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盡了,只剩心口的傷還在汩汩涌着血,將她的白衣浸透成鮮紅色。那溫熱的血卻不斷的溢出,似乎怎麼止都止不住。

青冥的掌心覆在靈兮心口,熾金色的靈力如晨曦流淌,化作萬千細密的光絲,沿着傷口邊緣遊走。每一根金絲都似有生命般穿引縫合,針腳所過之處,血脈凝住,結痂,掉落。翻卷的皮肉如被春風撫平的綢緞,一寸寸舒展、愈合。

新生的肌膚瑩潤如淬過月華的琉璃,薄得近乎透明,其下隱約浮現出鳳凰血脈獨有的赤金色紋路,如熔岩般緩緩流動。

隨着靈力的持續灌注,蒼白如雪的肌膚漸漸泛起桃花初綻般的淡粉,血色重新暈染開來,像是朝霞浸透了無瑕的雪原。靈兮的睫毛輕輕顫動,呼吸也由衰弱趨於平穩,面容也恢復了往日的鮮活,只是她的眼睛始終沒有睜開。

然而青冥的眉心卻始終緊蹙——只有他自己知道,每修復她的一分傷勢,他的神魂上便會刻下一道裂痕,如冰面蔓延的碎紋。他唇角抿成一條鋒利的線,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卻仍未停下靈力的輸送。

直到他的唇角溢出一縷金血,他才停下手來,只因他渡的不是普通靈力,而是剜自元神的本源。

他碰到她的皮膚,還是冷得像冰。

幾萬年來,他封印過魔神,擒過九幽蛟,掌心被天雷劈得焦黑也不曾抖過半分。可此刻,他的手卻在發抖——抖得幾乎托不住她輕如紙鳶的身子。

“靈兮。”

他喚她,聲音中帶有一絲沙啞。

沒有回應。

只有她垂落的指尖上,一滴血緩緩墜落,“啪”地砸在他雪白的衣擺上,綻開一朵刺目的紅梅。

青冥的手臂穿過靈兮膝下,將她輕輕托起時,像捧起一捧將熄的星火。他絲毫不顧及左肩處滲出的金色血液,只是凝視着靈兮沉睡的側臉,喉結滾動了一下,低啞的嗓音裏壓着兩千年的心疼:

“傻丫頭……”

掌心一翻,靈力之源浮現——那顆被淨化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如今已經是晶瑩剔透,散發着溫暖而強大的光芒的靈力之源,此刻在他手中是如此的溫馴。他指尖輕點,靈力之源浮現在空中,耀眼的七彩靈光化作萬千流螢,順着靈兮的眉心、心口、指尖涌入。

靈兮枯竭的經脈如冰封的琴弦突遇烈火,在靈力灌注的瞬間迸發出清越的嗡鳴,每一條靈脈都鍍上流動的金邊,像被朝露喚醒的月華藤蔓,在肌膚下舒展綻放。

她心口盤踞的幽藍魔氣如遇天敵,雖發出毒蛇般的嘶嘯卻被逼出體外,在脫離的刹那被靈力焚爲青煙。新生的肌膚浮現出鳳凰羽狀金紋,每一片翎紋都流轉着陽光般的光澤。

及腰長發突然揚起,發絲間迸濺出萬千星砂般的金芒。發梢褪去蒼白,轉爲暗灰,又褪去暗灰,重新化爲墨色,烏發上正映着破曉時分天光乍現時的淡金光芒,每一根發絲都似被神焰淬煉過的烏絲金線,隨着靈力波動而輕輕搖曳。

靈兮微微睜開眼睛,看到青冥上神略顯憔悴的面容,虛弱地笑了:“上神……”

“噓。”上神聲音低沉,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我帶你回去。”

他將靈兮緊緊抱在懷中,化作青光返回天界。一路上,他的心跳從未如此劇烈——當他感應到靈兮遇險時,那種撕心裂肺的恐懼是他幾萬年修行中從未體會過的。

青冥不禁回想起他第一次見到靈兮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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