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薇輾轉反側,幾乎未曾合眼。
《九章算衍》中那驚鴻一瞥的坐標圖和英文縮寫,如同烙印般深深鐫刻在她的腦海,揮之不去。震驚、困惑、警惕、還有一絲渺茫的希冀,種種情緒交織翻騰,讓她心緒難平。
另一個穿越者?這個可能性既令人心悸,又帶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更多的是一種毛骨悚然的不安。對方是敵是友?是生是死?那本書是無意間流落至此,還是刻意留下的訊號?宸王對此又知不知情?
每一個問題都像沉重的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她感覺自己仿佛站在懸崖邊緣,腳下是深不見底的迷霧,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翌日再去王府,林薇的心情已截然不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目光看似平靜,實則暗中警惕地觀察着周遭的一切,試圖從那些訓練有素的仆從、幽深曲折的回廊中,窺探出任何一絲不尋常的痕跡。
靜思苑內,小郡主蕭玉珠依舊天真爛漫,並未察覺林薇的異樣,依舊纏着她講故事、玩遊戲。林薇強打精神應付着,心思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座森嚴的藏書閣。
午後,趁着玉珠午睡,她再次來到了藏書閣。值守的老文書依舊沉默寡言,只在她進門時抬了抬眼。
這一次,她沒有急於翻閱工技書籍,而是狀似隨意地在書架間漫步,目光卻如同最精細的篩子,過濾着一切可能的信息。她刻意繞到昨日發現《九章算衍》的角落,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那幾本舊書依舊安靜地待在原處,仿佛從未被人動過。她屏住呼吸,飛快地掃視周圍,確認無人注意,才迅速抽出《九章算衍》,翻到昨日那頁——
坐標圖和英文縮寫依舊在那裏,沉默地訴說着不容置疑的異常。
她快速翻動其他書頁,甚至檢查了書籍的封面、封底和夾縫,再未發現任何類似的標記。旁邊那幾本同樣陳舊的書,她也快速檢查了一遍,毫無所獲。
仿佛那只是一個孤獨的、被遺忘的惡作劇,或是某個存在無意中留下的、連自己都已然忘卻的印記。
她不死心,開始在附近的書架上搜尋可能與“異世”、“奇聞”、“秘術”相關的書籍。然而,除了些志怪傳說和道教煉丹術之類的內容,再無線索。宸王府的藏書雖豐,卻也仍在“此世”的認知框架之內。
那本《九章算衍》,就像一個投入湖中的石子,在激起一圈漣漪後,便徹底沉入了水底,再無跡可尋。
巨大的失落和更深的疑慮籠罩了她。她將書放回原處,心情沉重地走出藏書閣。
剛至廊下,卻險些與一人撞個滿懷。
“小心。”低沉的男聲響起,一只手虛扶了她一下,旋即收回。
林薇驚得後退一步,抬頭一看,更是心跳驟停——竟是宸王蕭煜!
他今日未着官袍,只一身玄色暗紋常服,更顯身姿挺拔,氣質冷冽。此刻,他正垂眸看着她,目光深湛,看不出情緒。
“王、王爺。”林薇慌忙屈膝行禮,心跳如擂鼓。他什麼時候來的?看到了什麼?
“嗯。”蕭煜淡淡應了一聲,目光掠過她略顯蒼白的臉和微微慌亂的眼神,“林小姐常在藏書閣閱覽?”
“回王爺,民女……只是隨意看看,開開眼界。”林薇努力讓聲音保持平穩。
“哦?”蕭煜的視線似乎在她空蕩蕩的手上停留了一瞬,“可曾看到什麼有趣的……或是不解之書?”
他的語氣平淡無奇,仿佛只是隨口一問。但林薇卻覺得每一個字都像敲打在心尖上。他是在試探嗎?關於那本《九章算衍》?
“王府藏書浩如煙海,民女學識淺薄,能看懂的不過萬一,多是些粗淺的工技算學之書,已是獲益匪淺,不敢奢求其他。”她謹慎地回答,將範圍限定在“工計算學”之內。
蕭煜聞言,並未追問,只是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工技算學,終究要用於實務。城南堤壩工程,林主事應用你所述三合土之法,進展頗速,昨日工部呈報,已較原定期限節省近兩成物料,民夫亦反響甚佳。”
他突然轉換話題,提及公務,語氣中聽不出褒貶,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林薇心下稍安,忙道:“皆是家父督導有力,王爺運籌帷幄之功,民女不敢居功。”
“不必過謙。”蕭煜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臉上,帶着一種審度的意味,“能於細微處見真知,已是難得。珠兒近日,也活潑了許多。”
他提到女兒,冷硬的語氣似乎略微緩和了一絲絲。
“郡主天真可愛,民女亦受益良多。”林薇低聲道。
兩人一時無話,沉默在廊下蔓延。空氣中仿佛有無形的弦在輕輕顫動。
林薇只覺得在他目光籠罩下,壓力巨大,幾乎要喘不過氣,只想盡快離開。
正當她準備告退時,蕭煜卻忽然又開口,聲音依舊平淡:“藏書閣內有些孤本殘卷,年代久遠,字跡漫漶,或有訛誤。若遇不解之處,不必過於深究,可詢當值文書。”
林薇心中猛地一凜!孤本殘卷?字跡漫漶?或有訛誤?
他這話……是意有所指嗎?是在暗示那本《九章算衍》的異常無足輕重,不必探究?還是……另有所指?
她不敢細想,只能恭敬應道:“是,民女謹記王爺教誨。”
“去吧。”蕭煜終於移開了目光,負手望向庭院。
林薇如蒙大赦,再次行禮後,幾乎是腳步虛浮地快步離開。直到走出很遠,仍能感覺到那道深沉的目光似乎仍停留在背後。
回到靜思苑,陪着醒來的玉珠說了會兒話,林薇的心依舊無法平靜。
宸王今日的出現,絕非凡偶然。他那幾句看似平淡的話,在她聽來,卻處處透着機鋒。
他一定知道什麼。關於那本書?還是關於她?
這種被人看在眼裏、卻摸不清對方深淺的感覺,讓她如坐針氈。
傍晚回府的馬車上,林薇靠着車壁,疲憊地閉上眼。
父親見她神色倦怠,關切地問:“薇兒,可是在王府太過勞累?若是不適,明日便稱病歇息一日吧。”
林薇搖搖頭:“女兒沒事,只是有些乏了。爹爹,堤壩工程一切順利嗎?”
提到工程,林正軒臉上頓時有了光彩:“順利!十分順利!王爺今日還特意召見爲父,詢問了三合土的應用細節,頗爲贊許!薇兒,此次真是多虧了你!”
父親的話像一股暖流,稍稍驅散了林薇心中的寒意和迷霧。
無論前路如何迷霧重重,至少此刻,她正在用自己的力量,守護着這個家。
這就夠了。
至於那本《九章算衍》和宸王莫測的態度……暫且,壓下心底吧。
眼下,唯有步步爲營,謹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