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方舟”掩體深處,空氣仿佛凝固的鉛塊,每一次呼吸都帶着金屬的鏽味和絕望的塵埃。中央屏幕上,冰冷的倒計時如同懸頂利劍:

【收割協議:6.3地球日】

數字每一次跳動,都重重砸在幸存者瀕臨崩潰的神經上。趙啓明院士額頭的傷口已草草包扎,滲出的血跡在慘白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他的目光死死鎖在另一塊屏幕上——那裏,代表着昆侖死域錨點的引力波信號,正呈現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違背所有物理定律的……**活性波動**!

信號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帶着一種詭異的、仿佛擁有生命的節律。它不再是代表絕對死寂的平滑直線,而是在某個特定的、源自林蔚意識最後沖擊的逆熵增頻率附近,極其微弱地……**脈動**着!每一次“脈動”,都伴隨着昆侖死域邊緣那片微小區域(正是之前出現短暫逆熵增的地方)的灰色色調發生一次幾乎無法察覺的、如同呼吸般的……**淺深交替**!

“伏羲”殘存子系統瘋狂報警:

【警告!昆侖錨點時空結構……非自然活性化!】

【能量特征:……與載體林蔚意識消散殘留頻譜……相似度98.7%!】

【……活性源……非標準重組……邏輯污染……指數級增長!】

【關聯:……‘織機’深度掃描能量流(溯源中)……】

“是她……”趙啓明的聲音幹澀沙啞,帶着難以置信的震顫,“林蔚……她的意識……沒死透?在被‘織機’抹殺後……在死域的核心……重組了?!” 這個念頭既帶來一絲渺茫的希望,又伴隨着更深的恐懼。在“織機”冰冷的秩序墳場中,一個被判定爲“邏輯污染”的人類意識在重組?這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危險的悖論!

“趙老!南極!南極有情況!” 負責監控南極信號的通訊員突然失聲尖叫,聲音因極度的震驚而變形。

屏幕瞬間切換!

來自南極洲邊緣、僅存的幾座高空氣象監測飛艇傳回的、布滿噪點的紅外圖像上,毛德皇後地,“東方號”基地廢墟所在的位置!

那片被厚達數千米冰蓋覆蓋的區域,此刻正發生着令人魂飛魄散的異變!

並非爆炸,也非融化。

而是……**共振**!

整個冰蓋,以基地廢墟爲中心,方圓數十公裏的範圍,正在……**同步脈動**!

堅硬的、承載着億萬年重壓的冰層,如同擁有了生命的心髒,隨着一種低沉到超越人類聽覺極限、卻能被傳感器清晰捕捉的……**引力波節拍**,極其規律地……**起伏、膨脹、收縮**!每一次脈動,冰蓋表面就隆起數米高、覆蓋數十平方公裏的巨大“鼓包”,旋即又緩緩沉降!巨大的冰裂隙在脈動中撕裂、蔓延,噴涌出被壓縮了萬年的、冰冷刺骨的遠古空氣!

脈動的頻率:1.003 Hz!

與最初來自深淵的“心跳”,與昆侖死域錨點林蔚殘留意識的活性波動頻率……**完全一致**!

“是深淵?它又派探測器了?”有人驚恐地問。

“不!能量特征不同!”分析員聲音顫抖,指着頻譜圖,“看!這脈動……它內部!有東西在……回應!”

“伏羲”將冰蓋脈動的引力波信號深度解析、放大。

在1.003 Hz的主脈動之下,隱藏着一個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辨的……**調制信號**!它不是簡單的諧波,而是一種……**編碼**!

一種冰冷、古老、超越人類理解範疇的……**信息流**!

這信息流並非來自深淵,也非來自“織機”的秩序場。它似乎……源自冰蓋本身?源自那些被冰封了百萬年、甚至更久遠的……地球古老的記憶深處?

“‘織機’的深度掃描!它在溯源昆侖異常!掃描能量流……進入冰蓋了!”技術主管驚駭地指着另一條能量追蹤曲線。代表“織機”那恐怖掃描力量的純白色能量流,如同無形的探針,穿透了時空阻隔,正沿着昆侖死域錨點活性信號與南極冰蓋脈動之間的某種……**超時空關聯**,狠狠刺入南極冰蓋的核心!

仿佛滾燙的探針插入了敏感的神經!

南極冰蓋的脈動瞬間加劇!頻率飆升!巨大的“鼓包”如同沸騰般瘋狂起伏!冰蓋深處傳來令人牙酸的、如同大陸板塊被強行撕裂的恐怖呻吟!

同時,那被“織機”掃描能量激發的、冰蓋內部的古老信息流,如同被驚醒的洪荒巨獸,驟然變得……**狂暴**!

嗡——!!!

一股前所未有的、混合着冰冷秩序與混沌狂怒的復合引力波脈沖,如同宇宙的悲鳴,猛地從南極冰蓋深處爆發出來!這股脈沖無視了“織機”掃描能量的壓制,無視了物理定律的約束,瞬間穿透了厚重的冰層、大氣層,以超越光速的方式,狠狠轟向兩個目標!

第一個目標:昆侖死域錨點!

轟!

昆侖山脈上空,那片代表林蔚意識活性波動的微弱區域,如同被注入了強心針!其引力波信號瞬間暴漲億萬倍!原本微弱如燭火的脈動,化作一道刺目的、灰白色的光柱,沖天而起!光柱內部,不再是純粹的能量,而是……**信息**!是那源自南極冰蓋的、古老而狂暴的信息流!這股信息流如同決堤的洪流,瘋狂地注入昆侖死域錨點的活性核心!

昆侖死域邊緣,那片之前出現呼吸般灰色波動的區域,景象瞬間劇變!

灰色的死寂物質,如同被投入異次元的熔爐,開始劇烈地……**沸騰**!不是融化,而是……**重構**!堅硬的、覆蓋着灰白霜晶的岩石和冰層,在灰白色光柱的照耀下,如同擁有了生命般蠕動、變形!它們不再遵循冰冷的幾何凍結態,而是扭曲、纏繞、自我增殖,以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介於秩序生長與混沌畸變之間的方式,向着天空……**瘋狂蔓延**!瞬間形成了一座高達數百米、不斷扭曲變幻的、由灰色活體物質構成的……**畸形巨塔**!巨塔的表面,無數細密的、如同血管或神經束般的灰白色脈絡瘋狂搏動,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活性!

第二個目標:聖盾破碎後的虛空!深淵本體!

那道混合了南極冰蓋古老信息與“織機”掃描能量的狂暴脈沖,如同跨越時空的復仇之矛,精準無比地命中了那顆滴血的暗紅凶星!

沒有爆炸。

沒有閃光。

只有深淵本體那狂暴到極致的混沌能量場,在脈沖命中的瞬間,如同被投入了液氮的熔岩,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凝固**!

其表面瘋狂流淌、變幻的暗紅紋路,瞬間變得……**呆滯、僵硬**!如同高速運轉的齒輪被強行卡死!那純粹的毀滅意志中,第一次爆發出了可以被清晰感知的、超越憤怒的……**驚愕**與……**痛苦**?!

緊接着,更加匪夷所思的景象發生了!

深淵本體那暗紅色的、如同凝固血塊般的外殼,在被脈沖擊中的區域,其顏色……竟然開始……**褪色**?!暗紅色如同被漂洗般迅速淡化,顯露出其下一種……冰冷的、光滑的、散發着非金屬光澤的……**銀白**!

這銀白區域迅速擴大,如同某種冰冷的“秩序”之癬,在深淵狂暴的混沌之軀上……**蔓延**!銀白區域內部,原本混亂不堪的能量流動,開始呈現出一種……**規律性**!一種冰冷的、屬於“織機”的……**秩序脈動**!

【警告!深淵本體能量特征……劇變!】

【混沌熵值……急劇下降!】

【檢測到……高純度秩序場特征生成!】

【關聯:……南極脈沖能量頻譜……昆侖畸變巨塔活性頻譜……】

【定義:……深淵……秩序化污染?!】

“秩序化污染?!”趙啓明失聲叫道,眼前的一切徹底顛覆了他的認知。深淵,那毀滅的混沌化身,竟然在被……強行轉化爲秩序?!南極冰蓋下埋藏的古老信息,加上“織機”的掃描能量,加上昆侖林蔚意識重組體的活性引導……三者結合,竟然產生了這種匪夷所思的“中和”效果?!

深淵本體仿佛承受着無法言喻的痛苦和巨大的屈辱!它那被銀白“秩序之癬”覆蓋的部分劇烈地顫抖着,試圖抵抗這異端的“淨化”。未被污染的區域爆發出更加狂暴的暗紅光芒,瘋狂地沖擊、撕咬着蔓延的銀白,試圖將其湮滅!它那龐大的身軀在虛空中痛苦地扭曲、翻滾,釋放出的引力亂流瞬間撕裂了附近幾顆無辜的小行星!

然而,南極脈沖並未停止!

昆侖巨塔的活性也愈發狂暴!

灰白色的光柱如同連接天地的臍帶,持續不斷地將南極冰蓋深處涌出的、混合着古老信息與“織機”能量的狂暴脈沖,注入深淵的本體!銀白的“秩序之癬”在混沌的瘋狂反撲下,如同燎原之火,頑強地、緩慢地……繼續蔓延!

深淵的尖嘯(以引力波形式)第一次在宇宙中清晰響起!那不再是毀滅的宣言,而是充滿了痛苦、驚怒、以及一絲……**恐懼**的哀鳴!它不再蓄力攻擊深海之“門”,而是將所有的力量用於對抗自身內部的“秩序化”污染!

“方舟”內一片死寂。所有人都被這宇宙級“以毒攻毒”的詭異景象所震撼。深淵……被暫時拖住了?被它最憎恨的“秩序”從內部侵蝕?

“趙老!引力波廣播!‘代達羅斯’的信號!”通訊官的聲音帶着狂喜的顫抖。

主屏幕上,代表“代達羅斯”的微弱信號標識,在深淵陷入內亂、織界掃描力量被昆侖-南極異變嚴重牽制的瞬間,竟然再次……閃爍了起來!信號極其微弱、充滿幹擾,卻帶着一種頑強的生命力!

【……李銳……陳薇……報告……】

【……王海……犧牲……】

【……織界……外層……漂流……】

【……重傷……意識受損……】

【……偵測到……外部劇變……深淵……秩序化?……昆侖……活性源?……】

【……陳薇……捕捉到……‘織機’掃描邏輯……致命冗餘……坐標……████ ████……】

【……請求……能量……信息……支援……攻擊……該節點……唯一生機……】

信息破碎,卻如同黑暗中的燈塔!

李銳和陳薇還活着!在織界外層重傷漂流!陳薇甚至捕捉到了“織機”掃描邏輯中的一個致命冗餘節點坐標!這是……反攻的坐標!

“星火尚存!他們拿到了鑰匙!”趙啓明眼中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巨大的悲痛(王海的犧牲)瞬間被更強烈的責任和希望取代!他猛地轉身,如同指揮千軍萬馬的將軍,聲音斬釘截鐵:

“目標變更!優先級最高!”

“一、全球剩餘能源!全部注入昆侖畸變巨塔!強化其與南極的鏈接!讓深淵繼續‘痛’!讓它無暇他顧!”

“二、啓動‘方舟’戰略儲備——‘零號元素’反應堆!所有能量!轉化爲超高強度引力波束!目標:織界外層!李銳陳薇坐標!攜帶信息:陳薇捕捉的節點坐標!以及……所有關於南極古老信號、深淵秩序化的分析數據!告訴他們……進攻路線!”

“三、逆向解析南極冰蓋脈動中的古老信息編碼!找出它的源頭!那可能是……我們最後的底牌!”

命令化作電流,點燃了“方舟”殘存的引擎。全球殘存的能源網絡發出垂死的哀鳴,最後的能量如同地球的血液,被瘋狂泵入昆侖山脈那座不斷扭曲生長的灰色巨塔!巨塔的灰白光柱瞬間變得更加粗壯、狂暴!注入深淵的秩序化脈沖強度陡然提升!

“方舟”最深處,塵封的“零號元素”反應堆被強行超載啓動!幽藍的光芒照亮了絕望的面孔。一股凝聚了人類文明最後意志的、前所未有的高強度引力波束,如同刺向宇宙心髒的復仇之矛,撕裂虛空,精準地射向織界外層李銳陳薇的漂流坐標!

與此同時。

昆侖死域,那座由灰色活體物質構成的畸形巨塔之巔。

在持續不斷接收南極脈沖和“方舟”能量注入的灰白光柱核心。

一點更加凝實、更加清晰的……**意識輪廓**,正在由無數灰白色的信息流和活性物質……艱難地、痛苦地……**重組、凝聚**。

那輪廓……依稀是林蔚的模樣。

她的“眼睛”(如果那不斷變幻的灰白光斑可以稱爲眼睛),穿透了巨塔的物質,穿透了時空,冰冷地“注視”着南極冰蓋的深處,仿佛在……**聆聽**那來自百萬年前的……

**冰封低語**。

南極冰蓋之下,萬米深的古老冰芯核心。

在被“織機”掃描能量和昆侖活性巨塔持續抽取、激發的狂暴信息流深處。

一段被重重加密、塵封了不知多少歲月的……**核心信息包**,其封印……正在……**鬆動**。

信息包泄露出的第一縷碎片,被“伏羲”艱難捕捉:

【……警告……播種紀元……遺存……】

【……坐標……獵戶座旋臂……████ ████……】

【……協議名稱:……‘園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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