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翹拉着他重新坐下。
發現他小手冰涼，便放在掌心，慢慢焐着。
“這麼多書，念得完嗎？”
慕敘垂下頭，聲音細小如蚊蠅。
“母親說，勤能補拙，我少睡幾個時辰，總念得完。”
可是他好想睡覺啊。
但他也不想讓母親失望，他想像兄長那般，快快長大，學很多很多的本事。
“阿敘，你看那燭火。”慕翹引他看向那盞燈。
“燈油充足，燈芯徐徐而燃，燭火才能燃得長久又明亮，若是一味拔高燈芯，求一時之亮，燈芯燃得極快，頃刻便盡。”
“讀書做人，亦是如此，你若將自己得太緊，就像那拔得太高的燈芯，傷了本，後還如何持續明亮？”
慕敘怔怔地望着燭火，又看着慕翹。
“可我想快點念好書，快點長大，阿姐有法子幫我嗎？”
慕翹摸了摸他的小腦袋。
“爲何要急着長大？”
“因爲我要保護母親，保護阿姐。”
慕敘還特意挺了挺自己單薄的小膛。
“所以我要長得像爹爹那樣高，書念得像哥哥那樣好，這樣娘親就能像從前那般笑，阿姐也能像從前那般整陪我玩。”
“阿姐，可以嗎？”
“當然可以。”慕翹心底軟成一片。
“不過阿敘要想快快長大，先得好好長大。”
慕敘目光灼灼，“那阿姐快告訴我，怎樣才能好好長大？”
慕翹一字一句，說得極緩。
“好好長大就是用膳時，乖乖用膳，讓身子骨像小樹苗一樣，抽條結實。”
“到了時辰，吹了這燈，縮進被衾裏，閉上眼，一夜無夢到天明。”
“明清晨，你精神十足地坐在書案前，先生教一個字，你就穩穩當當認一個字；先生講一個理，你就明明白白記一個理，不貪多，不求快，一口一口消化。”
慕翹伸出手指，虛虛點了點他的心口。
“讓這裏足，讓這裏暖，讓這裏亮堂堂的。這就是最快、最好的長大。”
慕敘似懂非懂，“真的嗎？”
“阿姐何時騙過你？”
慕敘仔細想了想，確實沒有。
“好，我聽阿姐的，現在就入寢。”
慕翹欣慰：“阿敘真乖。”
慕敘小跑上榻，眼睛閉了又睜，擔憂道。
“可娘親她……”
慕翹：“別怕，阿姐在。”
慕敘可憐巴巴地看着她。
“那阿姐可以陪着我，等我睡着再離開嗎？”
慕翹幫他掖了掖被角，“好，阿姐等你睡着再離開。”
得到允諾，慕敘又乖乖閉上眼。
不消片刻，便沉沉睡去。
翌，味閒堂。
慕翹與容知晦進屋時，藺老正在擺弄棋盤。
“小丫頭來了。”
見他主動開口，慕翹心安了大半。
“晚輩慕翹，請太傅安。”
藺觀復，大晏丞相，兩任太傅。
從前她因楚瑄的緣故，也曾受過他幾年的教導。
藺老抬手虛扶。
“到我跟前來，讓我好好瞧瞧。”
慕翹依言上前幾步，微微抬首。
見她眸光依舊清澈明亮，藺老語氣帶着欣慰。
“好孩子，這些子辛苦你了。”
慕翹微怔，臉上的笑意又真切了幾分。
“這些都是晚輩應該做的。”
其實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被敲打的準備。
顯然藺老比她想象中好相處。
藺老轉頭看向容知晦，見他唇色比平裏白。
“便宜你小子了。”
慕翹聽得心頭一跳，應該是便宜她了。
正想開口，就見容知晦面不改色應聲：“嗯。”
慕翹眨了眨眼，腦子比不過就算了，連說謊話的本事也比不過，看來還是得努力。
察覺到她的視線，容知晦也看過去。
“陪老師下一盤。”
慕翹瞪大眼睛暗示他改口，“我？”
容知晦點頭，“嗯。”
慕翹試圖掙扎：“我棋藝不佳，要不……”
“無妨。”容知晦直接拉她在藺老面前坐下。
“老師不會介意。”
慕翹抓狂，她要是能贏，她也不介意啊！
問題是，她贏不了啊。
“要不你在旁邊指點我一二？”
要丟人，就一起丟。
對上她希冀的目光，容知晦果斷拒絕。
“不用，你自己來。”
藺老捋着胡須，靜靜地看着兩人眉來眼去。
慕翹繼續爭取：“爲什麼？”
“弈者運思，觀者守默。”
慕翹偷偷剜了他一眼，老男人，真是歲數一把，講究一堆。
罷了，反正她丟人也算是他丟人，他都不怕，她怕什麼。
看她這副雄赳赳的模樣，容知晦又道。
“放心，你贏不了。”
被這麼一激，慕翹直接給他翻了個白眼。
她要是能贏，藺老得放江。
“太傅近來身子可好？”
看得正起勁的藺老不明白她爲什麼這麼問，便轉頭看向自家弟子。
容知晦面不改色：“放心，老師身子骨硬朗，你氣不死。”
小心思就這麼被當衆戳破，慕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她也是個人，能不能給她留點面子。
藺老掩唇咳了幾聲。
“無妨，無妨。”
事實證明，容知晦說得沒錯，即便慕翹使出前半生智慧，還是慘敗。
“讓太傅見笑了。”
藺老仔視線在棋盤上停留片刻。
“再來一盤。”
慕翹看向容知晦，見他點頭，便道：“好。”
於是慕翹再一次慘敗。
藺老：“再來一盤。”
慕翹漸漸明白容知晦的用意，但又一次慘敗。
“再來。”
……
最後一局時，慕翹僅輸半子。
藺老問：“你棋藝是誰教的？”
“阿兄教的。”
“遺憾嗎？”
藺老沒說具體遺憾什麼，慕翹也沒問，只是將目光落在最後一手棋的位置。
“遺憾自是遺憾的。”
又指了指棋盤上錯失的關鍵處。
“這裏，還有這裏，本來可以下得更好的，但是……”
慕翹收回了手，坦然看着藺老。
“棋已經下完了。”
藺老：“所以？”
慕翹率先收回那枚死棋。
“阿兄說過，世間遠不止一盤棋，這盤輸了，只要人還活着，意志還在，另起一盤便是。”
“所以與其對着已經定局的棋盤，琢磨如果當初，不如重新起一盤。”
藺老追問：“如果沒有下一盤呢？”
慕翹收棋的動作一頓，隨即將手中的那枚棋子遞到藺老面前。
“那就當好這枚棋子。”
看到她眼底的執着，藺老微微嘆了一口氣。
“其實陛下給了你兩個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