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樹莊園高聳的圍牆內,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昔日的鳥語花香被沉悶的勞作聲、壓抑的交談和無處不在的消毒水氣味取代。幸存者們臉上刻着劫後餘生的麻木和對未來的茫然,一種名爲“新秩序”的無形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中央別墅頂層的書房,如今是楚臨淵的遠程指揮節點。巨大的電子地圖覆蓋牆壁,綠色光點標注莊園,紅色區塊顯示周邊感染者活動,黃色標記代表資源點。周國強將軍坐在側位,腰背筆直如鬆,但眉宇間籠罩着驅不散的陰霾和深重的疲憊,一支空了的藍色藥劑注射器靜靜躺在他面前的桌上,像一道恥辱的烙印。趙鐵軍如同沉默的雕像,矗立在楚臨淵身後陰影中,脖子上的金屬項圈在慘白燈光下泛着冷光。
楚臨淵背對兩人,凝視着地圖上的莊園光點。他剛從“方舟”基地遠程接入,精神似乎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倦怠,眼神卻已淬煉回慣有的冰寒。
“效率低下。”楚臨淵的聲音打破沉寂,沒有回頭,“物資清點滯後三天,西牆防御輪崗出現兩小時空檔,幸存者精神狀態監測數據缺失47%。周將軍,這就是整合後的‘秩序’?”
周國強放在膝上的手驟然握緊,指節發白。他深吸一口氣,聲音沙啞如礫石摩擦:“人心不穩,需要時間適應新的…規則。委員會成員多是平民,缺乏管理經驗。”
“末日法則,經驗是累贅,服從是氧氣。”楚臨淵緩緩轉身,目光如同手術刀般冰冷地掃過周國強和趙鐵軍,“既然委員會是擺設,那就用更直接的方式注入效率。”
他調出那份提交的幸存者名單——18-45歲,健康者。
“篩選體能A級、無重大病史、且有直系親屬在莊園內者。”楚臨淵的手指在虛擬名單上精準劃過,“首批,三十人。組建‘新秩序衛隊’。”
“衛隊?”周國強眉頭緊鎖,“我們需要人手加固工事、恢復生產,不是…”
“他們是秩序的獠牙,也是‘忠誠’的活體廣告。”楚臨淵打斷,眼神銳利如冰錐,“趙鐵軍,通知名單人員,即刻到中央廣場集合。帶上…他們的家眷。”
中央廣場,幹涸的噴泉池旁。三十名被點名的男女青壯忐忑站立,身邊依偎着同樣惶恐的父母、伴侶或幼小的孩子。疤臉帶着原守衛持槍警戒,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楚臨淵立於臨時高台,周國強、趙鐵軍分立兩側。他手中托盤上,三十支冰藍色藥劑排列整齊,散發着妖異的光澤。
“你們被選中。”楚臨淵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冰冷地擴散,毫無波瀾,“成爲‘新秩序衛隊’基石。這意味着,你們與家人,將優先獲得生存的基石——病毒抑制劑。”
人群騷動,恐懼與渴望在眼中激烈碰撞。
“然而,”楚臨淵話鋒陡轉,冷冽如刀,“忠誠,是新世界的貨幣。它需要…質押。”他舉起一支藥劑,冰藍液體在陽光下流轉。
“質押的方式很簡單。此刻,在至親的注視下,注射它。它將保護你,亦在你血脈中,刻下‘忠誠’的烙印。”
死寂降臨,連孩子的抽噎都壓低了。
“當然,你們有權拒絕。”楚臨淵的目光掃過台下每一張驚恐的臉,“拒絕者,及其血親,即刻移出核心圈,抑制劑配給…終止。”
赤裸裸的綁架!以骨肉至親爲質!
“你…你這是逼我們去死!”一個體格魁梧、名叫王虎的男人吼道,他緊緊攥着身邊一個七八歲、嚇得渾身發抖男孩的小手。“爸爸…”男孩帶着哭腔的呼喚微弱卻清晰。
楚臨淵的目光落在男孩因恐懼而煞白的小臉上,如同俯視塵埃。但就在這一刹那,程岩背上玲玲昏迷的蒼白小臉,與他記憶深處強化玻璃後那張無聲哭泣的面容,毫無征兆地重疊閃現!雖然僅一瞬,卻讓他即將出口的冰冷裁決,產生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凝滯。
“逼?”楚臨淵的聲音依舊冰寒,但語速似乎微妙地慢了一拍,“這是選擇。選擇爲血脈爭一線生機,或…選擇攜他們共赴黃泉。” 他的目光移開男孩,重新凍結,“現在,注射開始。王虎,你帶頭。”
王虎面無人色,看着兒子驚恐的淚眼,又看向那托盤上如同惡魔契約的藍光。最終,在生存的絕壁前,他顫抖地伸出手…
一場殘酷的“忠誠儀式”在壓抑中推進。三十名衛隊成員,在至親或悲戚、或麻木、或恐懼的注視下,依次接受了注射。反應各異,但無人幸免於痛苦——劇烈的頭痛、扭曲的幻視、短暫的肢體失控…廣場上回蕩着壓抑的呻吟與孩童的哭泣。周國強緊抿雙唇,指甲深陷掌心。趙鐵軍眼神復雜,項圈下的皮膚隱隱刺痛。
楚臨淵冷靜記錄着每個人的反應數據。當最後一人注射完畢,他再次開口:
“很好。你們證明了初步價值。衛隊由趙鐵軍直接統轄,負責核心區防衛及…秩序維護。”他看向趙鐵軍,“分發裝備和抑制劑手冊。告知他們,每48小時,需至指定點注射維持‘忠誠’。”
趙鐵軍沉默領命。
“至於你們,”楚臨淵的目光掃過驚魂未定的家屬,“你們的命脈,系於親人的‘忠誠’之上。任何背叛,株連血親。新世界的規則,簡單而公平。”
冷酷的話語如同冰錐刺入骨髓。無形的枷鎖,通過藥劑與血脈的雙重鎖鏈,牢牢銬住了這三十個家庭,也勒緊了整個莊園的咽喉。
橡樹莊園外圍,密林深處:
距離莊園西牆約一公裏,一處隱蔽的岩縫內,程岩小隊如受傷的野獸般蟄伏。氣氛凝重如鉛。程岩臉色鐵青,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緊握着一個微型數據存儲器——趙鐵軍以巨大風險傳遞出的火種!
“頭兒,裏面…是啥?”外號“石頭”的隊員聲音幹澀。
程岩沉默,將存儲器接入一台依靠太陽能運行的加固平板。屏幕亮起,輸入密碼。一段令人窒息的影像開始播放:
畫面1: (偷拍視角) 幽暗的地下實驗室。楚臨淵(特征明顯)正冷靜地將一支深紫色液體注入被束縛的感染者(快遞員小張早期變異體)頸部。
畫面2: (監控片段) 同一感染者(已恐怖異化,肌肉虯結紫黑)在強化艙內瘋狂撞擊艙壁,發出非人咆哮!艙壁布滿裂痕!
畫面3: (實驗記錄儀) 楚臨淵冷漠下令,機械臂激光刀精準切除感染者一截手指!畫面清晰捕捉到感染者扭曲的痛苦!
畫面4:(隱蔽拍攝) 楚臨淵將藍色藥劑遞給面色沉重的周國強將軍,將軍在無形壓力下注射,隨後經歷明顯痛苦反應!
畫面5: (設計圖紙) 金屬項圈內部結構爆炸圖!清晰標注:神經毒素囊、微型高爆炸藥、生物信號監控模塊!名稱:“枷鎖-I型忠誠保障裝置”。
畫面6:(實驗日志摘要) 冰冷記錄“志願者”注射抑制劑後的副作用數據,以及“優化神經抑制配比以增強控制穩定性”的注釋。
視頻結束,岩縫內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死寂。玲玲在角落草堆上昏睡,蒼白的小臉在陰影中格外刺眼。
“操他媽的瘋子!魔鬼!”石頭一拳砸在岩壁上,目眥欲裂,“他把人當牲口!當實驗品!還給人套炸彈項圈!”
“周將軍…他…”另一隊員聲音發顫。
“他不是救世主,”程岩的聲音嘶啞冰冷,壓抑着滔天怒火,“他是穿着白大褂的撒旦!用病毒和恐懼打造奴隸營!周將軍…已是囚徒。”
他看着玲玲沉睡的小臉,無數慘死的面孔在腦中翻騰。他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壓下沸騰的恨意。“趙鐵軍賭命送出這些,說明莊園裏還有火種!不能蠻幹。楚臨淵的老巢是鐵桶,他手裏還有那些…怪物。”
“那咋辦?看着他吸幹橡樹莊園的血?”石頭急道。
“當然不!”程岩眼神銳利如淬火鋼刀,“我們需要盟友!需要讓更多人看清這惡魔的真面目!需要…找到他的死穴!”
他拿出一個保養精良的老式軍用無線電,旋鈕轉動,發出輕微的咔噠聲:“還記得消防局找到的那個加密頻段呼號嗎?‘磐石堡壘’。信號源在西北鷹愁澗。能用這種呼號還保持靜默的,不是善茬。”
程岩熟練地調整頻率,手指沉穩有力:“這是唯一的火種。把證據發出去,撕開楚臨淵的畫皮,尋求聯手。橡樹莊園的人…等不起。” 他看了一眼玲玲,“還有無數個玲玲,等着救贖。”
加密的電波承載着沉重的罪證與微茫的希望,穿透密林的陰影,射向西北險峻的群山。
橡樹莊園,指揮中心:
楚臨淵立於監控牆前,屏幕分割顯示莊園動態:趙鐵軍正生疏地指揮新衛隊操練;幸存者在疤臉監督下搬運沙袋加固圍牆;物資點排着長隊,氣氛沉悶。
周國強閉目,眉頭緊鎖如刀刻。手臂注射點的隱痛是冰冷的提醒。
突然,一個屏幕亮起刺眼紅光!定位:西區D7棚戶區!
“警告:D7區域檢測到群體情緒指數突破警戒閾值!沖突風險極高!”系統警報尖鳴。
畫面放大:數十名幸存者圍攏,群情激憤。中心,一個中年婦女(劉嬸)死死抱着一個約十歲、臉色潮紅、劇烈咳嗽的小男孩(小傑),哭天搶地。周圍有人厲聲指責,有人面露不忍。
“原因?”楚臨淵冷聲問。
負責該區的衛隊成員(王虎)聲音從通訊器傳來,緊張變形:“報…告!劉嬸兒子小傑,高燒不退,咳血…像…像感染前期!大家怕…怕他變異!要求…要求把他們母子趕出隔離區!” 隔離區外,即是死地。
畫面中,劉嬸哭嚎:“不是感染!是肺炎!求求你們!別趕我們走啊!” 小傑蜷縮在母親懷裏,咳得撕心裂肺,小臉憋得青紫。
人群推搡,有人高喊“爲了大家!”,有人別過臉。王虎和兩名衛隊成員努力阻攔,顯得力不從心。
周國強猛地睜眼,看向屏幕,眼中痛楚與枷鎖的無奈激烈交織,最終化爲沉默。
楚臨淵面無表情。小傑痛苦的咳喘聲清晰刺耳。這聲音,詭異地與記憶中觀察艙心電監護儀的斷續警報、玲玲昏迷中無意識的嚶嚀交織。一股冰冷的煩躁升騰,混雜着對“弱小拖累”的厭棄。更深層,似乎還有一種…對重現“失敗”場景的本能回避?
“清除隱患。”楚臨淵的聲音毫無溫度,如同處理廢棄樣本,“王虎,執行條例。疑似感染者及密切接觸者,立即移出核心區隔離。抗命者,視爲威脅,清除。”
命令下達,如同死刑判決。屏幕中,劉嬸的哭嚎陡然淒厲絕望!王虎臉色慘白如紙,看着哭泣的母子,又瞥見同伴手中冰冷的槍,眼神劇烈掙扎。他項圈下的皮膚灼痛感更甚。
“趙鐵軍,”楚臨淵不再看屏幕,仿佛那是無關數據流,“你去督辦。確保…秩序森嚴。” 他刻意咬重最後兩字。
趙鐵軍身體一僵,喉結滾動,最終低啞應道:“是。” 轉身走向門口,步伐沉重如灌鉛。
就在趙鐵軍即將踏出門檻的瞬間,楚臨淵的目光無意間掠過另一個監控分屏——那是程岩小隊消失方向的林區邊緣。畫面空寂,但那個方向,玲玲蒼白的小臉影像仿佛幽靈般殘留。
楚臨淵的指尖在冰冷的控制台邊緣,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他突然開口,聲音依舊冰寒,但語速快了一絲:
“等等。”
趙鐵軍頓步,回頭。
“給那孩子…一支標準抑制劑。”楚臨淵仍未回頭,目光定格在空蕩的林區畫面上,“告訴那婦人,這是‘秩序’的施舍。隔離期內,未變異,視其表現…再議。”
這突兀的“仁慈”,讓周國強愕然抬眼。趙鐵軍更是僵在原地,難以置信地望向楚臨淵冰冷的背影。
楚臨淵不作解釋,只揮了揮手。趙鐵軍帶着滿腹驚疑匆匆離去。主屏幕上,D7區的混亂因趙鐵軍的介入和那支遞出的藍色藥劑,暫時變成了驚愕與一絲死灰復燃的渺茫希望。然而楚臨淵的眼底,依舊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這瞬間的“網開一面”,究竟是冰封心湖下人性微光的偶然折射,還是更精妙冷酷的操控算計?或許連他自己,也正迷失在這混沌的答案裏。
橡樹莊園的枷鎖在血腥中收緊,但陰影中的眼睛與反抗的火星已悄然點燃。楚臨淵心中的冰層之下,那道細微的裂痕,在一次次“麻煩”的撞擊下,正無聲地蔓延。西北的崇山峻嶺間,一道承載着真相與求生呼喊的加密電波,正頑強地刺破末日的死寂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