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南疆邊境,6號區域。
月色被濃密的瘴氣和層層疊疊的樹冠吞噬,叢林裏漆黑如墨,伸手不見五指。空氣中,草木腐爛的氣息混雜着溼熱的水汽,令人作嘔。
萬籟俱寂,唯有毒蟲在暗處發出窸窣的鳴叫,像死神的低語。
138團團長張欽,如一尊雕塑般趴在潮溼的泥地裏,右眼死死地貼在一個醜陋的、黑乎乎的鐵疙瘩上。
那正是蘇墨研制的,熱成像戰術目鏡的初代樣機。
“團長,能行嗎?這玩意兒……”身旁的警衛員壓低了聲音,話裏滿是懷疑。
張欽沒有回答,只是抬起左手,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就在半天前,他帶着這個“破銅爛鐵”回到了臨時指揮部。在一片質疑聲中,他按照蘇墨的指示,將目鏡對準了營地外一片看似空無一人的密林。
然後,他看到了一個顛覆他三十多年認知,讓他永生難忘的畫面。
在那個黑乎乎的鏡筒裏,整個世界變成了灰白。
而就在那片灰白的叢林中,幾個散發着明亮白光的人形輪廓,正鬼鬼祟祟地潛伏着,輪廓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那是越猴的滲透哨!
那一刻,整個指揮部的軍官,全都石化了。
現在,張欽親自帶着一個加強連,來到了這片不久前讓他折戟沉沙的“鬼蜮”。
透過目鏡,往日裏那片能吞噬一切光線和生命的綠色魔鬼,此刻變得再無秘密可言。
“報告團長,九點鍾方向,樹冠上,發現一個。”
“報告,十一點鍾方向,灌木叢後,發現兩個。”
“報告,正前方,土坡下,至少有三個!”
同樣配備了初代樣機的偵察兵們,不斷報來清晰的點位。
鏡筒裏,那些散發着熱量的白色人形輪廓,或蹲或趴,手中的槍械輪廓清晰可見,他們自以爲隱藏得天衣無縫,卻不知自己早已變成了黑夜裏最閃亮的靶子。
張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忍的弧度。
他終於體會到了蘇墨口中“神之眼”的含義。
這哪裏是凡人的裝備,這分明是閻王爺的點名冊!
“通知炮兵,坐標XXX, XXX,三發急速射!”
“一連,跟我來!其餘人,交替掩護,自由射擊!”
“記住,一頭都別放過!”
張欽一聲令下,沉寂的夜幕瞬間被撕裂!
拖着淒厲長嘯的炮彈,精準地落入越軍的臨時營地,炸開一團團熾熱的火球。
早已鎖定目標的戰士們,對着報點的地方扣動了扳機,盲射!
“噠噠噠噠——!”
火舌噴吐,子彈如雨點般潑灑而出。
戰鬥,從一開始就呈現出一邊倒的屠殺。
越軍被打得暈頭轉向,他們至死都想不明白,自己引以爲傲的叢林僞裝,爲何會突然失效?這些龍國軍隊,爲何像是開了天眼,能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裏,精準地找到每一個人?
半小時後,戰鬥結束。
張欽踹開一個還在抽搐的越軍,心中卻沒有多少勝利的喜悅,只有一股難以抒發的憋屈。
兵力不足,他們只能擊潰,無法全殲。
更重要的是,上級沒有授權開戰,他這次“反擊”已經是嚴重違紀,必須立刻帶隊返回。
“團長,就這麼算了?這幫狗娘養的!”一個年輕士兵不甘地說道。
張欽看了一眼黑沉沉的國境線,咬碎了鋼牙,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撤退!”
……
兩天後,58研究所。
張欽風塵仆仆地再次闖了進來,與上次的暴怒不同,這一次,他滿臉都是難以抑制的狂喜。
他一把抱住聞聲出來的蘇墨,蒲扇大的巴掌在他背上拍得“砰砰”作響。
“好小子!你他娘的真是個天才!神了!你的那個玩意兒,簡直太神了!”
他激動得語無倫次,把所有能想到的贊美之詞都用上了。
所長李衛國和宋川宇等人也圍了上來,臉上寫滿了震驚。
“老張,戰果……如何?”李衛國小心翼翼地問道。
“戰果?”張欽一挺胸膛,傲然道:“我方無一陣亡,僅三人擦傷!斃敵三十七人,俘虜三人!把那幫入境挑釁的越猴崽子,全部趕了回去!要不是兵力不夠,老子差點就反推到他們首都去了!”
“嘶——”
整個研究所大院,再次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
無一陣亡!
這是何等輝煌的戰績!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了蘇墨身上,那眼神裏,再無輕視和嘲諷,只剩下敬畏和狂熱!
宋川宇教授的臉色陣青陣白,嘴巴張了張,最終還是灰溜溜地躲到了人群後面。事實勝於雄辯,他被徹底打臉了。
張欽不管別人的反應,他從懷裏掏出一張蓋着138團鮮紅大印的條子,鄭重其事地塞到蘇墨手裏。
“蘇墨兄弟!這是我們團下的訂單!先來一千套!你放心,錢我們自己湊,就算砸鍋賣鐵,我們也要把這筆錢給你!”
這不是訂單,這是一千條嗷嗷待哺的戰士的命!
蘇墨接過條子,卻搖了搖頭:“張團長,這東西,用不着砸鍋賣鐵。”
他看向李衛國:“所長,如果批量生產,優化工藝後,一套戰術目鏡的核心成本,可以控制在……二十塊錢以內。”
“二十塊?!”
張欽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就在這時,躲在後面的宋川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忍不住尖聲說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鷹醬那邊,同類產品,黑市價格超過三萬美元一台!三萬美元!你知道那是多少錢嗎?你這個連人家的零頭都不到,肯定是偷工減料的殘次品!”
他想用價格來攻擊蘇墨,挽回自己一絲顏面。
然而,他這話一出,全場死寂。
所有人都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着他。
張欽更是直接罵了出來:“我管他媽的三萬還是二十!老子就問你,鷹醬那個金疙瘩,能讓我的兵不死人嗎?!蘇墨這個鐵疙瘩,能!在老子眼裏,蘇墨這個,就是無價之寶!”
“你!”宋川宇氣得差點昏過去。
張欽懶得理他,他握着蘇墨的手,眼神熱切,卻突然“嘶”的一聲,咧了咧嘴。
蘇墨的目光,落在了他那只血肉模糊的拳頭上。上次砸牆留下的傷口,不僅沒好,反而變得紅腫發黑,周圍還起了一圈密密麻麻的水泡。
“張團長,你的傷口感染了。”蘇墨皺眉道。
“嗨!小事!”張欽滿不在乎地甩甩手,“在林子裏,被蛇蟲蚊蟻螞蝗咬幾口,家常便飯!過幾天自己就好了。”
蘇墨的臉色卻嚴肅了起來:“這不是普通的感染。是病毒性的。讓我看看你身上其他的傷。”
說着,也不等張欽同意,蘇墨一把撩起了他的作訓服。
只見張欽那古銅色的上身,布滿了各種各樣奇異的傷口。
有蜈蚣咬過留下的成對牙印,有不知名毒蟲叮咬後留下的紫色腫塊,還有被螞蟥吸食後,不斷滲血的圓形傷口……密密麻麻,觸目驚心。
“原始森林裏太悶熱了,穿多了衣服,捂着一身汗,別說打仗,走路都走不動。”張欽無奈地解釋道,“戰士們訓練時間本來就短,再添上這個負擔,根本沒法作戰。”
蘇墨沒有說話,他轉頭,目光掃過張欽帶來的那幾個警衛員。
“你們,也把上衣脫了。”
幾個警衛員猶豫了一下,但在張欽的命令下,還是脫掉了上衣。
他們的情況,比張欽更加嚴重。一個個年輕的身體上,傷口縱橫交錯,有的地方甚至已經開始潰爛流膿。
蘇墨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他緩緩地,用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各位,我們打贏了一場漂亮的伏擊戰,靠的是技術優勢,彌補了視野的差距。”
“但是,戰爭,從來都不只是扣動扳機那麼簡單。”
他指着戰士們身上的傷口,聲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鍾大呂,震懾着在場的每一個人。
“熱成像,解決了我們‘看不見’的問題。但這些傷口呢?它們帶來的高燒、潰爛、病毒感染,正在摧毀我們戰士的身體,削弱他們的戰鬥力!這難道就不是敵人嗎?”
“我們悶熱的作訓服,無法防刮、防蟲、無法速幹,戰士們穿着它,還沒開打就先消耗了一半體力,這難道就不是我們的短板嗎?”
“我們笨重的翻毛皮鞋,在叢林裏一沾水就重如鐵塊,讓我們的士兵無法快速機動,這難道就不是致命的缺陷嗎?”
蘇墨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科研人員,包括臉色慘白的李衛國。
“一場現代化的戰爭,比拼的是整個工業體系!從你看得見的槍炮,到你看不見的單兵口糧、淨水藥片、防蟲藥膏,再到士兵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腳上蹬的每一雙鞋!”
“熱成像目鏡,只是一個開始!”
“我需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實驗室。我需要的是一個授權,一個能調動整個研究所力量,爲我們的戰士,從頭到腳,打造一套完整的,足以碾壓任何敵人的——現代化單兵野戰戰術裝備的授權!”
他看着目瞪口呆的張欽和李衛國,一字一頓地說道:
“給我這個授權,我還你們一支……武裝到牙齒的叢林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