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草廬頂的破口凝着霜氣,漏下月光水銀般的清寒,斜斜投在蒲團前盤坐的身影上。陸臨淵雙目微闔,指節搭於膝前。氣息綿長幽深,幾乎與夜色相融。草廬內寂靜無涯,唯有自身靈台深處,一點冰冷明澈的“核”在虛懸,如古井寒淵,映照着萬般流轉。
昨夜寒星霜氣入廬,那株院角半枯老鬆樹皮上新生的霜痕,已了然於胸。此刻他雖未睜眼,靈覺輕舒如風,悄然掠過草廬內外三丈方圓,寸寸毫微皆入心中,卻獨獨鎖向院西那一隅。
無聲息間,那枚沉凝於丹田氣海的靈能粒子核(源初之核核心所煉),其內蘊藏的一點精純氣機被引動了。
非是殺伐攻伐。
也非刻意催發外顯。
而是以意識爲筆,心神爲引,捻動了那核內冰晶玄紋初顯時烙印下的——“構型”之理!
意念沉潛如墜深海,觀照之中,院西老鬆那粗糙斑駁的樹皮不再是渾然一體。
靈覺所觸,其深處脈絡纖毫畢現:
樹皮鱗片疊壓的縫隙間潛藏的溼寒凝成的冰隙(結構薄弱)……
一處舊日蟲蠹留下的蜿蜒蝕孔(通路斷續)……
以及那蟲孔底部與新生鮮活樹肌相接的微小接口(靈力接駁點)……
……萬物各有其“道”!其薄弱處、阻塞處、接續處……即天地間萬物天然的“陣樞”,亦是其命理“道痕”顯露的門戶!如同修士觀星可定周天,觀木亦可察其氣機流轉之樞!
指尖微不可查地捻動了一個無形的印訣。
一縷微弱至極、卻凝練到刺骨寒意的“霜息”,自靈核中分出,不引動分毫外泄靈壓,無聲無息融入自身周天運轉的氣機之流中,循着虛靈經脈,透至指尖末端——
倏地點出!
並非指向實物,而是點在虛空,點在靈覺勾勒出的那蟲孔與鮮活樹肌接駁的“道痕節點”之上!動作比驚蟬震翅更快!力道微渺如鴻羽拂塵!
指尖點落,那點微弱寒霜氣意穿破夜色,並非攻擊,亦非療愈,而是——梳理!
如同用一把無形冰冷刻刀,按照那靈核所映照的“構型”圖卷,於那“道痕節點”的細微混亂氣機糾纏中,一剔!
將那堵塞節點處的一絲無序糾纏的木行雜氣剔開一線!
將其內蘊的一點微弱生機牽引釋放!
蟲孔道痕節點處,原本微弱不暢、滯澀遲重的木行生氣驀然一清!一絲微不可察的蓬勃“道力”如同打通關竅般,瞬間活潑!
仿佛無聲之處,於朽木枯枝深處,鑿開了一隙冰泉流淌。
院西老鬆整株氣機,因這一道“節點”的通透,微光般勃發一瞬,又緩緩平復。枝葉無風微動,積塵簌簌。
陸臨淵緩緩收回手指。指腹感受到虛空傳導回來的一絲極其微弱的枯木生機“震顫”。眼底深處平靜無波,心中卻如同清池投入一顆石子。
此道可通。
非是強引天地之力灌體。
而是體悟萬物道痕之理,用靈核微末之力,撬動其自身天地之樞!於無聲處疏通節點,引得那枯鬆蟄伏百年的一點靈種生機自行煥發!
更深寒重。靈覺悄然鋪開,無聲籠罩草廬外十丈之地,避開所有活躍氣機,只如風拂水面,尋找草木頑石的“道痕”所在。
一處石隙青苔凝結的溼滑角(氣機凝滯點)。
一叢冬草衰枯根莖深處尚未斷絕的柔韌絲脈(氣血通路微結)。
甚至牆基一處陳舊水痕侵蝕的牆土酥點(結構鬆散應力點)。
……
道痕遍布,無處不在。
陸臨淵以靈核微芒爲刻筆,以構型玄理爲圖錄,指尖無聲劃點。一縷縷微不可察的“霜息寒流”穿梭虛空:
或點開溼苔一角冰封堵塞。
或梳理冬草一根糾纏脈結。
或凝塑牆土一絲鬆散隙間!
……
每一次指尖輕點虛空,十丈外必然有一處微不可察的“道痕節點”悄然理順、通透一分。枯木逢微潤,頑石氣凝實,草木自通舒。那枯鬆根旁一簇半萎的霜草,甚至有幾片青黃交錯的葉子,在無人處的夜色裏無風微振,透出幾分新綠潛意。
草廬內一片死寂。
唯有陸臨淵指尖微動,引動着靈台靈核微芒流淌。
隨着一個個微小道痕節點的通達理順,一股極淡、極微妙的天地生機靈氣,被吸引而來!絲絲縷縷的“靈慧明悟”如同被清風送來的甘霖,無聲滋潤着他的靈台。這便是天地之理的回饋!雖微不可計,卻清澈純粹!
丹田氣海深處,那原本停滯在極微的靈核轉動,在這點滴甘霖滋潤下,開始出現一絲緩慢……但絕未停止的……凝煉與壯大!非是靠強奪外力,而是應和天地道痕之理,引其共鳴反哺!
窗紙外風聲漸起。
鬆濤如海浪推來。
陸臨淵心神空明,靈台沉入一種前所未有的幽靜。
鬆風貫耳。
那萬頃風濤涌入靈台的刹那!
他並未隔絕。
也未抗拒。
靈核深處一點構型玄理驟然擴散,包容接納着這鬆風的萬鈞之勢!
那洶涌風聲!
那無形無質、摧折枯枝的巨力!
在此刻靈台映照下,盡數化作清晰無比的“聲形道痕”!
風聲是力,無形而有質!風吹鬆針的億萬顫動畫卷在靈台展開!每一道顫動的軌跡、回旋的角度、疊加的節點……皆是風道運轉的“痕”!
他的氣機循着靈核的導引,丹田內一股微弱真元隨之無聲流轉,其軌跡竟暗合窗外風中勁節的鼓蕩!時而如鬆枝點刺,時而如沉石墜淵!每一次真元流轉節點的變化,都精準契合窗外萬鬆氣機的生發、盤轉、蓄積、爆發的韻律!
風無形。
意無形。
真元無形!
卻在靈核構型的駕馭下,三者於無聲處……合鳴!
丹田真元運轉陡然活潑靈動!如蛟龍入水!一種前所未有的通暢圓融之感,隨着那鬆風鼓蕩流轉的節奏,在經脈間遊走!那原本只依靠核心算法強行維持高速運轉的能量路徑,此刻竟因這無心插柳的天人共鳴,被悄然“打磨”得更加貼合肉身氣血本能!如清風吹散了淤泥滯礙,水路自通!
雖非境界突破,但道基運轉已隱成圓融雛形!
更深露重。
陸臨淵緩緩睜開雙眼。眸中精光如深潭淬火,一閃即隱,復歸深邃古井。
他並未立起。指尖在膝前虛空一劃,無聲無息。
草廬外十丈邊沿,一小片枯草無風自燃。火焰極細弱,只燃三息便化作一縷輕煙,散去無蹤,連草灰都極淺淡。
非是術法,亦非神通。
只是一縷得自萬鬆氣機淬煉後更加凝聚的丹元,引動了枯草深處殘存的一點燥陽死氣(枯榮道痕末端)。
氣機引燃氣機。
道痕連通道痕。
方寸之地,道法如微塵顯化。
而院內西角,那株烙印過霜痕、疏通過關竅、吸納過鬆風餘息的老鬆。
虯枝低垂的一根枯枝末梢。
一點極其細微,針尖般大小……
……卻蘊含着無限春意的……鬆針嫩芽……悄無聲息地從蒼黑的枝皮中,頂破了一點溼潤的深褐色,在幽冷的夜露中傲然挺立!
枯木新蕊,鬆風淬道。
寒廬靜坐者,方寸演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