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找到的“落腳點”是一個廢棄的二級服務器節點室。位置相對偏僻,只有一條狹窄的通道連接主走廊,厚重的防爆門雖然無法完全閉合,但足以阻擋大部分意外威脅。內部空間不大,布滿廢棄的機櫃和斷裂的光纜,但好處是有一個獨立的緊急備用電源接口,雖然電力微弱且不穩定,卻足以給他的基礎義體和搜刮來的設備進行最低限度的充能。
他將一具沉重的機櫃拖到門後,進一步加固了入口。動作機械而高效,每一個肌肉和義體纖維都協調到極致,消耗最少的能量,完成最有效的布置。
做完這一切,他才允許自己真正“休息”——背靠冰冷的機櫃滑坐在地上,拿出搜刮來的營養膏,像給機器添加燃料一樣,面無表情地擠壓入口中。味道如同嚼蠟,但他的身體貪婪地吸收着熱量。
寂靜籠罩下來,只有備用電源低沉的嗡鳴和自己緩慢的心跳。
思考。規劃。生存。
他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梳理現狀,制定短期戰略。
1. 現狀評估: 身體狀態:60%。義體功能:基礎完好,高級模塊(戰鬥強化、深度感知、戰術預測)嚴重受損或離線。資源:極度匱乏,僅能維持數日。環境:未知,高威脅。
2. 首要目標: 生存。分解爲:
· 資源穩定: 尋找穩定的水源、食物源。優先於一切。
· 裝備升級: 修復或替換受損義體。獲取更強武器、防護。
· 情報收集: 了解這片區域的具體勢力分布、危險區域、可用資源點。“熵增協議”的更多細節。
· 移動基地: 這個節點室只是臨時點,需要尋找更安全、更可持續的據點。
3. 執行策略: 以小範圍扇形區域探索爲主,每次外出必須帶回至少一種關鍵資源。規避大規模沖突,但對任何主動威脅,予以最快最徹底的清除。
計劃冰冷而清晰。他是一個優秀的工具,即使爲自己規劃,也遵循着最高效的路徑。
就在這時,門外通道裏傳來了謹慎的、刻意放重的腳步聲,不同於之前那些掠奪者的雜亂。
雷恩瞬間進入戰鬥狀態,無聲地移動到門縫陰影處,陶瓷匕首反握,呼吸降至最低。
“嘿!裏面的人!”一個刻意壓低的男聲傳來,帶着一絲沙啞,但聽起來似乎沒有立刻攻擊的意圖,“我沒有惡意。看到你清理了那幾個廢物,幹得漂亮。這鬼地方,能遇到個腦子清醒的可不容易。”
雷恩沒有回應,如同磐石。
外面的人等了一下,似乎料到會如此,繼續道:“我知道這附近有個小倉庫,公司的應急物資點,應該還沒被那些瘋子和拾荒者發現。但我一個人吃不下,門口的防御系統需要點‘技巧’。合作怎麼樣?東西對半分。”
利益。這是末日裏最直接的語言。
雷恩的大腦飛速計算。陷阱?可能性不低。但如果是真的,一個未開發的物資點價值巨大。對方的實力…聽腳步和呼吸,應該經歷過改造,不是弱者,但似乎受了些傷,氣息略有不穩。
“證明。”雷恩終於開口,聲音透過門縫,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外面的人似乎鬆了口氣,隨即傳來金屬輕敲的聲音。“認識這個嗎?‘幽泉’內部安保的標識密鑰。那倉庫是‘幽泉’的。我以前…算是爲公司幹活的。”他的語氣裏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無奈和懷念,仿佛在回憶一段共同的過去。
雷恩的目光落在對方從門縫小心塞進來的一個小金屬牌上。上面的標志…“幽泉集團”…模糊的記憶碎片被觸動,帶來一陣熟悉的刺痛感。他確實爲這個標志效力過,執行過無數任務。但這個聲音…
他試圖回憶,但相關的記憶區塊如同被濃霧籠罩,只有模糊的影子和一個代號…“毒蛇”?還是“剃刀”?無法確定。記憶的紊亂是“大崩潰”的後遺症之一。
“你叫什麼。”雷恩問,這不是寒暄,是情報收集。
外面的人頓了一下,回答流暢自然:“崔維斯。以前小隊裏他們都叫我‘哨兵’。你呢?看你的手法,以前也不是普通人吧?”
“雷恩。”他給出了名字,這無關緊要。他沒有報出曾經的代號,那可能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對方似乎也不知道,或者假裝不知道。
記憶無法清晰回溯,但對方的“證據”和提及的“共同背景”暫時降低了威脅評估等級。最重要的是,那個物資點的誘惑足夠大。
風險與收益的計算天平在瞬間傾斜。
“帶路。”雷恩推開擋門的機櫃,防爆門滑開一道僅容一人通過的縫隙。他出現在門口,眼神如同掃描儀一般上下打量着門外的男人。
崔維斯看起來三十多歲,面容滄桑,左眼是明顯的義眼,閃爍着微弱的紅光。他穿着拼接的戰術背心,身上有幾處不算新的傷口,但整體狀態還算穩定。他看到雷恩時,眼神裏閃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驚訝、審視,還有一絲難以捕捉的、壓抑極深的冰冷恨意,但很快被一種“他鄉遇故知”的虛假熱情所覆蓋。
“好!跟我來!”崔維斯表現得十分幹脆,轉身示意雷恩跟上,“不遠,但得小心點,這邊有幾窩變異鼠群,惹上了很麻煩。”
雷恩沉默地跟在後面,保持着三步左右的安全距離。他的感官全力開放,不僅監視着環境,更監視着前面這個自稱崔維斯的男人。每一個肌肉的細微顫動,每一次義體運作的微弱聲響,都在他的接受範圍內。
崔維斯的表演堪稱完美。他熟練地避開陷阱,指出潛在的危險,偶爾低聲抱怨幾句末日的艱難,言語間不經意地透露出一些關於“幽泉”內部的信息,這些信息都與雷恩模糊的記憶碎片吻合,進一步降低了雷恩的警惕。
“就在前面那個氣密門後面,”崔維斯指着走廊盡頭一扇看起來更堅固的門,“媽的,身份識別壞了,強行破解會觸發警報和防御電擊網。但我以前負責過這裏的維護,知道一條備用數據線路的接口,從旁邊那個檢修口進去,應該能手動繞過…”
他表現得無比合作,甚至主動指出了漏洞。
雷恩看着他指出的檢修口,又看看那扇門。邏輯上沒有明顯漏洞。
“你望風。”雷恩命令道,不容置疑。他需要親自確認。
“沒問題,小心點,裏面可能有點擠。”崔維斯點點頭,端起一把改裝過的步槍,警惕地看向通道另一端。
雷恩鑽進狹窄的檢修通道,黑暗瞬間籠罩了他。憑借着義眼的微光視覺,他看到了那條所謂的備用數據線。
就在他的手指即將觸碰到接口的瞬間——
極度危險的預感如同冰錐刺入他的脊椎!
不是來自前方,而是來自身後!那個檢修口的入口!
幾乎在同一時刻,身後傳來崔維斯不再是僞裝,而是充滿冰冷惡毒和得意的大笑:
“再見,‘清道夫’七號!享受爲你準備的棺材吧!”
咔嚓!轟隆!
檢修口唯一的出口被某種沉重的金屬閘門猛地封鎖!同時,通道四壁瞬間亮起刺眼的藍色電弧——這不是什麼倉庫防御系統,這是一個精心布置的電擊陷阱!高壓電流咆哮着充斥了整個狹窄空間!
雷恩在閘門落下的瞬間就做出了反應,身體極限後仰翻滾,險之又險地避開了第一波最強的電弧直擊,但四肢仍被竄流的電火花擊中,帶來劇烈的麻痹和刺痛!高級義體的防御模塊自動觸發,吸收抵消了大部分傷害,但能量儲備瞬間下跌一截!
他被困在了一個致命的金屬棺材裏!
外界,崔維斯的笑聲充滿了報復的快感:“沒想到吧?你也有今天!‘大崩潰’沒要你的命,正好留給我!還記得‘赤紅小隊’嗎?還記得你爲了滅口幹掉的那個女孩嗎?那是我妹妹!我等這一天太久了!”
赤紅小隊?妹妹?
雷恩的大腦如同被重錘擊中,更多的碎片翻涌上來:一次護送任務…信息泄露…懷疑有內鬼…上級指令:清除所有潛在風險,包括合作的情報小隊成員…一個沖他尖叫、被他擰斷脖子的年輕女傭兵的臉…
記憶依舊殘缺,但對方的仇恨,真實不虛。
他中了最原始的圈套。利用了他的記憶損傷,利用了對資源的需求,利用了一絲基於“共同過去”的、本不該存在的錯誤鬆懈。
雷恩靠在灼熱的牆壁上,電流偶爾竄過,在他的義體上拉出細小的火花。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被背叛的憤怒或恐懼,只有一種極致的冰冷和…一絲被重新點燃的、殘酷的興奮。
陷阱嗎?
很好。
那麼,現在開始。
狩獵者和獵物的身份,該互換一下了。
他握緊了陶瓷匕首,開始冷靜地掃描這個死亡陷阱的每一寸結構,尋找着最微小的弱點。
計算,從未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