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小心”,幾乎被利刃撕裂空氣的尖嘯所淹沒。
蕭珏的失神,不過是心跳一拍的間隙,但在生死搏殺之中,這一拍的間隙,足以決定生死。他能感覺到背後那股陰冷的、帶着腥氣的勁風,那是淬毒匕首獨有的味道,死亡的氣息已如附骨之疽,攀上了他的脊背。
他的身體想要做出反應,但被巨大震驚所撕裂的神智,卻像被冰封住了一樣,慢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以比那匕首更快的速度,從他眼角的餘光中一閃而過。
不是人影,是一把刀。
是那名被雲舒微一招制服的死士,掉落在車廂底板上的長刀。
只見雲舒微一個迅疾無比的旋身下沉,並未起身,而是以一種極其刁鑽的角度,右腳腳尖精準地勾住了那把長刀的刀柄,隨即猛地向上踢去。
長刀在半空中發出一聲淒厲的呼嘯,帶着一股無可匹敵的旋轉之力,如同一道脫弦的黑色閃電,後發而至。
“鐺!”
一聲刺耳的金鐵交鳴之聲,在狹小的車廂內轟然炸響,震得人耳膜生疼。
那把旋轉的長刀,精準無誤地擊中了刺向蕭珏後心的淬毒匕首。巨大的沖擊力不僅將匕首撞飛,更是連帶着那名偷襲的死士,整條手臂都發出了“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骨裂之聲。
“啊——!”
偷襲者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握着斷折的手腕踉蹌後退,眼中滿是難以置信的驚恐。
電光火石之間,生死逆轉。
蕭珏終於從那片混沌的震驚中被這劇烈的聲響拉回了現實。他猛地回身,看到的便是那把被撞飛的匕首“咄”的一聲釘入車壁,匕首上幽藍的光芒在昏暗中閃爍,而那把救了他性命的長刀,則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後,被一只素白纖細的手,穩穩地接在了半空。
雲舒微,依舊半跪在車廂的角落裏。她手腕輕轉,反手握住了那把比她手臂還要長的刀,緩緩站起身來。
月光從被掀開的車頂傾瀉而下,爲她鍍上了一層冰冷的銀邊。她的宮裝在打鬥中略顯凌亂,發髻也有些鬆散,幾縷青絲垂落在臉頰旁。可她那張清麗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慌亂與恐懼,只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冷靜。那雙平日裏澄澈如水的眸子,此刻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淵,裏面燃燒着冰冷的、實質化的殺意。
她握刀的姿勢很奇怪,刀刃朝外,刀背貼着自己的小臂,身體微微下沉,這是一個純粹爲了防御與反擊的、充滿了攻擊性的姿態。
這不是任何名門閨秀該有的樣子。這甚至不是任何一個大周武將該有的樣子。
這是一種……蕭珏從未見過的,只爲殺戮而生的姿態。
他心中的驚濤駭浪,比剛才看到她一招制敵時,還要猛烈百倍。
“愣着做什麼?”雲舒微的聲音傳來,清冷如冰,“不想死,就拔劍!”
蕭珏猛地一凜,這才發現,車廂外,更多的死士已經如同潮水般涌了上來。墨風和王府的護衛雖然拼死抵抗,但對方人數占優,且個個都是悍不畏死的亡命之徒,防線已是岌岌可危。
車廂內,那名手臂被廢的死士,與另外兩名同伴交換了一個眼神,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們不再理會身爲靖王的蕭珏,而是呈品字形,同時朝着雲舒微撲了過去。
他們的目標,從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
蕭珏眼中殺機暴漲,再也顧不得心中的萬千疑惑,手中軟劍一抖,劍光如匹練,瞬間將一名死士攔下。
而另一邊,雲舒微面對兩名死士的左右夾擊,卻做出了一個讓蕭珏再次目瞪口呆的舉動。
她不退反進。
面對左側劈來的一刀,她不閃不避,只是在刀鋒及體的瞬間,猛地向左側跨出一步,身體幾乎是貼着對方的刀刃滑了過去。同時,她手中的長刀並沒有用來格擋,而是以一個詭異的角度,自下而上,閃電般地劃過了那名死士持刀的手腕。
沒有巨大的聲響,只有一聲輕微的“噗嗤”聲。
那名死士的動作戛然而止,他呆呆地看着自己那只還在半空,卻已經與手腕分離的手掌,鮮血如噴泉般涌出。
一刀,斷腕!
與此同時,右側的攻擊已至。雲舒微看也不看,左手手肘猛地向後撞去,正中後方那名死士的胸口膻中穴。
那死士只覺得胸口如遭重錘,一口氣沒上來,攻勢頓時一滯。
就是這一滯的功夫,雲舒微已經完成了轉身。她那雙冰冷的眸子鎖定了對方,手中的長刀化作一道殘影,以一種無可阻擋的氣勢,橫斬而出。
快,太快了!
快到那名死士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道死亡的寒光,在自己的瞳孔中,越放越大。
“噗——”
一顆頭顱,沖天而起。
滾燙的鮮血,濺了雲舒微一身一臉。她卻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那溫熱粘稠的液體,反而更激起了她骨子裏屬於頂尖特工的凶性。
整個過程,從斷腕到斬首,不過發生在兩三個呼吸之間。其動作之連貫,招式之狠辣,效率之恐怖,已經完全超出了蕭珏的認知範疇。
他所學的,是皇家劍法,講究堂堂正正,大氣磅礴。軍中所練的,是沙場刀法,講究大開大合,一往無前。可雲舒微的招式,卻沒有任何章法可言,或者說,她的章法,就是用最簡單、最直接、最省力的方式,去攻擊敵人最脆弱的部位。
手腕,咽喉,後心,太陽穴……招招致命,絕不拖泥帶水。
這根本不是武功,這是殺人術!
剩下的那名斷腕死士,看着同伴的無頭屍體軟軟倒下,眼中終於流露出了恐懼。他發出一聲怪叫,竟不顧一切地轉身,想要跳出車廂逃跑。
“想走?”
雲舒微的聲音,如同來自九幽地獄的呢喃。
她手腕一抖,手中的長刀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淒美的弧線,精準地從那名死士的後心穿胸而過。
巨大的慣性,帶着他的身體,飛出了數米之遠,最後被死死地釘在了遠處一棵大樹的樹幹上。
至此,車廂內的三名死士,全滅。
而車廂之外,那些原本還在猛攻的黑衣人,看到這一幕,攻勢明顯一滯。他們看着那個渾身浴血,手持長刀,如同地獄修羅般站在車廂裏的女人,眼中都流露出了駭然之色。
他們收到的情報是,目標人物雲氏,只是一個有些小聰明的深閨弱質。
可眼前這個殺神,是誰?!
“撤!”
人群中,響起一個沙啞的指令。
剩下的十餘名黑衣人毫不戀戰,立刻如潮水般退去,幾個起落,便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一場突如其來的血腥刺殺,就這麼突兀地結束了。
周圍,瞬間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夜風吹過,卷起濃重的血腥味,以及王府護衛們粗重的喘息聲。
“王妃,您……您沒事吧?”墨風的聲音帶着一絲顫抖和不敢置信,他看着車廂裏那個身影,竟一時間不敢上前。
雲舒微沒有回答。她緩緩鬆開了一直緊繃的身體,一股劇烈的疲憊感瞬間涌了上來。她畢竟用的是一具未經系統訓練的身體,剛才那一番兔起鶻落的爆發,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體力。
她隨手將沾滿鮮血的長刀扔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然後,她抬起手,用還算幹淨的衣袖,慢慢地,擦拭着臉上的血跡。
擦完臉,她才抬起頭,看向了那個從戰鬥結束起,就一直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只是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死死盯着她的男人。
蕭珏。
他手中的軟劍,劍尖還在滴着血。他的臉上,也濺了幾滴血珠,襯得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添了幾分森然。
可他此刻的眼神,卻比這夜色更深,比這刀鋒更冷。
那是一種混雜着震驚、懷疑、忌憚,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恐懼的眼神。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個披着人皮的陌生怪物。
兩人就這麼在血泊與屍體之間,沉默地對視着。空氣仿佛凝固了,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許久,蕭珏終於動了。
他緩緩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雲舒微走來。
他走到她的面前,停下。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三尺。他能清晰地聞到她身上那混雜着淡淡馨香與濃烈血腥的矛盾氣息。
他沒有問她“你究竟是誰”,也沒有問她“你的武功是跟誰學的”。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種低沉到幾乎聽不清,卻又清晰得如同烙印般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問道:
“那一招,擰斷手腕,反手斬首的殺人術……是雲家,教你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