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身體如同斷翅的鳥,朝着下方濃稠翻滾的血霧與破碎的窗櫺口墜落。頭頂上方,燭陰斷劍撐開的幽暗屏障正發出不堪重負的“嗤嗤”聲,無數污穢的肢體、骨爪、觸手瘋狂地撞擊、撕扯着那層薄薄的光幕,暗紅色的光芒在屏障外瘋狂閃爍,如同嗜血的群星。屏障劇烈地明滅,隨時可能徹底破碎!

時間,只剩下瞬息!

我的目光死死鎖定下方屋內,那個斜靠在傾倒博古架上的青銅羅盤。它古樸的輪廓在血霧彌漫的狼藉中,散發着微弱卻奇異的吸引力。

撲通!

身體重重砸落在冰冷堅硬、布滿碎木和瓦礫的地面上,劇痛瞬間席卷全身,後背的傷處更是傳來撕裂般的痛楚,眼前陣陣發黑。但我強忍着,手腳並用,幾乎是連滾爬帶地撲向那個羅盤!

就在我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冰冷青銅表面的刹那——

轟隆!!!

頭頂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爆響!燭陰斷劍制造的屏障,在無數恐怖存在的合力沖擊下,終於徹底崩潰!狂暴的力量撕碎了屋頂,無數巨大的、覆蓋着污穢骨甲的碎塊、斷裂的巨木梁、以及粘稠的血霧凝露如同決堤的洪流,朝着屋內瘋狂傾瀉而下!

死亡的陰影,緊隨而至!

“給我過來!”我心中怒吼,左手不顧一切地向前一撈,終於將那冰冷的青銅羅盤死死攥在掌心!

入手沉重,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感順着手臂蔓延,瞬間讓因劇痛和恐懼而躁動的心神爲之一清。羅盤表面那些復雜的紋路,仿佛活了過來,在我掌心微微發燙。

來不及細看!頭頂的毀滅洪流已經降臨!

我下意識地將剛剛到手的青銅羅盤緊緊抱在懷中,身體蜷縮,右手本能地想要去拔插在屋頂廢墟中的燭陰斷劍,但距離太遠,根本來不及!

就在這千鈞一發、絕望再次籠罩的瞬間——

嗡!!!

懷中的青銅羅盤,猛地爆發出一圈柔和卻堅韌無比的清輝!

這清輝並非燭陰那種吞噬一切的幽暗,也非巡察令金光的肅殺,而是一種如同皎潔月華、又帶着星辰運轉般深邃軌跡的光芒!它瞬間以我爲中心擴散開來,形成一個直徑約莫丈許的球形光罩!

轟!譁啦!

傾瀉而下的屋頂廢墟、污穢的骨甲碎塊、粘稠的血霧凝露……所有砸落下來的東西,在接觸到這層清輝光罩的瞬間,如同撞上了無形的壁障,被一股柔和而強大的力量輕輕推開、滑落!光罩紋絲不動,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未曾蕩起!

光罩之外,是毀滅的洪流和無數恐怖屍骸瘋狂的嘶吼與撞擊。光罩之內,卻是一片奇異的安寧與靜謐。連那無處不在、試圖侵蝕生命的甜腥血霧,都被徹底隔絕在外!

我蜷縮在光罩中心,劇烈地喘息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着頭頂光罩外那些瘋狂拍打、撕咬、卻徒勞無功的污穢身影,看着那些猙獰扭曲的面孔和燃燒着暗紅火焰的眼窩被清輝映照得如同地獄惡鬼,一種劫後餘生的強烈虛脫感瞬間席卷全身。

這羅盤……竟然擁有如此強大的守護之力?!

我低頭看向懷中的青銅羅盤。此刻,它正靜靜地躺在我的掌心,散發着穩定的清輝。羅盤中央那個倒懸的金字塔結構,正散發着比周圍更明亮一些的微光,微微震顫着,仿佛在回應着某種無形的呼喚。邊緣那些被銅鏽覆蓋的古篆銘文,在清輝的照耀下,似乎清晰了一絲。

**“司辰定疆,巡虛引路……”**

司辰定疆?巡虛引路?難道這“司辰”二字,指的就是這羅盤的名字?它能……定疆域,引虛路?指向懸陵之墟?!

這個念頭讓我精神一振!顧不上身體的傷痛,我掙扎着坐起身,將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神秘的“司辰羅盤”之上。

羅盤表面的紋路極其復雜,除了中央的倒懸金字塔,還嵌套着數層可以獨立轉動的青銅圓環,每一層圓環上都刻滿了細密如蟻的、風格與懸陵符文同源的古老符號和星圖刻度。最外層的一圈,則是那圈古篆銘文。

如何引路?

我嚐試着將一絲微弱的靈力注入羅盤。羅盤毫無反應,清輝依舊穩定。

難道需要特定的力量?我想到了手腕上的懸陵烙印。心念一動,集中精神,試圖引動烙印中那冰冷沉凝的力量。

嗡!

就在我的意念觸及懸陵烙印的刹那,羅盤中央的倒懸金字塔猛地一亮!一股微弱的吸力傳來,一絲冰冷的、屬於懸陵烙印的氣息被羅盤汲取!

緊接着,神奇的一幕發生了!

羅盤最內層、緊貼着倒懸金字塔的那道青銅圓環,突然自行緩緩轉動起來!圓環上那些細密的古老符號如同星辰般次第亮起!隨着圓環的轉動,羅盤表面投射出一片迷你的、由清輝構成的立體星圖虛影!星圖中央,一個微小的、散發着暗金色光芒的懸陵符文虛影緩緩旋轉——正是烙印在我手腕上的那個!

而在星圖虛影的邊緣,一個極其遙遠、極其微弱的暗紅色光點,正在緩慢地、卻無比堅定地……閃爍着!

懸陵之墟?!

我的心髒狂跳起來!那個暗紅光點,難道就是“司辰羅盤”所指引的“懸陵之墟”的方向?

更讓我驚喜的是,隨着羅盤啓動,我與它之間似乎建立了一種奇妙的聯系。我無需刻意去看,就能清晰地感知到那個暗紅光點所在的方位——西北!而且,羅盤散發出的清輝光罩,似乎也變得更加凝實了一分,對外界沖擊的抵抗力更強了!

生路!終於看到了生路!

“西北……”我喃喃自語,目光透過清輝光罩,望向那個方向。雖然視線依舊被濃稠的血霧阻擋,但心中的目標已然清晰。

然而,危機並未解除。光罩外,那些被污染的恐怖屍骸並未放棄。它們如同不知疲倦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沖擊着清輝光罩。雖然光罩暫時穩固,但每一次沖擊,都讓我感覺到懷中的司辰羅盤微微震顫,維持光罩的清輝似乎也在極其緩慢地消耗着。而且,被阻隔在外的血霧,翻涌得更加劇烈,隱隱透出一股更加深沉的、令人不安的躁動,仿佛有什麼更恐怖的存在,正被這裏的動靜吸引而來。

此地不可久留!

我深吸一口氣,強壓下身體的傷痛和疲憊,目光變得無比堅定。右手虛握,意念集中在那柄依舊插在屋頂廢墟中的燭陰斷劍上。

“回來!”

隨着心念一動,插在瓦礫中的燭陰斷劍發出一聲低沉的劍鳴,幽暗的劍芒一閃,竟如同受到無形牽引般,“嗖”地一聲倒飛而回,穩穩落入我的右手之中!劍身入手冰涼,那股蒼茫古老的湮滅氣息讓我心神一定。

左手緊握司辰羅盤,撐起清輝護罩;右手緊握燭陰斷劍,湮滅之力蓄勢待發。一守一攻,這便是此刻我僅有的依仗。

“走!”

我低喝一聲,不再猶豫,頂着清輝護罩,朝着司辰羅盤指引的西北方向,邁出了艱難卻無比堅定的一步!

清輝光罩如同一個移動的堡壘,在濃稠的血霧和無數撲上來的污穢身影中艱難前行。燭陰斷劍不時揮出,幽暗的劍芒無聲劃過,將那些沖得太近、試圖突破光罩的變異怪物瞬間湮滅。每一次揮劍,都消耗着我本就枯竭的體力,後背的傷痛如同跗骨之蛆,時刻折磨着我的神經。

街道早已面目全非,被厚厚的、如同菌毯般的暗紅色粘稠物質覆蓋,踩上去滑膩而惡心。曾經熟悉的商鋪、樓閣,如今只剩下在血霧中若隱若現的、扭曲怪異的輪廓,如同巨獸的屍骸。空氣中彌漫的甜腥味濃得化不開,混雜着濃烈的血腥與腐朽氣息。

依靠着司辰羅盤的指引,我艱難地穿行在這座死亡迷宮中。羅盤中央的倒懸金字塔如同燈塔,指引着西北的方向。而那個代表“懸陵之墟”的暗紅光點,似乎隨着我的移動,變得……稍微清晰了那麼一絲絲?雖然依舊遙遠,但至少證明方向沒錯!

不知走了多久,身體的疲憊和傷痛幾乎達到了極限。就在我感覺快要支撐不住,清輝護罩也開始出現極其細微的波動時,前方的血霧似乎……變淡了一些?

透過清輝光罩,隱約能看到前方出現了一片相對開闊的區域。似乎是一片……被摧毀的廣場?更遠處,血霧的濃度明顯降低,甚至能看到一些……城牆上坍塌的巨大缺口!

城牆缺口!那是商州城的邊緣!

希望如同強心劑注入身體!我精神一振,咬緊牙關,加快腳步朝着那片開闊地和城牆缺口沖去!

終於,頂着無數追擊和阻攔,我沖出了那片如同菌毯般覆蓋街道的暗紅粘稠區域,踏上了相對“幹淨”一些的廣場石板地面。這裏的血霧雖然依舊存在,但濃度大減,視線能及數十丈之外!

坍塌的城牆缺口,就在前方!透過缺口,可以看到外面更加廣闊的天地——雖然依舊被一層淡淡的血紅色薄霧籠罩,但至少不再是城內那種令人絕望的濃稠!那代表着……城外!代表着可能的生天!

然而,就在我即將沖出缺口,逃離這座死亡之城的瞬間——

異變陡生!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到極致的意志,如同無形的冰錐,猛地穿透了司辰羅盤的清輝護罩,狠狠刺入我的腦海!

這意志充滿了純粹的漠然與……一種高高在上的審視感!仿佛九天之上的神明,在俯瞰一只掙扎的螻蟻!

與此同時,我左手緊握的司辰羅盤,猛地劇烈震顫起來!羅盤中央那個一直指引着方向的倒懸金字塔,其頂端,毫無征兆地亮起了一個極其微小、卻刺目無比的暗金色光點!

這個暗金光點出現的瞬間,之前代表“懸陵之墟”的暗紅光點,光芒驟然黯淡下去!而那個新出現的暗金光點,則散發出一種令人靈魂凍結的、帶着無盡威嚴與禁忌氣息的波動!

它並非指向西北!它就……在附近!

就在這城牆缺口之外!那片看似“安全”的城外薄霧之中!

一個冰冷、宏大、仿佛由無數個聲音疊加而成、直接響徹靈魂深處的宣告,毫無感情地在我腦海中炸響:

**“褻瀆懸陵者……”**

**“墟門引路人……賜汝湮滅!”**

伴隨着這宣告,城牆缺口外,那片看似平靜的淡紅色薄霧中,一個模糊的、穿着古老暗金色長袍的“人形”輪廓,緩緩地、無聲無息地凝聚顯現!它的面部一片模糊,只有兩點如同燃燒暗金火焰的光芒,穿透薄霧,死死地鎖定了我!

一股遠比城內任何污染屍骸都要恐怖、都要純粹的毀滅氣息,如同無形的海嘯,瞬間席卷而來!

司辰羅盤的清輝護罩,在這股氣息的沖擊下,如同風中殘燭般瘋狂搖曳、明滅!仿佛隨時會徹底熄滅!

真正的追獵者……來了!

它不是血霧的造物!它是……懸陵王朝的……“墟門引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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