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空的寒冷與死亡的鐵鏽味。
如同粘稠的瀝青。
灌滿了維生穹頂的每一寸空間。
應急燈慘綠的光斑搖曳不定。
將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布滿裂痕的合金牆壁上。
如同地獄壁畫中的鬼魅。
隔離區大門洞開的黑暗門廊。
是吞噬一切的深淵之口。
三個全身覆蓋灰綠鏽跡、眼球死白的“亡者”。
喉嚨裏發出同步的“嗬嗬”聲。
踏着僵硬而決絕的步伐。
踏入這片剛剛熄滅的“避難所”。
穹頂核心區 - 亡者行軍的序曲
“攔住它們！”
艾拉醫生嘶啞的吼聲在恐慌的驚叫中顯得如此微弱。
她抓起手邊唯一能充當武器的東西——那把她用來手術和戰鬥的高頻激光焊筆——猛地打開開關！
刺目的激光束如同瀕死毒蛇的信子。
射向最前面那個“亡者”的胸膛！
嗤——！
激光束精準地命中了灰綠色的鏽跡！
瞬間騰起一股刺鼻的青煙和焦糊味！
被命中的部位碳化、凹陷！
但那“亡者”只是身體微微一晃。
前進的腳步竟沒有絲毫停頓！
它那死寂的灰白眼珠甚至沒有轉動一下。
依舊死死盯着某個方向——星骸碎片墜落的方向！
仿佛那點灼傷只是蚊蟲叮咬！
“沒用！激光灼燒效果極弱！”
艾拉的心沉入谷底。
星核的分析是對的。
這些被“鏽蝕菌”徹底同化的軀體。
對能量傷害的抗性遠超想象！
一個離得最近的、試圖用合金輸液架阻擋的護士。
被另一個“亡者”僵硬卻力大無比的手臂猛地掃中！
合金架子瞬間扭曲！
護士如同破布娃娃般被擊飛。
重重撞在牆壁上。
骨骼碎裂聲清晰可聞。
哼都沒哼一聲就軟倒下去，生死不知！
恐慌如同被點燃的火藥桶，徹底爆發！
人群尖叫着向後擁擠、推搡！
踩踏瞬間發生！
慘叫聲、哭喊聲、怒罵聲混雜着“亡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聲。
將這片空間化作了真正的修羅場！
“小楊！趴下！別動！”
艾拉餘光瞥見光柱曾照耀的位置，小楊正驚恐地想從擔架上爬起，她嘶聲大喊！
但晚了！
一個“亡者”似乎被混亂的人流吸引。
僵硬地轉向了小楊的方向！
它那覆蓋着灰綠鏽跡的手。
如同枯萎的鐵爪。
猛地抓向少年的脖頸！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砰！砰！
幾聲沉悶而巨大的撞擊聲。
如同重錘敲在所有人的心髒上！
不是來自“亡者”。
而是來自穹頂上方那個被星骸碎片撕裂的巨大破口！
幾塊巨大的、燃燒着的星骸金屬碎片。
如同天罰的隕石。
裹挾着冰冷的真空和毀滅的餘威。
再次狠狠砸落在穹頂不同的位置！
轟隆！
咔嚓——！
穹頂結構發出垂死的哀鳴！
新的巨大裂口如同猙獰的傷疤般撕裂開來！
狂暴的氣流尖嘯着涌入。
卷起漫天雜物和來不及固定的傷員。
如同垃圾般拋向黑暗的真空！
冰冷的死亡瞬間吞噬了數十條生命！
爆炸的沖擊波橫掃整個核心區！
艾拉被狠狠掀飛。
後背重重撞在金屬牆壁上。
眼前一黑。
激光焊筆脫手飛出！
她最後的意識裏。
是那個抓向小楊的“亡者”被一塊飛濺的巨大合金板狠狠砸中。
連同小楊的擔架一起被掀翻、淹沒在倒塌的設備堆和漫天飛舞的雜物之中…
艦橋 - 黑暗中的孤島
艦橋如同狂風暴雨中即將沉沒的孤舟。
主屏幕一片雪花。
只有刺目的血紅色警報文字瘋狂滾動：
【警告！全艦電網崩潰！】
【警告！主能源中樞二次爆炸連鎖反應！火勢蔓延！】
【警告！維生穹頂多區域破裂！壓力歸零！】
【警告！結構完整性：19%（持續下降）！】
【警告！檢測到未知高活性孢子雲（鏽蝕菌？）通過破口侵入艦體內部！】
黑暗。
絕對的黑暗。
只有控制台破損線路偶爾迸射出的電火花。
短暫地照亮一張張慘白絕望的臉。
刺骨的寒冷和氧氣快速流失的窒息感。
扼住了每個人的喉嚨。
“咳…咳咳…”
林辰咳出帶着鐵鏽味的血沫。
掙扎着從冰冷的地板上撐起身體。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刀。
星骸的威脅解除了。
但代價是星火號自身的徹底崩潰。
趙凱用命換來的時間。
被內部的毀滅吞噬殆盡。
“星核…報告…核心狀態…”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核心處理器…備用電池維持…】
【預計…≤15分鍾…】
【物理損傷：艦橋主承重梁G-7節點…裂紋擴大…】
【風險：塌陷…】
【建議：立即…撤離…】
撤離？
撤到哪裏去？
外面是零下176度的真空地獄。
還有致命的孢子和不知道是否死透的“亡者”！
艦橋，這個曾經指揮方舟的中樞。
此刻成了他們最後的、搖搖欲墜的棺材！
“艦長！E-5區…E-5區徹底失聯了！”
“最後傳回的畫面…是暴動…大火…還有…那些鬼東西！”
通訊官的聲音帶着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醫療區…也完了…信號全斷…”
副官的聲音死寂。
壞消息如同冰冷的鐵錐。
一根根釘入林辰的心髒。
星火號。
真的走到盡頭了嗎？
“獨眼李…”
林辰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
帶着一種奇異的平靜。
“在！”
老兵嘶啞回應，摸索着靠近。
“帶幾個人…去應急通道…”
“把‘火種’…帶過來…”
林辰的聲音很輕。
卻帶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火種？！”
老兵的聲音陡然拔高。
隨即明白了什麼。
只剩下沉重的呼吸。
“…明白！”
所謂的“火種”。
是星火號數據庫核心的物理備份——一個被多重合金包裹的、只有手提箱大小的黑匣子。
裏面存儲着人類文明最後的火種：歷史、科技、藝術、基因庫…以及抵達目標星系前六百光年的所有星圖資料。
這是比任何個體生命都重要的東西。
老兵帶着兩個人。
如同幽靈般消失在艦橋側門通往核心數據庫的應急通道的黑暗中。
每一步都踏在可能坍塌的甲板上。
穹頂廢墟 - 鐵鏽中的微光
艾拉是被刺骨的寒冷和胸口的劇痛喚醒的。
她發現自己被卡在一堆倒塌的合金支架和破碎的設備下面。
左腿鑽心地疼。
可能骨折了。
應急燈的慘綠光芒透過縫隙照射進來。
空氣裏彌漫着濃重的血腥、焦糊和…一種冰冷的、帶着金屬腥氣的味道（孢子？）。
死寂。
之前的尖叫、哭喊、撞擊聲…全都消失了。
只有寒風通過巨大破口灌入的嗚咽。
以及遠處偶爾傳來的、金屬結構冷卻收縮的“咔噠”聲。
都…死了嗎？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
幾乎將她再次淹沒。
她艱難地轉動脖子。
透過縫隙向外望去。
慘綠的光線下。
一片狼藉。
倒塌的設備、凝固的血跡、被真空抽幹扭曲的屍體…
如同地獄的靜物畫。
她沒有再看到那些移動的“亡者”。
也許被掩埋。
也許離開了。
等等！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遠處一堆扭曲的合金板和擔架殘骸下！
一只蒼白的手。
微微動了一下！
是小楊！
他還活着！
一股難以言喻的力量猛地支撐起艾拉的身體！
她不顧左腿的劇痛。
用盡全身力氣。
瘋狂地推搡、挖掘着壓住她的重物！
指甲翻裂。
鮮血染紅了冰冷的金屬！
她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救他！
救那個在光柱下渴望陽光的少年！
不知過了多久。
她終於在一片狼藉中爬了出來。
拖着骨折的腿。
踉蹌着撲向那堆廢墟！
“小楊！小楊！堅持住！”
她嘶啞地喊着。
雙手瘋狂地扒開沉重的合金板和碎石。
少年被壓在下面。
臉色慘白如紙。
呼吸微弱。
萬幸的是。
那扭曲的合金板形成了一個三角空間。
沒將他徹底壓扁。
但一根斷裂的金屬管刺穿了他的右腹。
鮮血已經凝固發黑。
艾拉沒有工具。
只能用顫抖的手。
死死按住傷口周圍的血管。
她撕下自己染血的衣襟。
試圖包扎。
淚水混合着血污。
模糊了她的視線。
“光…艾拉醫生…”
小楊的嘴唇翕動。
聲音細若遊絲。
眼睛卻努力地睜開一條縫。
看向穹頂上方那道最大的裂痕。
艾拉順着他的目光望去。
玄衛三永恒黑暗的天幕上。
沒有星光。
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
“光…沒了…”
小楊的眼神黯淡下去。
“不！光還在！”
艾拉猛地抓住他的手。
聲音帶着一種近乎瘋狂的堅定。
她指向自己心口。
“光在這裏！”
“在我們心裏！”
“活下去！”
“活下去就有光！”
仿佛爲了回應她的話語。
也仿佛是在嘲弄。
嗡…！
一陣極其微弱、卻帶着某種奇異生命韻律的震動感。
再次順着冰冷的地面傳來！
同時。
穹頂外遙遠的地平線方向。
星骸碎片墜落撞擊點升騰起的、混合着金屬蒸汽和塵埃的詭異暗紅色“極光”天幕。
亮度似乎…微微增強了一絲？
艾拉的心猛地一縮！
又是這詭異的共振！
星骸雖毀。
但它的“遺產”…還在活動？！
而就在這時！
“嗬…”
一聲微弱卻清晰、如同金屬摩擦的“嗬”聲。
從艾拉身後不遠處的另一堆廢墟陰影裏傳來！
一個扭曲的、覆蓋着灰綠鏽跡的身影。
正緩緩地從瓦礫中…掙扎着爬出！
它那死寂的灰白眼珠。
在慘綠的應急燈光下。
如同兩點鬼火。
緩緩轉向了艾拉和小楊的方向！
“火種”被老兵“獨眼”李緊緊抱在懷裏。
冰冷的合金外殼上沾滿了他的汗水和血漬。
通往艦橋的應急通道如同鬼門關。
幾次險些坍塌。
“艦長…東西…帶來了…”
老兵喘息着。
將沉重的黑匣子放在林辰腳邊。
林辰看着這個承載着文明最後希望的小箱子。
又看了看周圍黑暗中那一張張在寒冷和窒息中瀕臨崩潰的臉。
星核的備用電池即將耗盡。
艦橋的燈光已經徹底熄滅。
只有控制台破損線路偶爾迸射的電火花。
如同垂死的星辰。
“星核…最後命令…”
林辰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請…指示…】
“啓動…‘方舟’協議…”
“對‘火種’…注入最高指令…”
林辰一字一句。
清晰地說道。
“生存…是文明…第一要義…”
“不計代價…”
“尋找…延續…火種…”
【指令…確認…】
【協議…注入…】
【核心處理器…能量…即將耗盡…】
嗡鳴聲越來越微弱。
如同風中殘燭。
“老李…”
林辰的目光轉向老兵。
“在！”
“帶…兩個人…”
“穿上…最好的…防護服…”
“帶上…‘火種’…”
林辰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搖搖欲墜的艦橋。
望向玄衛三黑暗荒涼的地表。
“找…最深的…裂谷…”
“或者…礦洞…”
“把‘火種’…藏起來…”
“等待…等待後來者…”
“艦長！那你呢？！”
老兵的聲音帶着哽咽。
“我？”
林辰的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微弱的、近乎虛幻的弧度。
“我是…星火號…最後一任艦長…”
“我的位置…在這裏…”
他緩緩坐回那張布滿裂痕的艦長椅。
挺直了脊梁。
盡管寒冷和窒息讓他的身體不斷顫抖。
但他的眼神卻異常平靜。
如同風暴過後深邃的海。
嗡鳴聲徹底消失了。
星核…沉寂了。
艦橋。
陷入了絕對的、如同墳墓般的黑暗和死寂。
只有老兵沉重的呼吸。
和他懷中“火種”那冰冷的觸感。
證明着時間並未完全凝固。
黑暗中。
林辰最後的聲音。
輕得如同嘆息。
卻又重得如同墓碑：
“…走…”
沉重的腳步聲。
抱着最後的文明火種。
消失在通往深淵的應急通道。
艦橋徹底死寂。
林辰獨自坐在冰冷的王座上。
在絕對的黑暗與死寂中。
等待着星火號最後的餘燼熄滅。
也等待着玄衛三冰冷的大地。
將他和他的方舟一同埋葬。
穹頂廢墟中。
艾拉將小楊護在身後。
染血的手緊握着半截斷裂的合金管。
死死盯着從瓦礫中爬出的“亡者”。
地平線上。
星骸碎片墜落的“極光”無聲涌動。
裂谷深處。
老兵抱着冰冷的“火種”。
踏入未知的黑暗。
餘燼將熄。
微光猶存。
在這片埋葬了星火號的鋼鐵墳場上。
人類文明的最後一點火星。
正以最卑微、最頑強的方式。
在冰冷的鐵鏽與蔓延的死亡中。
尋求着下一次…或許在億萬年後的…燃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