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小主正在小憩,不然幾位姐姐將東西交給我?”
“還真是不懂規矩啊,”清和重重地嘆了口氣,眉毛微挑,“這是皇後娘娘賜下的賞賜,得菡婕妤親自來接下!”
“但是……”
白芷眼睜睜看着她帶着一長串的人闖入清暉閣。
梨枝皺了皺眉,被一片嘈雜聲吵醒,循聲望去,卻只見屏風上的花鳥圖,外面的情形看不真切。她起身揉了揉因趴太久而酸痛的肩膀,繞過屏風,走了出去。
“見過菡婕妤。”
梨枝盯着眼前這張臉,站在台階上停住了腳步。
她不會忘記這張臉,在她跪在皇後底下的時候,是這個人領着各宮的宮人進進出出,每經過她一次,便語帶笑意地向帶進來的宮人介紹她。
她是皇後的人,皇後跟前的一等宮女清和!
清和見她停在台階上,心下不滿,只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居然會有這樣的造化!哪怕心裏再有情緒,她也只能擠出笑,自己主動走近。
“菡婕妤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是已經不記得奴婢了?”清和忍不住刺了一句。
“雖說總感覺有些眼熟,但本小主確實對你沒什麼印象了,”梨枝圍着清和打量了一圈,突然恍然大悟,“或許你的長相沒什麼特色,不好記,又或許……和你長得像的人確實有點多。”
“你!”
“啪!”
紅荔眼疾手快,被陰陽怪氣了這麼久,總算被她抓住了出手的機會:“以下犯上!清和姑姑,你這威風在我們面前耍耍就算了,還想耍到我們小主的頭上?”
“皇後宮前的人就是不一樣,後宮的主子都能不放在眼裏!”鬆夜翻了個白眼,似是在背後說小話,那聲音卻大到整個院子的人都能聽見。
梨枝看着他們兩個頤指氣使的樣子,差點沒忍住笑出了聲,如果他們有尾巴,定是翹的高高的!
“奴婢冒犯了。”清和知道今非昔比,不能任由他們扣帽子,咬着牙行了禮。
在高位的感覺確實不一樣啊,梨枝感慨,難怪人人都想往上爬,這滋味着實好。
咬牙認了錯,清和卻更覺得內心的火愈發旺盛了。
她抬起頭,眼中厲光一閃,復又堆出個高高在上的笑。
“皇後娘娘最惦記着菡婕妤,知道以小主的出身,手裏定是頗爲緊張,從庫裏取了些好的賞給小主,小主可得小心着收下。”
也不等梨枝的吩咐,清和側頭,給自己帶來的人使了個眼色便匆匆離去。
“怎麼說話的呢!”紅荔看着原本已經整理好的院子變得滿地狼藉,才明白爲什麼清和要走的這麼急——放眼望去滿院子的紅綢布。
她直接被氣得笑出了聲:“奴婢們好不容易打理好的院子!”
白芷也跟着氣,“鳳儀宮的一等宮女也只會耍這些手段嗎?”
“瞧你這氣急敗壞的樣子,便知道這招低級,卻有用。”
“鬆夜!你這是在幫誰呢?”
福圓看着自家小主一直未出聲,臉上似乎有些冷凝,“小主,她們只是在說笑,您別介意。”
“生氣?我可沒那麼容易生氣。”梨枝笑笑,她面無表情的時候總被誤以爲是在生氣,其實不然,有時候只是單純在思考罷了。伸出手點了點離自己最近的紅布頭,她可不覺得皇後會安什麼好心,“掀開看看吧。”
今是個豔陽天,此時陽光正好,紅綢布掀開的一瞬間,一院子的人無一例外遮了遮自己的眼——一對金累絲鑲寶石鏤空花鳥簪在陽光下閃着細碎的光。
梨枝下了台階,俯下身,將剩餘幾塊紅綢布揭開——軟煙羅兩匹、十八子蕶苓香手釧一串、赤金寶釵花鈿……
她輕笑幾聲,皇後果然是皇後,“確實都是好東西啊……”
紅荔瞧着主子一連串動作,只覺得雖然主子渾身素雅,但在一衆價值連城的寶貝中卻並不失色,反倒更襯得冰清玉潔了。
“小主這些東西都放去庫房中嗎?”鬆夜出聲。
“庫房?不,暫時先放在偏殿,你們可得看好了,進出把門鎖好,過着子再來處理。”梨枝摸着手中的十八子蕶苓香手釧決定了這些東西暫時的去處。
自從皇後賞下那些物件,一直往清暉殿送的“拜訪禮物”便悄無聲息地停了下來。但是清暉閣的衆人都知道考驗還在後頭,宮裏的人無一不是精於算計的,暫時停下的試探只是爲了觀望皇後的動作罷了。
*
宮裏最慢的是時間,最快的也是時間,十五號很快就來了。
仿佛吹響了號角似的,十五號這還未到卯時,鳳儀宮大殿裏下座的位置便已經坐滿了人,這些個美人環肥燕瘦,各有千秋,渾身被珠光寶氣籠罩着,整個大殿都亮了幾分。
只是現下,最上方的主位仍是空着,最靠近主位的四把椅子上一把空着,另外三個坐着賢妃、淑妃、德妃,這三人一個正低頭欣賞自己新做的丹蔻,一個專心把玩手中的珠串,一個一心品茶,似乎鳳儀宮的茶水格外好喝。
妃位的幾人做出一副你不認識我,我認識你的樣子,底下的其他宮妃便有樣學樣,一時之間倒是無人說話。
梨枝就是在這種氛圍中進入的大殿。
她頂着四方射來的打量,行禮,“妾見過各位娘娘。”
“倒也不是什麼國色天香的美人。”淑妃脫口而出,先前見賢妃德妃都提前派人去瞧她,她還以爲會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
賢妃的視線一路下劃,從她的眉眼落到脖頸到腰肢,贊嘆了句“倒是一身好氣度!”話音未落便被身後的宮女戳了戳背,太後一直讓她謹言慎行,身後這個宮女就是她安排來提醒自己的。
這些細碎的聲音在梨枝行禮的一瞬間炸起,四周瞬間一片品頭論足的聲音。
無人出聲讓她起身,這滿屋子的女人似乎在某一瞬間達成了什麼共識,也可能這已經是見怪不怪的老戲碼,衆人只聊着天,似乎她並不存在。
終於,皇後護着小腹,扶着清和緩步走了出來,梨枝和衆人一道行禮,終於是能起了身。
“這倒是第一次見菡婕妤來請安,”皇後似乎並不知道大殿內的官司,只不鹹不淡說了這麼一句。
待到大殿內動靜剛平息,皇後再次出聲,語氣稍顯嚴肅:“何寶林與誰同宮?”
“回皇後,何寶林同妾住同處。”
“儲秀宮是吧?你們兩個可得多努力些,盡到宮妃的職責。”皇後意有所指,若不是這些個女人沒用,皇上也不會提個宮女進後宮。
顏才人閉眼,似乎聽到了衆人的嘲笑,因着入宮後還未曾侍寢,她與何寶林二人都還住在儲秀宮裏,皇後此時當衆點明這點,實在讓她難堪。
“你回去知會她一聲,以下犯上、沖撞高位、目中無人,罰她三個月月銀,宮規抄三遍,下次請安交予本宮。”
“這是何故?”賢妃出口,皇後向來力求保持閒德的形象,但凡這種當衆宣布懲罰的,必定會講明原由,不給人留下話柄。
溫昭媛清咳一聲,不經意與皇後對視一眼,“這與菡婕妤也有些許關系,似乎是那兩人碰上,有了些許摩擦,聽說……還動了手!”
“動了手?”
“太粗鄙了!”
賢妃和淑妃同時出口,只不過一個是驚奇,一個話裏話外淨是鄙夷。
梨枝聽着這些人旁若無人地討論着自己的事情,心下沒什麼情緒,但面上卻是滿臉通紅,似是羞愧到無可復加的地步。
皇後看夠了戲,終於出了聲。
給今天這出戲加了最後一道料。
“好了,停一停吧,這都是皇上的意思。”
於是落在梨枝身上看熱鬧的、好奇的、鄙夷的視線變成了嫉妒的、惡毒的、陰狠的。