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晚晴的生日在一種刻意營造的喧鬧氛圍中來臨。顧家別墅裏提前一天就開始了布置，鮮花、彩帶、精致的甜點塔，處處彰顯着豪門氣派。趙芹指揮着傭人忙前忙後，臉上的笑容比平時真切了許多，仿佛這場生日宴是彰顯她教導有方、女兒身價不凡的舞台。
蘇辰沉默地穿梭其中，幫忙搬動桌椅，整理雜物。沒有人詢問他的意見，也沒有人在意他做了什麼。他更像是一個背景板，一個活動的家具，需要時出現，多餘時隱形。
幾天前，他路過公司樓下那家昂貴的精品店櫥窗時，腳步曾停頓了片刻。櫥窗模特脖子上系着的一條絲巾，花色雅致，質地看起來柔軟光滑。他記得不久前，顧晚晴翻看時尚雜志時，指尖曾在這條絲巾的圖片上無意間停留過幾秒，雖然什麼都沒說。
那條絲巾的標價，幾乎是他省吃儉用好幾個月的積蓄。他沒有猶豫太久，走進店裏，讓店員包了起來。他用一個簡單的淺色禮盒裝好，沒有華麗的包裝紙，只系了一條同色系的細絲帶。這幾乎花光了他手頭所有的現金，但他覺得值得。至少，這是他的一份心意，一份他觀察到的、她可能喜歡的東西。
生日宴當晚，賓客雲集，多是顧家的親戚和顧晚晴圈子裏的朋友。秦牧自然是座上賓，他來得稍晚，一身高定西裝，風度翩翩，立刻成爲全場焦點。他笑着與顧宏博和趙芹寒暄，送給顧晚晴的禮物是一個絲絨盒子，打開一看，是一款某頂級奢侈品牌的限量版鑽石手鐲，在燈光下璀璨奪目，引得周圍一片驚嘆和羨慕的抽氣聲。
“晚晴，生日快樂。一點小禮物，希望你喜歡。”秦牧笑容溫潤，語氣自然。
顧晚晴臉上泛起驚喜的紅暈，眼中光彩流轉，小心地拿起手鐲，愛不釋手：“學長，這太貴重了……謝謝你，我很喜歡！”
趙芹湊過來，誇張地贊嘆：“哎呀！秦牧你可真是太有心了！這手鐲真配我們家晚晴！看看這做工，這鑽石，就是不一樣！”她斜眼瞥了一下站在人群外圍的蘇辰，意有所指地提高聲音，“這才叫拿得出手的禮物嘛！”
顧宏博也滿意地點頭，看着秦牧的眼神越發欣賞。
宴席過半，氣氛熱烈。蘇辰看着被衆人簇擁着、笑容明媚的顧晚晴，猶豫了一下，還是從口袋裏拿出了那個淺色的盒子。他穿過談笑的人群，走到顧晚晴身邊。
“晚晴，生日快樂。”他的聲音不高，但在稍歇的間隙裏，足夠讓附近的人聽到。
熱鬧的場面有了一瞬間的凝滯。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過來，帶着各種意味——好奇、審視、看好戲。
顧晚晴臉上的笑容淡了些，似乎才意識到蘇辰的存在。她看了一眼那個樸素的盒子，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接過盒子，隨手打開。
裏面靜靜躺着那條絲巾，花色雅致，但在周圍璀璨的珠寶和名貴禮物襯托下，顯得格外樸素甚至寒酸。
顧晚晴只看了一眼，連拿起來看看的興趣都沒有，就直接合上了蓋子，隨手放在旁邊堆滿昂貴禮物的桌子上，語氣平淡得近乎冷漠：“謝謝。”
那聲“謝謝”輕飄飄的，沒有任何溫度，更像是一種敷衍的禮節。
趙芹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她一步上前，一把拿起那個被冷落的盒子，打開，抽出裏面的絲巾，抖開來，目光精準地找到了標籤。她用手指捻着標籤，像是捻着什麼髒東西，嘴角撇起，發出毫不掩飾的嗤笑。
“哎喲喂，我當是什麼寶貝呢？就這麼條破絲巾？蘇辰，不是我說你，晚晴現在是什麼身份？顧氏科技的總監！你送這種地攤貨，她也得戴得出去啊！也不怕被人笑話死！你這寒酸勁兒，真是把我們顧家的臉都丟盡了！”
她的話語尖刻無比，像刀子一樣剮着人的自尊。周圍的賓客們發出低低的竊笑聲，交頭接耳，看向蘇辰的目光充滿了鄙夷和嘲弄。
顧晚晴覺得有些難堪，但這難堪並非因爲母親刻薄的話，而是因爲蘇辰送出的這份廉價禮物讓她在賓客面前失了面子。她拉了拉趙芹的衣袖，低聲道：“媽，別說了。”但語氣裏並沒有多少真正的責怪，反而帶着一絲對蘇辰的不耐煩。
蘇辰站在原地，聽着趙芹的嘲諷，看着顧晚晴的冷漠，周圍那些看熱鬧的目光像針一樣扎在身上。他沒有說話，臉上依舊沒什麼表情，只是唇線似乎抿得更緊了一些，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悄然寂滅下去。他默默地後退一步，重新隱入不起眼的角落。
宴會繼續進行，仿佛剛才只是一段無足輕重的小插曲。那條被趙芹鄙夷的絲巾，被隨意扔回了禮物堆裏，很快被其他光鮮亮麗的禮物淹沒。
飯後，賓客漸散，傭人開始收拾殘局。蘇辰也在幫忙整理。他看到保姆張阿姨正小心翼翼地將那些昂貴的禮物分門別類，準備幫顧晚晴拿回房間。
忽然，他看見顧晚晴拿起那個裝着絲巾的盒子，看也沒看，隨手就塞給了張阿姨，語氣隨意地說：“張阿姨，這個給你吧。我用不上。”
張阿姨愣了一下，接過盒子，認出這就是晚宴上被趙芹大肆嘲諷的那條絲巾，臉上頓時露出幾分尷尬和不知所措。她下意識地看向蘇辰的方向。
蘇辰正好抬頭，目光與張阿姨撞個正着。他看到了張阿姨手裏的盒子，也看到了她臉上的窘迫。
他沉默地走過去，臉上沒有任何波瀾，仿佛那件被隨意處置的東西與他毫無關系。他看着張阿姨，聲音很輕，卻帶着一種奇異的平靜：“阿姨，拿着吧。這顏色挺配您的，平時幹活也能用上。”
他的語氣裏沒有抱怨，沒有憤怒，只有一種徹底的、冰冷的淡然。
張阿姨看着他平靜的眼神，心裏忽然很不是滋味，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只是訥訥地點了點頭，低聲道：“哎……謝謝先生。”
蘇辰沒再說什麼，轉身繼續去收拾那些空了的酒杯和餐盤，背影在燈光下拉得細長，顯得格外孤寂清冷。
那條承載着他省吃儉用和微弱期盼的絲巾，最終以這樣一種方式，找到了它的歸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