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瓊花即將墜入無盡黑暗的那一刻,一道清冷的聲音如天籟般在她耳邊響起:“靜心凝神,不可慌亂。”那聲音低沉而清冽,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威嚴,仿佛穿透了她混亂的意識,直擊她的心底。與此同時,一股浩瀚的靈力如清泉般流淌進她的身體中,順着她的經脈緩緩流動,將她體內狂暴的靈力一一撫平。她經脈中那股灼燒般的劇痛漸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和而舒適的感覺,仿佛春日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
她胸口那壓得她幾乎窒息的巨石被移開了,她的呼吸也逐漸平穩,她耳邊的嗡鳴聲也消失不見了,瓊花感到自己仿佛從一片混沌中被拉出來了。
原來,一只修長而溫暖的手輕輕按在了她的肩頭,那手掌中浩瀚的靈力源源不斷的涌入她的體內。
她睜開眼,視線已經變得清明,發現自己依舊盤膝坐在星河之畔,周圍星光依舊璀璨,稍稍動了一下酸澀的脖頸,便看到青冥上神正站在她身旁,神情淡然,目光中帶着一絲淡淡的關切。他的手掌依舊按在她的肩頭,靈力仍舊源源不斷地涌入她的體內,將她紊亂的靈力徹底平息下去。
“修煉需循序漸進,不可急功近利。”青冥上神收回手,淡淡說道。他的聲音如清泉般流淌,帶着一種令人心安的溫柔。
瓊花的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溫暖,那溫暖如同春日裏的第一縷陽光,暖暖地灑在她的心田上。她的胸口仿佛被一股暖流包裹,連呼吸都變得輕柔而舒緩。她低聲道謝:“多謝上神相助,瓊花謹記教誨。”
青冥上神微微頷首,隨後便轉身離去,白衣勝雪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星河的盡頭。
瓊花怔怔地望着那道漸行漸遠的白色身影,心口突然泛起一陣滾燙的悸動。他衣袂翻飛間灑落的星輝還縈繞在她周圍,帶着清冷的雪鬆香氣——那是他方才靠近時留下的氣息。她無意識地按住自己仍在發燙的肩頭,那裏仿佛還殘留着他手掌的溫度,像烙印般灼燒着她的肌膚。
“他竟毫不猶豫地耗費靈力救我...”這個認知讓瓊花呼吸一滯。天界誰人不知青冥上神最厭煩修煉不專之人?可方才他非但沒有斥責,反而...她突然咬住下唇,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瓊花想到他那雙向來淡漠的眼睛裏,分明閃過一絲她從未見過的溫度。
瓊花忽然抬手捂住發燙的臉頰。一個荒唐的念頭在她心底瘋長:這樣清冷自持的上神,爲何獨獨對她施以援手?是不是...是不是在他眼裏,自己終究是特別的?這個想法讓她心跳如擂鼓,連指尖都微微顫抖起來。
星河的光芒灑在她身上,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瓊花望着地上與自己形影相吊的影子,突然輕輕笑了。她攏了攏被汗水浸溼的衣袖,上面還沾着幾縷他留下的靈力殘光,像星子般在她袖間閃爍。
“原來上神的靈力...”她將衣袖貼近心口,聲音輕得像一聲嘆息,“是暖的。”
瓊花的臉頰滾燙,唇角卻不自覺地揚起一抹笑意,她的心中像喝了蜜一樣甜,仿佛連周圍的星光都變得更加璀璨。她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更加努力修煉,或許有一天,她能夠站在他的身旁,與他一同俯瞰星河,一同論道修煉。
自那日起,瓊花的修煉突然有了方向。每當靈力運轉到肩胛處——那是他曾觸碰的位置——她都會不自覺地放慢周天,仿佛這樣就能讓那抹溫度停留得更久些。星河畔的晨露未晞時,總能看到她對着水面反復練習術法的身影;月華滿庭的深夜,她仍捧着古籍在燈下研讀,直到燭淚堆滿銅台。
她開始精心計算每一次“偶遇”:在他必經的雲橋上“不慎”掉落繡着瓊花的絲帕;在他常去的藏書閣“恰好”翻閱他批注過的典籍;甚至偷偷記下他巡視星河的時辰,只爲隔着雲海遠遠望一眼那道白色身影。每次相見,她都會特意換上新的發簪——第一日是星子狀的,第二日換成流雲紋,第三日又變成含露的瓊花...每一支都藏着說不出口的期待。
“再精進些……”練劍時虎口震裂的血珠滴在裙裾上,她只是隨手抹去。那些疼痛與疲憊,在想到他可能投來的一瞥時,都化作了心底最甜的蜜。有時對着水鏡練習時,她的嘴角會不自覺的掛上微笑,因爲她總會在轉身的瞬間恍惚看見他站在光影交界處,用那日月同輝般的眼神望着自己——當然,這只是太過思念產生的幻影。
瓊花掌心突然傳來刺痛,低頭見自己因爲驚見青冥上神太過激動,手指在掌心扎出血絲,她腦海中閃過模糊的畫面,兩千年前青冥去玉清山看她,他爲她帶來東珠簪釵時,她故意讓釵尾劃破手心,那時,她掌心一絲鮮血蔓延。
“疼麼?”彼時少年神君捏着她染血的手心,眉間全是焦急,“姑母說過,你我是要……”
記憶突然被瑤池寒霧切斷。瓊花恍惚看見母後執鏡而立,鏡中映出她慘白的臉:“青冥早就不認這門親了……兩千年前他父母隕落那夜……”母後的金護甲突然掐進她肩頭,“但若你能讓他重燃舊情……”
瓊花猛然回神,又好似看到那被三昧真火燒毀的婚書。
瓊花站在星河殿的玉階上,望着遠處步履匆匆的青色身影,指尖不自覺地撫上肩頭——那裏還殘留着他靈力時的溫度,溫暖得像初升的朝陽。
“原來你是表哥……”她輕聲自語,唇邊漾起甜甜的笑意。雲袖中的手悄悄捏緊了母後給她的姻緣繩,細碎星光從指縫間漏出來。
她想起昨日在蟠桃園偷聽到仙娥們的私語:“聽說青冥上神自兩千年前那場變故後,就再沒笑過了……”
“沒關系,青冥,表哥。”瓊花對着清風呢喃,發間新摘的玉簪花簌簌顫動,灑落晶瑩的露珠,“我會把那些你失去的笑容……”
她突然踮起腳尖,朝着青冥殿的方向張開雙臂,裙擺綻開層層疊疊的月華:“一點一點,全都找回來給你。”
瓊花輕輕撫過腰間玉佩——這是她新得的法器,裏面封存着一縷他救她時殘留的靈力。星河亙古長明,她有的是歲月,等冰雪消融的那天。
琉璃盞中瓊漿初凝,蟠桃樹上花影正濃。百年一度的百花盛宴如期而至,九重天闕的瑤池仙境此刻鋪就萬丈雲錦。王母娘娘端坐七寶蓮台,鳳冠上東珠輕顫,指尖所向之處,千瓣金蓮自池底逐次綻放,每一片花瓣都托着月露凝成的明珠。
瑤池之畔,三界花神奉詔齊聚。洛陽名品姚黃魏紫低垂花首,恭敬地讓出中央尊位;昆侖山巔的雪蓮裹挾着凜冽寒霧飄然而至,花瓣上凝結的冰晶折射出七彩光芒;最令人驚異的是那幽冥界永不綻放的彼岸花,此刻竟破例舒展血色花瓣,爲這場盛宴平添幾分妖冶風華。
十二位霓裳仙子踏雲而來,纖纖玉手提着以朝霞織就的花籃,在雲端翩翩起舞。她們每灑下一把花瓣,便在空中幻化出萬千異象:牡丹花瓣迎風舒展,化作漫天流霞幔帳;曇花瞬息綻放,凝結成晶瑩剔透的玉盞;金桂飄灑之處,竟在雲端鋪就一條香氣四溢的霓虹天路。
八荒仙客依照品階依次入席。太上老君座下的鶴童手捧新煉制的百花丹,丹丸表面流轉着七十二種花卉紋樣;蓬萊仙島的散仙們帶來會發出清脆笑聲的靈芝,每株靈芝都在微微顫動;四海龍王剛剛離開水域,鱗甲上還掛着晶瑩的海水露珠,在陽光下閃爍如珍珠。
忽然間,三聲雲板脆響劃破天際。嫦娥仙子廣袖輕舒,從月宮招來搗藥的玉兔精魄,爲衆仙分發瑩潤如玉的月宮霜糖;哪吒三太子腳踏風火輪在席間穿梭,手中火尖槍輕巧地挑着最飽滿的蟠桃敬獻王母;最令人意外的是平日威嚴莊重的增長天王,此刻竟卸下沉重鎧甲,換上一襲繡滿薔薇的錦繡戰袍,英武中平添幾分風流。
忽然間萬籟俱寂,瑤池平靜的水面突然泛起七彩漣漪,層層波紋中似有仙樂隱隱傳來。在場衆仙不約而同屏息凝神——他們知道,這場百花盛宴最令人期待的“天女獻舞”即將開始。
瓊花仙子此番獻舞,乃是蒙王母娘娘欽點。雖爲母女之親,但在天規森嚴的瑤池盛宴上,瓊花仍以君臣之禮恭領懿旨。當她跪接金冊時,發間瓊花玉簪與娘娘鳳冠上的東珠同時輕顫,這微妙的共鳴引得幾位古仙會心一笑——誰不知曉這位最得寵的小公主,是娘娘用天河星輝與三界百花精氣孕育的珍寶。
瓊花仙子立在百花簇擁的玉台上,四周仙葩隨她舞步搖曳生姿——牡丹斂蕊讓出主位,金蓮綻放吐露芬芳,就連最矜持的曇花也爲她提前綻放。台下衆仙停杯駐足,太白金星捋須含笑,嫦娥仙子掩唇輕嘆,就連向來嚴肅的托塔天王也不禁微微頷首。瑤池水面上倒映着她翩躚的身影,與萬千花瓣一同隨波流轉,恍若天地間獨她這一抹絕色。
瑤池的玉階上,瓊花仙子翩然起舞。她纖足輕點,每一步都踏在星辰軌跡上,百鳥羽織就的霓裳隨着她的旋轉舒展開來,每片羽毛綴着的星砂在空中劃出璀璨光痕,宛如將整條銀河披在了身上。當她向後折腰時,腰肢柔軟得仿佛沒有骨頭,水袖拋灑間帶起漫天瓊花,每一片花瓣都在半空凝成晶瑩的小小冰晶輕輕落下。
這支“星河引”她練了整整九十九年。每日破曉前就立在寒玉台上,直到月落星沉。腳尖一次次在玄冰上磨出血痕,染紅了整片冰面,第二天結痂處又再裂開。最難的“星隕”動作需要從三丈高空倒墜而下,在離地三寸處驟然停住——爲練這個動作,她摔斷過七次肋骨,有次險些折了仙骨。但每當疼得蜷縮在雲毯上發抖時,她總想着:若他蹙起的眉頭因她的舞姿而舒展一分,這些痛楚便都值得。
此刻她發間的青玉步搖正叮咚作響——這是她親手雕琢的法器,每顆玉珠都用靈力淬煉過,能隨她的心意奏出《星辰曲》的曲調。當跳到最精妙的“攬月”動作時,她故意將水袖拋向青冥上神的案幾,紛紛揚揚的瓊花花瓣飄灑下來,蕩起一層柔美的粉霧。
旋轉間她偷偷抬眼,卻見青冥上神面前的冰玉酒盞紋絲未動,酒液表面凝着一層薄霜。他修長的手指在案幾上輕叩,指節與玉案相擊發出清冷的聲響——那是在推演天罡星位的節奏。這位執掌三界律法的上神,竟連宴飲時都在推演星辰運轉。
當一片瓊花落在他案前時,他不過微微蹙眉,袖風輕掃便將花瓣化作一縷青煙。連睫毛都未抬一下。她腳下險些一個踉蹌,鑽心的疼痛從舊傷處炸開——那是上月練習時因爲太過專注而被隕落的小星辰石不慎劈中的地方。但比起心底突然涌上的苦澀,這點疼痛反倒成了慰藉。
一個回身定格時,她卻不甘心似的又將水袖拋向他的方向,瓊花花瓣紛紛揚揚落在他案前,可他只是輕輕拂開了沾染在袖口的花瓣。瓊花望着那些被拂開的花瓣,那幾瓣瓊花,此刻正零落在冰冷的玉案邊緣。曾經瑩潤如玉的花瓣蜷曲起皺,邊緣泛起枯黃的焦痕,像是被無形的寒霜灼傷了精魂。
那瓣最完整的瓊花斜倚在案幾邊緣,在青冥上神拂袖的氣流中輕輕震顫。花瓣表面凝結着細碎的冰晶,在琉璃宮燈下折射出淒清的光暈,宛如一只被凍僵的玉色蝴蝶,徒勞地抖動着覆霜的薄翼。
瓊花的喉間突然就泛起一陣蓮心般的清苦。這苦味從舌尖漫到心底,竟比當年在昆侖山誤食的千年苦艾還要澀上三分。她下意識撫上心口,那裏仿佛有根金線在細細地絞着,每呼吸一次就纏緊一分,疼得連指尖都發顫。
瑤池畔的萬千仙家此刻皆屏息凝神,目光緊緊追隨着台上那抹翩若驚鴻的身影。
太上老君座下的白鶴童子原本正捧着玉壺斟酒,此刻卻渾然不覺瓊漿已溢出杯盞,在案幾上積成一小汪晶瑩的酒潭。他圓睜的杏眼中倒映着瓊花仙子旋轉時灑落的星砂,竟連師尊輕咳提醒都未曾聽見。
司花仙子纖指間的牡丹枝“咔嚓”折斷,帶着晨露的花苞滾落雲毯。這位素來以嚴苛著稱的花神竟忘了儀態,傾身向前喃喃道:“這星河引的第七轉步法,連當年霓裳仙子都未能跳得如此圓滿……”
東海龍王鎏金般的龍須浸在酒液中猶不自知,覆滿鱗片的龍爪隨着舞姿節奏,在沉香木案上叩出《星河曲》的古調。每片龍鱗都微微張開,滲出帶着海露的清霧,在身周凝成小小的虹橋。
最令人驚異的是端坐主位的百花之主。這位三千年不曾展顏的古仙,此刻竟鬆開了一直緊握的玉如意。她蒼老的手指接住一片飄落的星砂,皺紋間忽然泛起漣漪般的笑意:“上回見到這般靈韻,還是媧皇補天時的祭舞……”
瑤池中的錦鯉紛紛躍出水面,金紅的鱗片在空中劃出耀眼的弧線。它們濺起的水珠非但未落回池中,反而在半空凝結成無數曇花圖騰,隨着舞姿變換次第綻放。岸邊蟠桃樹的枝葉無風自動,熟透的仙桃如雨墜落,卻在離地三尺處突然懸停,組成一個巨大的"妙"字。
凌霄殿檐角的三十六對青銅風鈴同時自鳴,清越的鈴聲與瓊花發間步搖的玉磬聲完美相和。更奇妙的是,這些音波竟在雲層上凝成肉眼可見的淡金色紋路,如同天道顯化的贊許符文。
當瓊花仙子完成最後的“星河歸位”式時,滿座仙家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托塔李天王的七寶玲瓏塔第三層“嗡”地洞開,珍藏千年的金霞冠自行飛出,在瓊花頭頂灑落萬丈霞光;文昌帝君袖中的墨龍筆掙脫束縛,在展開的雲錦上揮毫寫下“驚鴻絕豔”四個大字,每一筆都蘊含着天道感悟;最令人震驚的是南極仙翁腰間的溫養元嬰的萬年玉髓佩,竟然輕輕飄起,一路順着舞台方向,輕輕落到瓊花的腳邊。
瑤池水面忽然升起七彩虹橋,王母娘娘鳳冠上的東珠自發亮起璀璨光芒——這是天界對極致藝術的最高禮贊。
當盛宴上的所有仙人都被瓊花仙子的曼妙舞姿深深吸引時,青冥上神卻神神色如常。他端坐在玉案前,手中的酒杯始終沒有舉起,杯中的仙釀表面甚至結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與其他仙人專注欣賞舞蹈不同,青冥上神的視線幾乎沒有停留在舞台上。他時而低頭查看手中正在推演的星盤,時而望向遠處的雲海,對眼前精彩的表演顯得毫無興趣。當衆仙爲瓊花仙子一個高難度的旋轉動作發出驚嘆時,他只是微微抬眼,目光淡漠地掃過舞台,隨即又回到自己的思緒中。
最令人詫異的是,當其他仙人的法器都不由自主地對舞蹈產生共鳴時,青冥上神隨身佩戴的寒玉劍卻發出一聲清冷的劍鳴——不是共鳴,而是將過於喧囂的仙樂盡數斬斷的凜冽,將周圍歡快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住劍柄,這個細微的動作讓原本想要靠近獻禮的幾件法寶都悻悻地退了回去。
在整個表演過程中,青冥上神始終保持着疏離的姿態。他既沒有像其他仙人那樣鼓掌喝彩,也沒有對舞蹈做出任何評價。當瓊花仙子謝幕時,衆仙都起身致意,唯有他依然靜坐如初,仿佛剛才的精彩演出與他毫無關系。
瓊花仙子以極其優雅的姿態結束了舞蹈。她微微欠身向衆仙行禮,發間的青玉步搖隨着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在空氣中劃出優美的弧線。她的左手輕輕按在胸前,右手自然垂落,指尖還殘留着舞蹈時凝聚的點點星光。華麗的百鳥羽裙擺隨着她的靜止而慢慢垂落,像是一朵正在閉合的合歡花朵。她光潔的額頭上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在瑤池的星光映照下閃爍着晶瑩的光芒。
衆仙完全沉浸在方才的舞蹈中,久久不能回神。太上老君的拂塵懸在半空中,塵尾還保持着隨着舞姿擺動的姿態。東海龍王張着嘴,連胡須上掛着的酒滴都忘了擦拭。向來穩重的南極仙翁手中的茶盞傾斜了都沒察覺,茶水正緩緩溢出。
直到瓊花仙子的身影消失在舞台後方的雲幕中,瑤池畔才突然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喝彩。嫦娥仙子的玉兔突然從她懷中跳出來,叼着一支新鮮的月桂枝飛快地追向舞台後方。托塔李天王的寶塔中又自動飛出幾件珍藏的法寶,似乎想要獻給舞者,卻只能在空蕩蕩的舞台周圍徒勞地盤旋。最令人驚訝的是百花之主,她手中的玉如意不知何時已經斷成兩截——原來是她看得太過入神,不自覺地用力過度所致。
整個瑤池畔都還彌漫着方才舞蹈帶來的震撼氛圍,衆仙三三兩兩地低聲贊嘆,回味着每一個精彩絕倫的舞姿。這場表演的餘韻,恐怕要在天界流傳很久很久。
此時,瓊花仙子手捧琉璃酒盞緩步走向青冥上神,盞中瓊漿泛着淡淡的金芒,那是她特意爲青冥上神釀造的瓊花釀。那酒液中沉浮的十二片金蓮蕊,每一片都浸染着她的心血——每月朔日,她都要以銀針刺破指尖,將三滴精血滴入蓮心,如此持續百年方成。
這瓊花釀的釀造過程,堪稱天界最苦的修行。每日寅時,當瑤池畔的露珠將凝未凝之際,她必跪在寒玉台上,以靈力引導最純淨的晨露入盞。九百個日夜,她隨着月相盈虧往返於月宮各處:朔月時需將酒甕藏入廣寒宮後的玄冰洞,望月時又要親自捧回月桂樹下重新埋好。她的手腕內側至今留着數道淡金色的傷痕,那是被月桂枝上尖刺所傷,仙體難愈的印記。
最令人動容的是去年太陰星軌偏移之時。整整三十日,月宮陷入罕見永夜。巡天天兵們都說,曾見瓊花仙子化作一座冰雕,卻仍死死環抱着那壇酒。她發梢結滿冰凌,眉心一點本命精血所化的金芒始終不滅,在永夜中如豆燈火般守護着酒甕。直到某夜一道青色劍光劃破長空——據說是青冥上神巡經此地時,隨手斬開了籠罩月宮的陰霾。
此刻,她捧着這盞凝聚千年心血的瓊花釀,指尖因用力而微微發白。酒液中的金砂隨着她的輕顫微微晃動,每一粒都是她千年修行的見證。她緩步走至青冥上神案前,纖長的睫毛低垂,在眼下投下一片淺淺的陰影。
她將酒盞輕輕置於案上,指尖在盞沿停留了一瞬,似有不舍。而後退後半步,雙手交疊於身前,手腕內側淡金色的傷痕在袖口若隱若現。
“上神,”她聲音輕軟,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期冀,“小仙新釀的瓊花釀,鬥膽請上神一品。”
說話時,她微微抬眸,目光卻只敢落在上神衣袍的雲紋處。臉頰泛起淺淺的緋色,如同她發間那支瓊花簪上初綻的花苞。捧着酒盞太久,她的指尖還殘留着瓊漿的涼意,此刻卻因緊張而隱隱發燙。
青冥上神抬眼的瞬間,她看清了他眸中映出的自己——簪珥斜垂,香汗涔涔。可那目光就像掠過一片雲,一絲漣漪也未激起。“本座不喜飲酒。”他起身時,帶起的微風掀翻了她精心挑選的翡翠酒盞,瓊漿潑灑在白玉地面上,綻開一朵枯萎的花。
“想來是……我釀得不夠好。”瓊花蹲下身去拾碎片,突然發現自己的手在抖。一片鋒利的碎玉割破指尖,那點殷紅很快被酒液暈開,就像她那些說不出口的心思,終究消融在滿殿馨香裏。
瓊花仙子近來總是反復夢見同一片雪原。
夢中,她在雪原上踉蹌奔跑,寒風如刀,割得她遍體鱗傷,她的腳踝已經凍得發紫,每一次抬腿都像在生生扯斷筋骨。寒風卷着冰刃刮過小腿,肌膚上綻開齜牙咧嘴的血痕,轉眼又被凍成血紅色的冰碴。每跑一步,她赤裸的雙足便會陷入兩尺深的積雪,鋒利的冰晶瞬間割破她嬌嫩的足底。被割裂的傷口滲出金紅色的血液,卻在接觸雪地的刹那凝結成血冰,扯着皮肉撕開新的傷口,她的雙腳已經遍布傷痕,有的傷口深可見骨,兩只玉足此時皮肉翻卷,鮮血淋漓,慘不忍睹。
她邁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刀尖上,尖銳的疼痛順着腳掌直竄天靈。可最疼的卻不是這些,而是心口那團淬冰似的痛。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冰刀,劃得五髒六腑血肉模糊,疼得她幾乎跪倒在地。可她還是拼命地跑,拼命地追,因爲前方那一抹白色是她此生最渴望的身影。
雪原上留下一串血色腳印,然而,無論她怎麼跑,那道身影始終遙不可及,她不甘心,大聲呼喊,但是雪原上的風呼嘯而過,卷走她破碎的呼喊聲。
她的眼睛始終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若隱若現的白色身影,她還是不停地奔跑,哪怕每一步她都要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哪怕每一步她都疼的撕心裂肺,可她不敢停下,她怕停下,那抹白色身影就會消失不見。
她任憑腳底傳來的劇痛在腦海中呼嘯,任憑寒風卷着冰碴割裂她全身的肌膚,任憑鋒利的冰晶切斷她的烏發,她都不管,她不顧一切的去追,去追。但是明明是近在咫尺的距離,她卻怎麼跑都追不上。
突然腳下一空,她整個人墜入冰湖。冰冷的湖水灌入肺腑,凍結了她的血液,也凍結了她那顆被冰刀扎穿的心。她在水下拼命掙扎,透過冰面看見——青冥上神的身影在雪霧中漸行漸遠,漫天大雪無聲落下。她留在雪地上的血色腳印也被漫天大雪一一覆蓋,終究留不下半點痕跡。
這個夢境總在子夜最靜時造訪。瓊花仙子驚醒的瞬間,仍被困在沉入冰湖的最後一刻——刺骨的湖水從口鼻倒灌而入,像萬千冤魂的利爪攫住她的咽喉。她拼命掙扎,卻只換來更深的窒息,肺裏殘存的仙氣被一寸寸榨盡,胸腔像被玄鐵鎖鏈層層絞緊,疼得連元神都在震顫。
她本能地張大嘴,卻只嚐到徹骨的寒流順着氣管爬行,所過之處連血脈都凍結成冰。每一次徒勞的喘息都讓疼痛變本加厲,仿佛有冰錐在胸腔上鑿刻。最可怕的是那份清醒的感知——她能清晰地覺察生命正從指尖處開始消散,她正化爲點點熒光,於這世上消散,再也無人能看見她,再也無人能知曉她曾經存在過。
瓊花仙子每次醒來後,都會不自覺地大口呼吸,仿佛那掐住她咽喉的利爪剛剛鬆開了她。
這夜,冰湖的夢魘又一次將瓊花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