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辰這一跪,便再也沒有回到那個潮溼陰冷的通鋪大炕。
慧妃的貼身侍女秋月,領着他穿過一道月亮門,來到寢殿後方一處獨立的小院。院裏種着幾竿翠竹,角落裏還有一架開得正盛的薔薇。比起外院的嘈雜,這裏簡直是仙境。
“以後,你便住這間耳房。”秋月的聲音清脆,卻帶着一絲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她推開一扇門,示意蘇辰進去,“娘娘的起居,自明日起便由你貼身伺候。記住你的本分,不該有的心思,趁早掐滅了,否則,誰也保不住你。”
蘇辰能感覺到這位侍女姐姐對自己的敵意。想來也是,自己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一夜之間便成了娘娘跟前的紅人,地位甚至隱隱超過了她這個一等宮女,她心裏不舒服也是人之常情。
他沒有辯解,只是愈發恭敬地躬身道:“是,多謝秋月姐姐提點,奴才省得。”
秋月冷哼一聲,沒再多說,轉身離去。
蘇辰這才打量起自己的新住處。房間不大,但收拾得極爲幹淨。一張小床,一套桌椅,甚至窗台上還擺着一盆小小的蘭草,散發着幽香。比起幾十人擠在一起的通鋪,這裏的條件簡直是天壤之別。
桌上已經備好了一套嶄新的內侍服,料子是上好的湖州絲綢,觸手冰涼柔滑,比他身上這件粗布袍子不知好了多少倍。
蘇辰心中感慨萬千。這便是權力帶來的好處,哪怕只是攀附於權力,也能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他昨夜的冒險,賭對了。
但他很清楚,這僅僅是開始。越是靠近權力的中心,就越是危險。慧妃將他提到這個位置,既是獎賞,也是更嚴苛的考驗。從明天開始,他將二十四小時都暴露在她的眼皮底下,任何一絲一毫的破綻,都可能讓他萬劫不復。
尤其是……他這個假太監的身份。
一想到要“貼身伺候”一位活色生香的妃子,蘇辰就覺得頭皮發麻。這已經不是在鋼絲上跳舞了,這簡直是在刀尖上蹦迪。
是夜,蘇辰幾乎沒有合眼。他反復在腦海中預演着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思考着應對之策。他將原主記憶中那些關於伺候主子起居的瑣碎細節,一遍又一遍地過濾、加深,力求做到萬無一失。
次日,天還未亮,蘇辰便被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驚醒。
是秋月。
“蘇公公,娘娘醒了。”門外,她的聲音依舊清冷,但稱呼卻從“小蘇子”變成了“蘇公公”。
蘇辰一個激靈,立刻翻身下床,用最快的速度穿戴整齊,打開了房門。
秋月遞過來一個盛着清水的銅盆和一條嶄新的毛巾,面無表情地說道:“進去伺候吧。記住,手腳麻利些,別出岔子。”
“是。”
蘇辰端着銅盆,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通往內殿的門。
內殿裏點着安神香,氣息寧靜而溫馨。透過層層疊疊的明黃色紗幔,可以隱約看到慧妃正慵懶地倚在床頭,一頭青絲如墨般鋪散在錦被之上。
聽到腳步聲,她緩緩睜開雙眼。那是一雙還帶着幾分睡意的眸子,褪去了白日裏的清冷與銳利,多了幾分朦朧與嬌憨,看得蘇辰心頭猛地一跳。
他連忙低下頭,將銅盆放在床邊的架子上,擰幹毛巾,跪在床前,雙手奉上。
“娘娘,請盥洗。”
慧妃沒有動,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帶着溫度,讓蘇辰感覺自己的臉頰有些發燙。他不敢抬頭,只能將頭埋得更低。
“你叫蘇辰?”她忽然開口問道。
“是,奴才蘇辰。”
“抬起頭來。”
蘇辰心中一緊,只能依言緩緩抬頭。晨曦透過窗櫺,恰好照在他臉上,將他清秀的五官映照得格外分明。因爲緊張,他的嘴唇抿得緊緊的,眼神裏帶着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不安。
慧妃的眼中閃過一抹異色,隨即又恢復了平靜。她伸出纖纖玉手,接過了毛巾。
她的指尖無意間觸碰到了蘇辰的手指,那細膩溫潤的觸感,讓蘇辰如同觸電一般,身體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他立刻將手縮了回來,心中暗罵自己沒出息。
慧妃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的異樣,慢條斯理地擦拭着臉頰和玉頸。她的動作優雅而從容,每一個細節都透着一種與生俱來的貴氣。
盥洗完畢,便到了最關鍵的環節——更衣。
秋月和另外兩名小宮女端着早已準備好的衣物、首飾走了進來。但她們只是將東西放在一旁,便躬身退下,顯然,這個任務是專門留給蘇辰的。
蘇辰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硬着頭皮,從衣架上取下一件藕荷色的絲質褻衣。他盡量讓自己的眼神保持清澈,不帶一絲雜念,雙手平舉,走到床前。
慧妃站起身,張開了雙臂。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蟬翼的白色寢衣,曼妙玲瓏的曲線在晨光中若隱若現,散發着致命的誘惑。空氣中,那股幽蘭般的體香變得更加濃鬱,幾乎要將蘇辰的理智吞噬。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變得粗重了。
不行!穩住!
蘇辰在心中瘋狂地告誡自己。他閉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再睜開時,眼神已經恢復了平靜。他將自己想象成一個沒有感情的外科醫生,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需要處理的工作。
他動作輕柔而迅速地爲慧妃換上褻衣,然後是中衣、外裙。整個過程,他的手指不可避免地會觸碰到她溫潤的肌膚,每一次觸碰,都像是一次酷刑。他必須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制住自己身體的本能反應。
幸運的是,他成功了。他的動作雖然略顯生澀,但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最後,是梳妝。
蘇辰並不擅長這個,但好在原主的記憶裏有一些基本的常識。他拿起象牙梳,小心翼翼地爲慧妃梳理着那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
發絲如瀑,順滑冰涼,從他指間流過,帶着醉人的香氣。
“今日皇上可能會來,給本宮梳個朝鳳髻吧。”慧妃看着銅鏡中的自己,淡淡地說道。
蘇辰手上的動作一頓。
朝鳳髻?那可是宮中妃嬪面聖時才會梳的、最爲繁復華麗的發髻之一。原主的記憶裏根本沒有這個!
他正手足無措,一旁的秋月已經上前一步,似乎準備接手。
蘇辰知道,這是自己的又一次考驗。如果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那他剛剛在慧妃心中建立起來的“聰明伶俐”的形象,立刻就會崩塌。
他腦中靈光一閃,忽然想起了什麼。
他放下梳子,躬身道:“娘娘,奴才愚鈍,怕梳不好這般華貴的發髻,污了娘娘的鳳儀。不過奴才鬥膽,覺得今日天氣晴好,娘娘若是換一種妝容,或許更能讓龍心大悅。”
慧妃挑了挑眉,來了興趣:“哦?你說說看。”
“皇上見慣了娘娘雍容華貴的一面,今日娘娘何不反其道而行之?”蘇辰一邊說,一邊從首飾盒中取出一支造型簡約的白玉蘭花簪,“奴才以爲,今日娘娘只需梳一個簡單的墮馬髻,配上這支玉簪,再着一身素雅些的衣裙,定能予人一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之感,於萬紫千紅之中,更顯娘娘的脫俗氣質。”
這番話,是他結合了現代審美和對古代帝王心理的揣摩。皇帝見慣了後宮的爭奇鬥豔,偶爾出現一股清流,反而更能吸引他的注意。
內殿裏一片寂靜。
秋月等人都是一臉驚愕地看着蘇辰,似乎沒想到一個新來的小太監,竟敢對主子的妝容指手畫腳。
慧妃看着鏡中的自己,又看了看蘇辰手中的那支玉簪,陷入了沉思。
許久,她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了一絲贊許的笑容。
“就依你。”
蘇辰心中大石落地。
他立刻動手,憑借着記憶和一點現代男士給女友扎頭發的經驗,笨拙卻認真地爲慧妃梳好了墮馬髻,插上了那支白玉簪。
當一切收拾妥當,慧妃站起身來。一身月白色的長裙,配上簡約的發髻和淡雅的妝容,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宛如月宮仙子,清麗絕俗,不染一絲塵埃。
就連一向對蘇辰抱有敵意的秋月,眼中也忍不住露出了驚豔之色。
“賞。”慧妃滿意地看着鏡中的自己,只說了一個字。
秋月立刻會意,從一個匣子裏取出一錠約莫五兩的銀子,遞給了蘇辰。
“謝娘娘恩典。”蘇辰接過銀子,心中卻並未有多少喜悅。他知道,自己又一次賭對了,但這種將身家性命押在賭桌上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就在這時,殿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小太監連滾帶爬地跑了進來,神色慌張,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氣不接下氣說道:“娘娘!娘娘!皇……皇上駕到!已經到宮門口了!”
什麼?!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蘇辰的心更是瞬間沉到了谷底。
皇帝來了!
他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慧妃也是一愣,隨即秀眉微蹙。她原本以爲皇帝只是“可能”會來,所以才想精心打扮一番,沒想到竟是突擊檢查。
“慌什麼!”慧妃很快鎮定下來,呵斥道,“還不快去準備接駕!”
“是!是!”滿殿的宮女太監立刻如夢初醒,亂中有序地開始忙碌起來。
慧妃轉過身,目光如電,直直地射向蘇辰。
“蘇辰,”她的聲音冷靜而嚴肅,“你,就跟在本宮身後。記住,從現在開始,少看,少聽,把你的嘴巴給本宮閉緊了。若有半點差池,本宮也保不住你。”
“奴才……遵命!”
蘇辰感覺自己的喉嚨無比幹澀。
他知道,自己穿越以來,最大、也最致命的危機,已經降臨了。
他這個假太監,即將要直面這後宮之中,唯一的、真正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