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洞內比想象中深廣,石壁開鑿粗糙,嵌着幾盞昏黃的油燈,燈焰似乎都染着一層詭異的綠色。光線所及,到處是瓶瓶罐罐,有些透明,裏面浸泡着顏色駭人的毒蟲或奇異植物;有些陶罐密封,卻不時傳來細微的窸窣爬抓聲。更大的石槽裏盛放着粘稠的各色液體,咕嘟冒着氣泡,散發出或辛辣、或甜膩、或腐臭的氣息。整個洞窟,就是一個巨大而混亂的毒物巢穴。

最深處的石壁上,開鑿出一個小小的石室,裏面只有一張粗糙的石床和幾個空着的藥架。毒叟指了指那裏,沙啞道:“你睡那。”

莫離默默走過去,蜷縮在冰冷的石床上,瓦罐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洞窟裏的空氣似乎都帶着毒性,吸入肺裏隱隱刺痛。

毒叟不再管莫離,自顧自在那些瓶罐間忙碌起來。他取出各種粉末、汁液、甚至活着的毒蟲,在一個石臼裏搗碎、混合,又用小火慢熬,最終制成一小碗深紫色的、散發着刺鼻腥氣的藥膏。

然後,他做了一件讓莫離意想不到的事——他竟開始用那藥膏,塗抹自己臉上、手上那些猙獰流膿的毒瘡!

藥膏觸及瘡口的瞬間,發出極其輕微的“嗤嗤”聲,冒起縷縷白煙。毒叟的身體猛地繃緊,喉嚨裏發出壓抑的、痛苦的吸氣聲,那只獨眼死死閉着,臉上肌肉扭曲,顯然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但過了一會兒,那痛苦似乎緩解了,他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甚至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仿佛解脫般的嘆息。

此後每天,他都會調制不同的藥膏或藥液,有時外敷,有時內服。那些藥物的效果也截然不同。有時他喝下後,會突然蜷縮在地,渾身冷汗淋漓,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仿佛有無數螞蟻在骨頭裏啃噬,痛苦持續數個時辰;有時卻又會陷入一種詭異的迷醉狀態,癱在那裏,獨眼望着洞頂,發出模糊不清的囈語,臉上甚至浮現出扭曲的笑容,像是沉溺在最甜美的幻夢之中。

莫離就在一旁默默看着,像一塊沒有知覺的石頭。

奇跡般地,一個多月後,他臉上手上那些常年潰爛流膿的毒瘡,竟然真的開始收斂、結痂、脫落!雖然留下了滿身青紫交錯、凹凸不平的可怕疤痕,讓他看起來更加醜陋駭人,但終究不再是那副流膿淌水的恐怖模樣。

他偶爾會看向莫離,那只獨眼裏閃爍着復雜難明的光,有時是探究,有時是估量,偶爾,甚至會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滿意?

莫離依舊麻木。他治好自己的毒瘡,與莫離何幹?莫離只是一件暫時還有點用的物品,被存放在這個毒窟裏,等待下一次試藥,或者別的什麼未知的用途。

直到那天,他沒有再調配那些藥膏,而是走到莫離面前,用那只精亮的獨眼盯着莫離看了許久,仿佛要透過莫離麻木的皮囊,看到裏面那些被各種毒藥浸透的髒腑和經脈。

“小子,”他沙啞地開口,“你想不想……以後喝藥時,少受點罪?”

莫離茫然地看着他,沒什麼反應。少受罪?罪是什麼?痛苦早已成了常態。

他似乎也不期待莫離回答,自顧自地道:“從今天起,除了喝藥,剩下的時間,按莫離說的做。”

他讓莫離盤膝坐在石床上,背脊盡量挺直,雖然莫離渾身關節都在隱隱作痛。然後,他伸出那布滿疤痕的手,按在莫離冰冷的小腹處。

“感受這裏。”他的聲音低沉而帶着一種奇異的韻律,“吸氣時,想象有股氣,從鼻子進來,沉到這裏,像……像塊石頭沉進水底。憋住一會兒。然後,呼氣,想象那氣從嘴裏慢慢吐出去,帶出體內的……濁物。”

他說的很慢,反復了幾遍。這就是吐納?一種呼吸的方式?

莫離依言嚐試。吸氣,憋住,呼氣。動作機械而僵硬。感受小腹?那裏只有空癟的腸胃和長期試藥留下的隱痛。想象氣沉下去?莫離只感覺到呼吸的進出。

“不對!”他忽然低喝一聲,手指在莫離小腹用力一按,那力道帶着某種奇異的震動,讓莫離渾身一顫,“不是用鼻子吸氣!是用你的……意!想着氣從這裏,”他點了點莫離的眉心,“沉下去!沉到丹田!”

意?丹田?莫離完全不懂。

他只是反復地要求,不耐其煩地糾正莫離的姿勢,用那帶着震動的手指按壓莫離的腹部、後背甚至頭頂,引導着那虛無縹緲的“氣”的流轉。有時莫離做得完全不對,他會陰沉着臉,獨眼裏閃過厲色,但最終沒有鞭打莫離,只是更加沙啞地呵斥。

日子又開始重復。每天,他依舊會給莫離喝一種藥。這些藥和之前李官人的毒藥不同,顏色各異,味道千奇百怪,有的極苦,有的腥甜,有的喝下後四肢百骸如針扎,有的卻又暖融融的很是舒服。但再也沒有出現過那種瀕死的劇烈痛苦。

喝完藥,剩下的所有時間,莫離必須按照他的要求,練習那種古怪的吐納。

一開始極其艱難。思維是僵死的,身體是麻木的,“意”根本無從談起。莫離只是機械地呼吸,像個破風箱。毒叟也不急,就坐在一旁,用那只獨眼死死盯着莫離,偶爾出聲糾正,或者上前用那特殊的手法按壓莫離的穴位。

洞窟裏日夜不分,只有油燈明滅。莫離不知道練了多久,也許十天,也許一個月。

直到某一次,莫離喝完一碗藥性溫和、帶着清香的藥液後,照例開始吐納。忽然間,在那次漫長的呼氣將盡未盡時,小腹深處,那個被他稱爲“丹田”的地方,似乎極其輕微地、跳動了一下!

像一顆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起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

莫離猛地睜開眼,呼吸一下子亂了。

毒叟幾乎就察覺到了,他倏地看過來,獨眼裏精光暴漲:“怎麼了?”

莫離張了張嘴,幹澀的喉嚨發不出聲音,只是下意識地用手按了按小腹。

他一步跨過來,枯瘦的手掌再次按在莫離的丹田處,閉目感受了片刻。再睜開眼時,那獨眼裏閃爍出一種近乎狂熱的光芒!

“好!好!總算……總算沒白費老夫的心血!”他沙啞地笑了起來,臉上的疤痕扭曲着,顯得更加可怖。

從那之後,他給莫離喝的藥,似乎又有了細微的調整。而那種吐納的感覺,也漸漸變得清晰起來。每一次呼吸,不再僅僅是空氣的進出,似乎真的能引動體內某種微弱的氣流,沉入小腹,然後緩緩散入四肢百骸。喝下的藥力,似乎也能被這股微弱的氣流更快地帶往全身,或是化解,或是吸收。

身體的變化是緩慢而詭異的。那些長期試藥留下的暗傷和潰爛,並沒有好轉,皮膚依舊是青紫交錯,甚至顏色更深了些,看起來更加可怖。但體內的那種無處不在的沉滯和隱痛,卻減輕了少許。五感似乎也變得敏銳了一點點,能更清晰地分辨出洞窟裏各種毒物散發出的細微氣味差別。

莫離依舊麻木,但那種機械的吐納,卻不知不覺成了除了喝藥吃飯之外,唯一能做的事情。像是一種本能,不需要思考,只要坐下,就會自然而然地開始呼吸,感受着那微弱的氣流在殘破的身體裏艱難地運行。

毒叟看着莫離的眼神越來越亮,那種估量和探究的神色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癡迷的觀察。他記錄得更加頻繁,有時甚至會在莫離吐納時,伸手搭在莫離的腕脈上,閉目感受良久,臉上露出思索和興奮交織的表情。

他不再叫莫離“小子”,偶爾會咕噥一句“藥胚子”或是“毒鼎”。

莫離不知道這些意味着什麼。也不關心。

莫離只是活着。喝藥,吐納,吃他扔過來的、不知是什麼東西做成的幹糧。抱着瓦罐,睡在冰冷的石床上。

洞窟外的世界變成了一個模糊遙遠的影子。只有懷裏瓦罐那冰冷的觸感,和丹田裏那一絲微弱卻持續存在的跳動,提醒着莫離,莫離還存在着。

直到有一天,毒叟拿來了一碗全新的藥。

那藥液是琥珀色的,清澈見底,散發着一種異常純淨的、類似檀香的氣息,與他洞窟裏所有的毒物藥氣都格格不入。

他看着那碗藥,獨眼裏閃爍着極其復雜的光芒,有渴望,有忌憚,有一絲瘋狂,最終都化爲決絕。

“喝下它。”他把碗遞給莫離,聲音沙啞而凝重,“然後,全力運轉莫離教你的吐納法。無論如何痛苦,絕不能停!停了,就前功盡棄,你會死得比那地牢裏的廢物還慘!”

莫離接過碗,看着那琥珀色的液體,依言喝下。

藥液入口溫潤,甚至帶着一絲甘甜。

但下一秒,恐怖的變化發生了!

那琥珀色的藥液滑過喉嚨,初時溫潤甘甜,像山澗最清的泉水。

但下一秒,那不是泉水,是燒熔的鉛!是炸開的火山!

轟——!

一股無法形容的、狂暴到極致的力量猛地在莫離體內炸開!那不是之前任何一種毒藥的痛苦,那是一種純粹的、蠻橫的、要將莫離每一寸血肉、每一條經脈、每一根骨頭都徹底撕碎、碾爛、再強行重塑的恐怖能量!

“呃啊啊啊——!”

莫離甚至無法保持坐姿,直接從石床上滾落下來,身體蜷縮成蝦米狀,瘋狂地抽搐、痙攣!皮膚表面像有無數燒紅的鋼針從內向外猛刺,青筋暴凸如虯龍,顏色瞬間變成可怕的紫黑色!眼睛充血凸出,視野裏一片血紅,耳中全是自己血液奔騰咆哮和骨骼不堪重負的嘎吱聲!

痛!超越認知的痛!比斷腸、蝕骨、灼燒、麻痹所有痛苦加起來還要劇烈百倍!

“運轉吐納!不想死就運轉!”毒叟尖厲沙啞的吼聲像一根針,刺入莫離幾乎被痛苦淹沒的神識。

活下去!

這個刻入骨髓的本能,讓莫離在無盡的痛苦風暴中,死死抓住了一絲清明。莫離拼命回憶那種呼吸方式,用盡全部意志力,試圖引導那在體內瘋狂破壞、橫沖直撞的恐怖能量!

吸氣——想象氣沉丹田!

但吸進來的仿佛不是氣,是燒紅的刀子!每一寸被能量撕裂的經脈都在哀嚎!那股狂暴的力量根本不受控制,它瘋狂地沖擊着莫離的丹田,像洪水沖擊着脆弱的堤壩!

噗!莫離猛地噴出一口黑血,血落在地上,竟發出“嗤嗤”的腐蝕聲!

“壓下去!引它循環!走經脈!”毒叟的聲音帶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和緊張,他甚至蹲了下來,那布滿疤痕的手快如閃電,連續點在莫離周身幾處大穴上。

每一次點下,都有一股陰寒刺痛的力量透入,像冰錐,暫時凍結了一小片狂暴的能量,但很快又被更多的熱流沖垮!

莫離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撞擊着石壁、藥架,瓶罐摔碎的聲音不絕於耳。但莫離腦中只有一個念頭:呼吸!按照他說的方式呼吸!引導!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也許是永恒。在那極致的痛苦中,莫離仿佛出現了一種錯覺。莫離的“意識”好像真的抽離了出來,“看”到了自己體內——那是一片狼藉的戰場,狂暴的琥珀色能量像失控的凶獸,在莫離的經脈中左沖右突,將原本就因長期試藥而脆弱不堪的經脈撐得寸寸斷裂,但又有一股微弱卻堅韌的、源自丹田的力量,拼命地試圖收攏、引導這些散兵遊勇,按照一個玄奧的路線運行……

每一次微小的成功引導,都帶來一波新的、撕裂般的劇痛,但劇痛過後,那被能量沖刷過的經脈,似乎……拓寬了一絲?堅韌了一丁點?

這個過程周而復始,破碎,沖刷,微弱修復,再破碎……

莫離失去了時間感,只剩下痛苦和那一點不滅的呼吸本能。吐納早已不是主動進行,而是成了一種瀕死身體的自發掙扎。

終於,體內的狂暴能量似乎宣泄掉了一部分,剩餘的雖然依舊凶猛,但至少不再是無序的破壞,而是開始被迫沿着那條被無數次沖垮又勉強重塑的路線,艱難地運行。

一個循環,兩個循環……

每完成一個循環,痛苦就減輕一分,身體的控制權就回來一絲。

當莫離終於能從地上掙扎着坐起,勉強維持住盤膝的姿勢時,莫離渾身早已被冷汗和黑血浸透,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皮膚表面布滿了一層黏膩腥臭的黑色污垢,還夾雜着血絲。整個人虛脫得連手指都抬不起來,只有胸腔還在劇烈起伏,本能地進行着那救命的吐納。

丹田處,那股微弱的氣流壯大了不止一倍,像一條初生的小溪,雖然細小,卻帶着一種頑強的活力,自行緩緩流轉,滋養着千瘡百孔的身體。

毒叟一直站在旁邊,死死盯着莫離,直到莫離坐穩,呼吸逐漸平穩,他才長長地、沙啞地吐出一口氣,獨眼裏充滿了極度疲憊後的興奮和狂喜。

“成了……哈哈……竟然真的成了!老夫的‘毒鼎蘊靈法’……第一步,成了!”他激動得臉上的疤痕都在抖動。

他走過來,再次搭上莫離的腕脈,仔細探查了許久,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濃:“好!好!經脈拓寬三成,韌性大增,丹田氣初蘊!不愧是……不愧是能扛過百毒的胚子!”

他扔給莫離一顆散發着清涼氣息的綠色藥丸:“吃了它,能恢復點力氣。以後每天吐納六個時辰,不可間斷!”

那綠色藥丸入腹,化作一股清涼氣流散開,身體的劇痛和虛脫感果然緩解了不少。

從這天起,莫離的生活再次改變。每天喝的藥變成了固定的三種,早晚各一種,午間一種,顏色味道各異,但藥性都相對溫和,旨在溫養和拓寬經脈,壯大丹田那絲氣流。而絕大部分時間,莫離必須沉浸在那種吐納狀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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